倒带(三题)
发布时间:2018-06-27 来源: 幽默笑话 点击:
袁 伟 苗族,笔名人韦。1995年生于贵州印江,现就读于扬州大学。曾参加“2017·中国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作品发表于《延河》《星星》诗刊《青年文摘》等刊物,部分作品入选年度选集,多次获奖。
六井溪
当“六井溪”三个字落在宣纸上时,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水墨的流动和蜿蜒,整个夜晚都如水一般,向我的记忆中涌动。
“一般来说窄于五米的水流被称为溪流,宽于五米的被称为河流。”这是百度百科对于溪流与河流的区分,但是对于六井溪来说,这样的定义无疑是狭隘的、肤浅的。
六井溪,像一尊大腹能容的笑弥勒,吸纳各种小溪、山涧、沟渠的流水,一年四季不曾干涸。由于地势和水情的变化,它的宽度也一直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北接沿河县瞧家镇,西与德江县枫香溪乡毗连,因此很多时候它不仅仅是一条河流,更是一个地域的代表,几十个村庄的总称。
关于溪,字典上是这样解释的:一向就有、不知源自何时的无名水流。但对于六井溪而言,这样的解释是值得商榷和推敲的。因为在县志里,一定清楚地记载着它的前世今生,记载着它的生命历程和轨迹。
二十出头的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们曾经无比热爱的河流有个响亮的名字——六井溪。在此之前,我们总是习惯于叫它“河里”。
记忆中,这条河每年雨季会涨一次大水,咆哮的湍流漫过河岸,把快要灌浆的秧田强行再灌溉一番,顺便扯断低矮的田坎。滔滔的河流席黄土卷而来,一起被冲走的,还有朽木、牲畜和锅碗瓢盆……灾难总是相对的,这是临水而居的人们在洪水中悟出的生活哲学。他们拿出事先织好的鱼网,向匆忙赶路的河水索要买路钱;这时候的六井溪,表现出一如既往的慷慨,它馈赠一些鱼虾、黄鳝,让受灾人家的日子,变得可口一些。
也有百年不遇的干旱,六井溪不断地被掏干,变成一条水蛇,持续的高温和烈日,把它砍成几截。可即便如此,它依然保持正常的心跳和脉动,把每一滴水都留作水稻扬花的原始驱动力。晚风拂过,河岸两边的田里有稻香和蛙鸣,只有河神知道,那是六井溪在夜里接受来自生命的礼赞。
洪涝、干旱,对于父老乡亲来说,从来都不是他们与六井溪之间的过节。存在即合理,世世代代的相处过程中,他们已经达到了一种秘而不宣的内在和谐。
枯水期,我们一群孩子总会泡在水塘里,嬉戏打闹。累了就浮到岸边,用鹅卵石堆起一个小灶台,烤螃蟹、鱼虾、苞谷……河边的烧烤是我们童年最早接受到的启蒙文化,不管经过多少年,也不管浪迹何方,只要舌尖的味蕾还在,曾经的记忆就永远原汁原味,不会失真。
洗河澡,除了能洗去一身的泥沟和劳作带来的疲倦,还能洗去一些反复发作的顽疾,如皮肤病。如果说这属于六井溪的巫性,那么这样的巫性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而且绝对灵验,因为我不仅是亲眼所见,还亲身经历过。
这条河流吞噬过很多生命,它用最野蛮的方式教育同样粗鲁无知,试图武逆自然法则的牲口和村民。小时候,奶奶告诉过我说,曾经有一对父子,在涨水的时候为了抢救掉进河里的一头猪,他们用绳子简单地绑在身子上,然后就纵身一跃,跳下河里打捞,结果再也没有上来,变成了河里的水鬼。
打那之后,六井溪的威严就让年纪轻轻的我懂得了生命的脆弱。与此同时,一颗敬畏的种子正在左右心室内破土而出。
六井溪啊,你没能让沿岸的村落变成繁华的城市;你的水位不足以撑起水路运输改变交通;你是一条普通得连别人称为溪都不愿意去辩解的小河……
多少年了,你一直默不作声地流淌着,除了几座破旧的碾房,除了几架老旧的水车,你再没有留下什么文化符号。
可是,你似乎从来不曾担心或焦虑。虽然越来越多的晚辈不知道你的名字,但实际上,你早已把“六井溪”三個字植入祖辈的基因中,以至于只要我们亲近河流时,那些基因,就会显性表达……
村庄的春
只要善于倾听和观察,就会发现,时光在生活的纸张上写满了故事,并持续不断地连载更新。
而在我看来,但凡离开村庄和土壤的故事,即使人物再丰满鲜活,情节再跌宕起伏,环境再妙笔生花,都是虚构且苍白无力的,不会有多少人青睐和憧憬。
记忆中的立春,是农家人与四季的新起点。阳光若好,爷爷准会在微醺的午后,把接近一岁的牛崽牵到吊脚楼下那块闲置一个冬季的田野里,教它耕地,好让它在往后的岁月里,靠这一技之长,立命安身。
当木枷挂在它的脖子上,一种使命就正准备交接,圈里的牛妈妈,将头从围栏的空隙中探出,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儿子的表现,不时哞哞地叫着,仿佛在传授着自己逐渐老去的经验。
爷爷扶着铁犁,冰封一个季节的土壤解冻变得松软,像是狠狠地伸了一次懒腰。深一行,浅一行,东一步,西一脚;牛崽的新鲜劲儿过后,就开始消极怠工,总是逆着口令和缰绳的指引。爷爷挥着手里泛黄的藤条,将空气抽得山响,它似乎能听到,空气发出的沉重叹息和喊疼,于是,变得十分乖巧,积极配合爷爷。
在此后的很长时间内,它将是爷爷十分尊重和要好的朋友。爷爷会给它割最肥美的草料,会在半夜听到啼叫时起床给它喂水,会在炎炎夏日给它驱蚊,清理身上的粪便……
他们会在黄昏时一起回家,爷爷肩上扛着一捆柴,我坐在牛背上,俯下身来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脖子,那时,炊烟袅袅,清脆的铃铛声,绘色地讲述着专属于山村的春色晚景。
刚犁过的地,在阳光下发出淡淡的沁人的草香。再加上爷爷挑去的,在牛圈里储存了三个月的稻草和粪便充当的基肥,空气,就变得格外浓郁而厚重。如果谁从地边路过,捂着鼻子喊臭,那么,全村的庄稼人都会用眼神使他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存。
奶奶三刀两刀,便将土豆切成块状,放在掏好的沟里,爷爷在后面用锄头覆上土。父辈们外出打拼后,幼小的我们还来不及继承这祖传的技能。除了觉得新鲜好玩儿外,再没有其他感受。记忆里,他们忙完之后,总会坐在地头休息。这时,爷爷要抽一锅旱烟,奶奶会喝一碗酽茶,以此来解除由劳作带来的疲倦和困乏。而我,则躺在用松针铺就的床上,口里嚼着香甜的茅草根,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言自语,忙着把春天,放进嘴里不停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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