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在淮
发布时间:2018-06-27 来源: 幽默笑话 点击:
一、父
汛水退去,转脸天就凉了下来,早晚的风变得穿肤刺骨了。
俺盼着天再凉再冷点,狗日的季节要是一抬脚就到冬天就好了,好在哪里,俺心中有事——天冷了,儿子傻三就不会再下河游泳了,他下的河可不是小沟汊,是大淮河呀。
淮河水不是一般的水,是会祸害人的,早年它脾气大,三年五载就会来场大水,房塌庄毁,落个屌蛋净光。如今它被治的安顺了些,但保不齐每年夏季它大老爷一不高兴,就收去几个下水扑腾的人。这不,村头小柳家大孩子、村里首位考上大学的秀才,不就在放假回村下河游水溺水身亡的吗?那位秀才多精明, 都殁在这河里,自己的儿还是个傻子,早晚要出事的,不有这么句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吗?
天冷多好,天冷一下雪,雪一封河,傻三再傻也不会下河了。
再者,天一下雪,年不就到了吗?年到了,枣就该回来了。
想到这, 俺就得喝口刀子烧。刀子烧是镇禹王酒厂生产的最烈也是最便宜的酒,喝上一口火条子捅了嗓子一般火刺辣,有时会刺得流眼泪,俺却喜欢这口儿。只不过,今年过年枣回不回来,鬼也不知道。算算枣已经有五年没回刘郢了。枣性烈心硬,在跳花鼓灯的班子里,就属她口(“口”是淮北人说女孩厉害的专用词儿)。可她再口,也该回来和刘郢人说道说道:是她自己主动跟浙江人跑的,不是俺刘淮北在南京打工时把她卖了的啊。转念想想她就是回村,也不会说这话。即便她回来也不会来刘郢, 只会去对岸的她娘家杜岗。
枣心硬得很,把傻三留给自己,她人却和浙江小老板去浙江了。这事思来想去,也怨自己,怨自己不该带她去南京打工, 即使去打工也不该让她去浙江小老板的工厂……
―吹,俺眼睛就流了泪,瞎屁了,俺这是老了,不中用了,“迎风流泪,撒尿滴鞋”,这不是人老了吗?俺暗忖自己才四十出头,不该老,也不能老。有傻三这样儿,俺就不敢老。俺的儿今年才十五, 正常的十五岁的男孩该出去打工了,可傻儿不仅打不了工,一天三餐还得自己伺候呢。俺窝在村里没出去说是为了傻儿,其实俺也怕到城里去,那里是自己的伤心地,俺被城市这只狗狠狠地咬过两口,一口是儿子在城里傻的,这第二口是老婆枣是在城里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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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儿小名叫宝柱,生下来时并不傻。记得宝柱十岁那年的春天,南京城多雨,到处生着霉,霉斑如霜似的从被褥爬上墙壁和低矮出租房的房梁。宝柱发高烧就在那个绵长潮湿的夜里。宝柱发生抽搐时,雨水已经漫进了小屋门槛,俺和枣抱着宝柱打着一柄黑伞在七扭八歪的雨巷行走,如爬行的龟。
那时,俺和枣打工没挣到钱,不敢去大医院,只能带宝柱在工棚区一家小诊所打吊水,打了三天不见退烧,还抽抽了。这时浙江小老板来了,看到这―切就骂俺:“你猪头三呀!小孩这样要死的哟!”说着抱着昏迷的宝柱上了自己的车,枣抹着泪花一扭屁股也上了他的车,还随手关了车门。
俺那天看到他俩仿佛一家人似的,自己却成了局外人,被扔在车子的一股蓝色的长屁里,呛得大声地咳着。俺知道枣不是第一次上小老板的车了,她开车门的动作娴熟,比她跳花鼓灯的舞步还轻盈。
不管怎样,只要能救救宝柱就好。三天后,宝柱命保住了,却落了半痴半傻。
俺记得自己抱着傻儿回到出租房后,把宝柱放在床上,就绝望地蹲在地上,用双手抽自己的耳光,抽了两下不解恨,就又狠狠地抽起来。当时枣抱着俺的手臂流着泪说:“他大,你别这样!”
想想五年前自己狼狈的样子,也真可笑,不经意间自嘲地摇了摇头。看看村口,俺要寻自己的傻儿宝柱回家,俺就剩下这傻儿了。虽然他有点傻,可再傻也是自己的亲骨肉呀。
村口没有了那两棵老桂花树守着,村口就不能叫村口了。
村口两棵老桂花树有年头了,少说也经历二三百多年的光景,但却让村长洪武把它卖给了城里一个房地产开发商了。两棵老树移到城里的高档别墅小区当门楼子去了,俺想,秋天里老桂花树也会在那里飘香十里吗?谁也不知道。
洪武说那两棵桂花树只卖了十万块,并用这钱修了村里三尺宽的户户通水泥路。村里人私下里都传说开发商给的是六十万,其余的钱让洪武给贪了。村里如今只剩下老头老太孩子妇女,谁也不敢去找洪武理论,就鼓捣俺去问询。俺觉得洪武不可能去干这没良心的事,就冒充大头鬼去了村长家。俺想自己和洪武是打小一起拜在形意门下练武术的师兄弟,在门中自己还算是兄。没想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那天,洪武在院里刚练完一趟拳,全身热腾腾升着热气,仿佛刚洗过桑拿,洪武一仰头,喝着一瓷杯苦茶,他听完俺的嗫嚅后一掌拍在桌子上山响,骂道:“狗日的,两棵朽树,人家给十万还嫌少?六十万?你以为这树是你家枣,能卖那么多钱呀?”说完一挤身一抬手就把俺扔出門外头了。洪武老婆冲出门,叉个腰指着俺的鼻子骂了句“活该”。
俺爬起来跛着脚向家走,走了半天才想起来洪武使的是形意拳里第五式——狸猫上树,俺也想起来了,破此招要用“熊出洞”那一招。说来也晚了。活该倒霉,惹了这事,还让人家当众揭了伤疤,如当头浇了一壶尿腥腥臭臭的,让村人笑话了。
过了几天,俺想了想,还是请镇上几位有头有脸的人和形意门中兄弟,在镇上酒店摆了一桌酒。俺赔着笑捧着酒来到师弟村长面前,赔个不是。洪武只是划拳喝酒,好像没看见俺一样,吆三喝四,俺就只好一杯杯地“先干为敬”,后来就醉倒在桌下。洪武他们好像也喝好了,拥着一伙酒友出了门。俺跌跌撞撞地追过来,挽着洪武手臂说:“村长大兄弟,俺没有,真没有卖枣。”洪武转过胖脸,小眼里流出一缕充满酒意的光,说了话:“没卖就好,卖了老子就抓你送到县里法办你狗日的!”说完一甩手,像扔掉一块脏抹布,扬长而去。俺恨不能喊他一声爷,只要洪武能当众说枣不是俺刘淮北卖了的,俺给洪武跪下都行。
村口没有了树,也少了一个大伙喝茶拉呱的地方,更让傻儿没有了玩耍的地儿。傻儿宝柱也够可怜的,没有玩伴,谁愿意和傻子在一起玩哩?傻儿不会说个完整话,说的话别人也听不懂,比如说“饿了要吃饭”,他就说“香,香香”,冷了,他就说“焐,焐焐”,听他的话就比听威虎山土匪黑话或波斯语还难懂。有两棵桂花树时,傻儿会爬到树上朝大路上看,哑哑大叫:“啰,啰啰!”如一只怪鸟在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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