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伯群:从鲁迅的弃医从文谈到恽铁樵的弃文从医——恽铁樵论
发布时间:2020-06-03 来源: 幽默笑话 点击:
范伯群:从鲁迅的弃医从文谈到恽铁樵的弃文从医——恽铁樵论 作者:范伯群 时间:2007-1-27 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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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 ] 鲁迅的第一篇小说《怀旧》是经恽铁樵之手签发的,并加批语盛赞其撰文功力。作为“慧眼伯乐”他曾经培养过一批青年作者。恽铁樵是编、译、著皆能的全才。他所编的前期《小说月报》是一个纯正的文学公共园地,不能以“顽固堡垒”视之。他由于多种原因弃文从医,所幸他在医学上能放一异采,成为革新中医的先锋之一。从他的弃从中我们可以体悟出若干教训来。
鲁迅的“弃医从文”是大家所熟知的:他在仙台医专看了日军砍我同胞的头颅以“示众”的幻灯片之后,哀我围观同胞的麻木神情,“觉得医学并非一件紧要的事,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 1 就在这一弃一从间,走出了周树人成为以后的伟大作家鲁迅的第一步。至此,本文的文题的前半“鲁迅的弃医从文”已经说清楚了。其实本文主要想说的是“恽铁樵的弃文从医”,可为什么要以伟大的鲁迅做其“陪衬”呢?就因为鲁迅与恽铁樵有过特殊的关系:鲁迅的第一篇印成铅字的小说是在恽铁樵手中签发的,而且加了许多批语,盛赞这位新进作者的撰文功力。这些盛赞的评点,使恽铁樵成为中国第一位“评鲁”的学人。也许有人以为,鲁迅的《怀旧》这篇文言小说发表时用的是笔名“周 逴 ”,因此恽铁樵不能算首位评鲁者。可是我认为,既然将《怀旧》收进了《鲁迅全集》,称他为评鲁的第一人,顺是成章。恽铁樵不是一个没有眼力的人:他写这些佳评时无法预知这位“周 逴 ”将来是要成为中国的超一流文学大师。有人撰文称恽铁樵是“慧眼伯乐” 2 ,我觉得并非过誉。可是我取这个文题的着眼点是,在日后,鲁迅在文学界的地位是一路走高;
而恽铁樵也非无能之辈,可是他在文学界因种种原因,越来越举步维艰,以致弃文从医,所幸他在医学上能放一异采,成为中国改革中医的先锋人物之一。我想,他的一弃一从也不是无所收获的。本文想讲的是从恽氏这一弃一从中应体悟出些历史变迁的教训来。
(一)
恽铁樵( 1878 — 1935 ),名树珏,以字行,别署焦木、冷风、黄山民。江苏武进人。其先人大云(子居)为桐城派古文家,他幼承家学,刻苦自励,亦长于古文。
1903 年,考进南洋公学(交通大学前身), 1906 年毕业,在其间精通了英语。
1911 年入商务印书馆任编译员。
1912 年,因《小说月报》编辑王蕴章赴南洋,由他接任主持,至 1917 年卸任。在这五、六年间,可说是恽铁樵在文学事业上最辉煌的时期。他最突出的贡献就是作为一个编辑,热心奖掖后进,培养人才,以致在中国的文学编辑史上可以获取一席之地。
在他主持《小说月报》的这一时段中,是“五四”新文学的酝酿期,许多后来的新文学作家尚未冒头,但却已经进入了练笔期。而后来被视为“鸳蝴派”的作家也在找寻题材与体裁上的新的“生长点”。而恽铁樵正掌握着一个有全国影响力的大刊物,在一批成长期的文学青年或新进作者看来,他身居“要津”;
而他却又如此敬业,甘为他人作嫁衣裳,使《小说月报》真正成为一个文学作者们的“公共园地”。
最可称的是他对鲁迅小说“处女作”的高度“赏识”。他为《怀旧》这篇文言小说作了 10 则夹注式的批语,还加一则总评。当然他主要是从古文的义法章法上去加以评断的。不妨引几条品味一下:“一句一转”,“接笔不测从庄子得来”,“用笔之活可作金针度人”,“转弯处俱见笔力”,“写得活现真绘声绘影”,“不肯一笔平钝,故借雨作结,解得此法行文直游戏耳”,“状物入细”,“三字妙,若云睡去便是钝汉”,“余波照映前文,不可少”等等;
总评是“实处可致力,空处不能致力,然初步不误,灵机人所固有,非难事也。曾见青年才解握管,便讲词章,卒致满纸 餖飣 ,无有是处,亟宜以此等文字药之。(焦木附志)”恽铁樵是将《怀旧》作为青年作文的典范来加以表彰的,但我们也从中可以悟出作为一位编辑的不凡眼力。遗憾的是恽铁樵在生前并不知道鲁迅的第一篇小说是经由他的手编发的。恽铁樵是 1935 年 7 月 26 日 病逝的。鲁迅向杨霁云透露自己的第一篇小说是《怀旧》的那封信是写于 1934 年 5 月 6 日 :“现在都说我的第一篇小说是《狂人日记》,其实我的最初排了活字的东西,是一篇文言的短篇小说,登在《小说林》(?)上。那时恐怕还是在革命之前,题目和笔名,都忘记了,内容是讲私塾里的事情的,后有恽铁樵的批语……” 3 事隔 20 多年,事情已经淡忘,连题目与笔名也记不清了,时间也从民国 2 年( 1913 年)推前到清末光绪 33 或 34 年( 1907 — 1908 ),只有“恽铁樵”这个名字没有记错。但当时,这些信是并不公开发表的。待到由杨霁云搜集、由许广平编定的《集外集拾遗》出版,已是 1938 年的事了。
恽铁樵还发过另一位后来成为新文学大家的叶圣陶的小说。叶老曾回忆:“《旅窗心影》原来是投给《小说月报》的,当时主编《小说月报》的是恽铁樵。恽铁樵喜欢古文,有鉴赏眼光,他认为有可取之处,可是刊登在《小说月报》还不够格,就收在他主编的《小说海》里。他还写了一封长信给叶老,谈论这篇小说的道德内容。” 4 叶圣陶在回忆时还提及恽铁樵对鲁迅的《怀旧》的评语,说恽“指出他所见到的妙处”。言谈中充满着对恽铁樵的敬意。但叶圣陶在《小说海》发文的笔名是叶允倩。恽铁樵生前是否知道这位叶允倩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叶圣陶?还有待于进一步考征。
恽铁樵与后来被称为“鸳蝴派”的作家也有许多交往。首先应该提到的当然是张恨水。与《怀旧》发表的同年,张恨水也向《小说月报》投稿。张恨水回忆道:他看到《小说月报》有征求稿件的启事,“我很大胆的,要由这里试一试。……在三日的工夫里,我写了两个短篇,一篇是《旧新娘》,是文言的,约莫有三千字;
一篇是《桃花劫》,是白话的,约四千字。前者说一对青年男女的婚姻笑史,是喜剧。后者写了一个孀妇自杀,是悲剧。稿子写好了,我又悄悄地付邮,寄去商务印书馆《小说月报》编辑部。……事有出于意外,四五天后,一个商务印书馆的信封,放在我寝室的桌上。我料着是退稿,悄悄的将它拆开。奇怪,里面没有稿子,是编者恽铁樵先生的回信。信上说,稿子很好,意思尤可钦佩,容缓选载。我这一喜,几乎发了狂了。我居然可以在大杂志上写稿,我的学问一定很不错呀!我终于忍不住这阵欢喜,告诉了要好的同学,而且 和恽 先生通过两回信。” 5 后来稿件虽未发表,但恽铁樵对张恨水的鼓励,与张后来走上创作道路是不无关系的。但恽铁樵是否知道这位投稿者就是后来的通俗小说大家张恨水呢?也待考。似乎那次投稿所用的姓名是“张心远”而并非“张恨水”。据《张恨水小传》中说:“张恨水原名张心远。
1914 年给汉口小报投稿时,从南唐李后主《乌夜啼》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一句截取‘恨水"二字作笔名,此后,恨水便成为他的正式名字。” 6 而向《小说月报》投稿是在取张恨水为笔名的前一年( 1913 )的事。
从上述恽铁樵与鲁迅、叶圣陶和张恨水的交往中,有若干细节令人感动。如他给青年作者叶圣陶写“长信”,讨论改发在《小说海》上的原委。给张恨水的回信,仅仅隔了“四五天”。而对鲁迅的《怀旧》的处理,亦何其神速:“ 1912 年 3 月,鲁迅离开绍兴到南京教育部任职, 5 月随部迁到北京。同年 12 月 6 日 ,在绍兴的周作人给这篇小说‘加了一个题目与署名,寄给《小说月报》"。
12 日就收到主编恽铁樵的复信, 28 日收到稿费 5 元,并于 1913 年 4 月出版的《小说月报》第 4 卷第 1 号上刊出。” 7 这都表现了一种认真的态度与敬业的精神。而且对素不相识的青年或新进作者皆有一颗赤热的培育之心。
在 1935 年恽铁樵逝世时,报上有不少曾受他扶持的作家的悼念文章。如顾明道:“忆余与铁樵初通尺素时,铁樵方在商务印书馆任编辑,主编《小说月报》,而余方在中学读书也。……铁樵颇谦 撝 ,不惮琐屑答复。” 8 顾明道因病足而残废,但意志坚强,在恽铁樵的培养下,不倦地努力创作,后来他的小说有的还改编成电影,或是搬上舞台,皆得一定好评。程小青也在悼亡辞中说:“青幼年尝获先生青睐,勖勉有加,知己之感,没齿难忘。” 9 他很快成为杰出的侦探小说家。后来成为“问题小说”专门家的张舍我在 1916 年还只是个 20 岁的青年。恽铁樵为了支持他,与他一起提倡问题小说,在《小说月报》第 7 卷第 6 号上与他合译国外的问题小说名篇《金钱与爱情》,还一定要将张舍我的名字在前,由他殿后。紧接着在第 8 号上发表《妒之研究》(一译名为《女欤虎欤》),还悬赏征求“问题小说”的答案。以致张舍我日后专门从事问题小说的创作与研究,被誉为“张问题”。像顾明道、程小青、张舍我等人都是当年通俗小说界的主干人物,而问题小说与侦探小说都是通俗小说的新的生长点,恽铁樵为培养这些青年灌溉了自己的心力。
正因为恽铁樵所处的岗位,有时他的一个“动作”就能使一位年轻作者受到广泛的注目。程瞻庐是通俗小说界的多面手,他的文章一度被《红》、《红玫瑰》等杂志“包”下来。编辑刊登启事,说是程瞻庐作品均在本刊披露,其他杂志一概谢绝投稿。就像以后世界书局老板曾将向恺然和张恨水包下来一样。致使程瞻庐在这两个刊物上,发了 6 部长篇, 200 多篇短篇小说和 500 多篇小品随笔。但程瞻庐的受文坛的注目与恽铁樵也大有关系。当时《小说月报》大力倡导新体弹词,认为这是比通俗小说更贴近民众的文艺样式。程瞻庐写了《孝女蔡蕙弹词》,恽氏付了 40 元稿酬,发表后他又重读一遍,觉得实是上佳作品,又给程补上一笔稿费,并写信致歉:“尊著弹词,已印入《小说月报》中,复校一过,不胜佩服,觉前次奉酬 40 元,实太菲薄。如此佳稿,无论如何经济恐慌,亦须略酬著作劳苦,兹特补上《蔡蕙》篇润 14 元,即希察收。前此愦愦,因省费之故,竟将大文抑价,实未允当,心殊悔之,公当能谅其区区,勿加以 僇 笑也。” 10 一时传为美谈,而程瞻庐的作品也就更受到多方的关切。恽铁樵办《小说月报》是贯彻了他的质量第一的原则:“佳者虽无名新进亦获厚酬,否则即名家亦摈弃而勿录。” 11 林纾原是他极为敬仰的文坛前辈,但他对林纾 1913 年后的译作质量下降,就颇有微词。恽曾在与钱博基的通信中说及:“以我见侯官文字 ,此为劣矣。” 12 当然,林纾的稿件用与不用,他是作不了主的,这得由商务上层决定。在张元济日记中就多次为此事伤脑筋 ,如 1917 年 6 月 12 日 日记写道:“竹庄昨日来信,言琴南近来小说译稿多草率,又多错误,且来稿太多。余复言稿多只可收受。惟草率错误应令改良。” 13
恽铁樵编《小说月报》,出于文心,重视质量,把关甚严;
他也出于公心,从来没有什么门派观念,特别热心扶持文学青年,悉心指导,真正使《小说月报》成为一个有全国影响力的内容纯正的文学大刊,作为一个公共领域,开放门户,欢迎八方文学来客。将前期《小说月报》划为“鸳蝴派”刊物是极不公正的偏见。当然,用今天的眼光看来,即使是“鸳蝴派”刊物,也应作具体分析。那种以“鸳蝴派”为政治帽子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不是就是不是”。不过一般地说“不是”,还缺乏说服力,应以恽铁樵的编辑思想为例,才能以正视听。
(二)
在《小说月报》第 4 卷第 1 号上,恽铁樵趁刊物刊登特别广告之机,再次强调了王蕴章的一些编辑思想,并有自己的一番更新:
本报自本期起,封面插图,用美人名士风景古迹诸摄影,或东西男女文豪小影,其妓女照片,虽美不录,内容侧重文学,古诗文词,诸体咸备。长短篇小说,及传奇新剧诸栏,皆精心撰选,务使清新隽永,不落恒蹊。间有未安,皆从割爱,故能雅训而不艰深,浅显而不俚俗,可供公余遣兴之需,亦资课余补助之用。比来销数日益推广,用特增加内容益事改良。虽资本较重,在所不计。……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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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讲得更概括一点,恽铁樵办刊物,惟雅洁是取,重视审美,娱乐性与教育性兼顾。也即“公余遣兴”与“课余补助”缺一不可。他认为“小说对于社会有直接之关系,对于国家有间接之关系”。
15 因此当使小说有永久的生存力。于是很多文艺界的朋友都说他将“小说”当作“大说”写。这话最早是姚 鹓 雏说的。姚 鹓 雏也是一位很有理论修养的作家,他是早期京师大学(北京大学前身)的高材生。现在京师大学的高材生在写《小说学概论》时论及南洋公学的高材生的“小说观”:“数年前,常州恽铁樵主商务《小说月报》,多为庄论,不佞尝戏目其所编为‘大说"。斯言固戏,然可知凡为小说,必有所以别于‘大说"者。” 16 在文中姚氏认为“小说”在古代虽为记录“街谈巷语,道听途说”之类的“小道”,可是小说作者是不能“自待菲薄”,所谓“托体既卑,无以语高也”。看来,他与恽铁樵的重视“教诲”也并无多大矛盾。不过由于姚氏这一说,文艺界有不少朋友总以为恽氏过份强调了教育作用。那么究经是这班朋友们强调娱乐作用过头了,还是恽铁樵强调教育作用过头了?恽铁樵曾以编者的身份,在一封《答某君书》中等于回答了这一问题:
所贵乎小说者,为其设事惩劝,可以为教育法律宗教之补助也。惟如是必近情著理,所言皆眼前事物。善善恶恶,皆针对社会发挥,然后著者非浪费笔墨,读者不虚掷光阴。我国小说家竟无有能与此数者。《红楼梦》自是佳作,然亦不尽此意。曹雪芹之宗旨,在自己文字之寿世,不在当时社会之改良。故才大如海,若论有益于社会,终让欧美小说名家一筹也。阁下若能敛才入细,描写纤细事物,使之有味,委婉曲折,引人入胜,复能寓褒贬于言外,则可以层出不穷。欢迎足下笔墨者,又岂独敝社已哉? 17
从这席话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恽铁樵已与 20 世纪初梁启超的文艺观大有不同了。梁氏一心想“发表区区政见”。而恽氏对文艺发挥教育作用要在“近情著理”的前提下,做到“使之有味”,“委婉曲折”,“引人入胜”,“寓褒贬于言外”,也就是说要使教化功能与文学的优美性相结合。这是很大的进步。可是从他对《红楼梦》的评价,可以看出他的“文以载道”的古文家思路,还是非常固执的。因此,一不小心,那“多为庄言”就不免要冒出头来。在这一问题上,恽铁樵的进步性与局限性并存。
那么恽铁樵到底想通过小说寓什么东西在言外呢?其实在当时——“民元”向“五四”的过渡期中,要提出教诲作用的重点,也是颇令人踌躇的。辛亥革命的内容也是不大好写的,因为这个革命所产生的变革不大,而且像商务印书馆这样一个中国民间最大的出版机构,对政治表态也特别慎重,有时甚至是态度暧昧的。因此恽铁樵即使想反映,也只能从侧面去触及这一题材。例如他主持《小说月报》的第一期,即第 3 卷第 1 号,首篇就发了自己的短篇小说《新论字》,写一个落魄的拆字先生与“余”在茶馆里的一席精采的对话。我问,能卜时局否?这位拆字先生说“能”。我连续提了三个问题:
1 、革命能成功否? 2 、清朝之命运若何? 3 、今联军攻金陵克否?每提一问,就随手写一个字,叫他拆来。(因为当时皆繁体字,难于复述情节 ),但此人有急才,“余”写一个字,他就边拆边侃,间不容发,对答如流;
受他的吸引,围观者渐多,对他的妙答,竟报以掌声。这那像是拆字?简直是一场巧构的革命宣传。这是恽铁樵借这样一次“街谈巷语”反映民心民意,表达了一种明确的倾向性。《小说月报》在民元对革命的态度大概就掌握在这个分寸上。
当时,欧风美雨已浸润中国,对中国的固有道德有所冲击,恽氏是搞翻译起家的,对外来道德的若干优异处,当然不抱抵触,可是由于人们理解的不同,有时对中国的某些民族美德出现践踏现象,或者学欧不成反生出许多副作用,恽铁樵是感慨的,甚至是义愤的。他属于中国民族伦理美德的捍卫派。他为什么会对程瞻庐的《孝女蔡蕙弹词》如此欣赏?就是因为它符合编者素重对中国伦理美德的颂扬。所以恽铁樵评价它是“选材道学而不腐,修词明爽而深隐,尤妙在曲折如志,应有尽有。”特别在最后一段中,程瞻庐肯定“孝”不仅是中国的传统美德,而且是人类共同应遵守的道德准则。他举了外国孝女耐儿等为例,指出今天“一般巾帼效西欧,设解文明与自由,观念不离新世界,家风拚弃旧神州。”程瞻庐认为“孝思到处人崇拜,不问中华不问欧,孝女弹词今唱毕,水源木本细研求。”程瞻庐在做学生时就是名校苏州高级中学的中文学长,毕业后又长期在苏州景海女子师范(教会办)任教,对欧西道德中的进步因素,还是有所了解的,所以他能“道学不腐”。所谓“道学”在这里应指中华传统美德,“腐”就是理学头巾气,腐儒的头巾气也是恽铁樵所反对的。恽氏在译《堕落》这篇小说后加了一个“跋语”:小说材料“以含有伦理学意味乃为上选,虽吾此篇译笔未必能餍饫读者,然明眼人当许我选材之精当也。” 18 他还在《本社特别启事》征求此类稿件:
本报同人本历年经验,确认小说与国风有密切关系。用自 8 卷 1 号起,就伦理方面着笔,选材力求有味,立言期能感人。写英雄儿女之情,发爱众新仁之旨,此亦小说界空前之特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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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伦理的探讨与追求,在欧美道德规范与中国传统美德的之间进行比较,进一步作借鉴与融汇,这是一个很难解决也很难掌握分寸的课题,恽铁樵不可能把握得恰如其分,可是这是一个很人性化的课题,他自觉地要去探究,值得肯定。
除了对伦理题材的重视之外,当时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因此,恽铁樵很愿在小说中宣扬军国民主义。中国在庚子之后,鉴于“屡挫于外敌”的血的教训,一批先进的知识分子重提“尚武”精神。梁启超在 1904 年编著出版了《中国之武士道》,蔡锷(奋翮生)发表长篇论文《军国民篇》,而与之相呼应的有鲁迅的《斯巴达之魂》……。这次,恽铁樵又借欧战之机,重提军国民主义,以鼓动同胞的爱国情怀。在这方面,恽铁樵自己连续译了若干篇欧战小说,借他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从第 7 卷第 1 号起,恽铁樵接连翻译了《沙场归梦》、《爱国真诠》、《吾血沸矣》、《与子同仇》、《献身君国》、《战事真相》等小说。《献身君国》写英国民众的卫国参军热情。在《献身君国篇书后》中谈了自己的译后感,因为篇中写到英国女子的参军义勇制,而中国则因宗法社会遗毒而阻力重重,“军国民与宗法绝不相容” 20 言下他甚至对造成中国封建宗法的孔子与周公也进行了讥剌。与这种战事小说相映衬的是他所辑的《武侠丛谈》 21 ,无不是以养成尚武精神,实行爱国主义为宗旨,认为救吾国力孱弱,生气消沉的对症药方之一就是“军国民”、“武士道”、“武侠”、“尚武”之提倡。
在编《小说月报》时,恽铁樵也注意言文一致的通俗教育。“文字以浅显能逮下为贵,浅至弹词,浸浸乎言文一致矣,言文一致,传播文明之利器也,白话小说虽亦言文一致,而无韵之文,总不如有韵之文入人之深,故我主张弹词。古近体诗,境界太高,自不待言,旧有之弹词,亦有韵之文,且所以感人者力量至伟。然天雨花、凤双飞之类,总不能使满意。故勿论其窥墙待月之不足为训;
即措辞较雅饬者,要不外状元宰相之思想。我国人无平等观念,其大原因即此种思想为之厉阶……故主张新体弹词。新体弹词者,利用言文一致与有韵之便利,排除淫亵与自大之思想,发实行通俗教育也。” 22 这就是恽铁樵在他编辑的《小说月报》上大力提倡新体弹词的原因,作为一种通俗教育的手段。他对白话小说的助推力,就远远逊于新体弹词。他也有一套自己的理论,那就是针对吴曰法的《小说家言》中说的“以俗言道俗语情者,正格也;
以文言道俗语情者,变格也。” 23 恽铁樵的“理论”就在此文的跋语中:“小说之正格为白话,此言固颠扑不破。然必如《水浒》、《红楼》之白话,乃可为白话。换言之,必能为真正之文言,然后可为白话。必能读得《庄子》、《史记》,然后可为白话。若仅仅读《水浒》、《红楼》,不能为白话也。……无古书为之基础,则文法不具,不知所谓提挈顿挫,烹炼垫泄;
不明语气之扬抑顿坠。” 24 可见,恽铁樵对白话作小说的要求是极高的。他在 1915 年发表的这一观点,几乎与鲁迅在 1926 年所批评的朱光潜的观点类似:“要做好白话,须读好文言。”鲁迅说:“但自己却正苦于背了这些古老的鬼魂,摆脱不开,时常感到一种使气闷的沈重。” 25 可是我认为,这 1915 年与 1926 年的情况是有些不同的。在 1915 年,那时的白话文,大多带有一种“写话式”的稚嫩。到 1926 年,那时文学革命已经过了 10 个年头,白话文经历了 10 年历练,已趋于成熟。正像鲁迅在同一篇文章中所说的,“去年我主张青年少读,或者简直不读中国书”一样,那是有时代背景的,如果将鲁迅这句话当作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那不就成了民族虚无主义者了吗?对白话的规范,恽铁樵的要求是非常苛酷的。他希望当时作为美文的白话文,要“提挈顿挫,烹炬垫泄”,“扬抑顿附,轻重疾徐”,就像做他的古文一样,能经得起朗诵。他常自叹,自己不能操普通话,是写不好白话小说的又一障碍。正由于恽铁樵的这种“语言观”,在他编《小说月报》时,对白话文的倡导与对弹词的重视是不成比例的。不过我们还应该看到,自从林译说部丛书在中国大流行以后,那一时段中,林琴南式的“史汉体”的古文是畅行一时的。而这种畅行与恽铁樵的“语言观”是合拍的:要么用并“史汉体”的古文,要白就白到弹词,那种达不到他要求的白话就只好“靠边站”了。从中我们也看到恽氏在这一问题上的差误。
(三)
恽铁樵在著译方面也有他的成就。他是靠翻译步入文坛的,当时他译的全是言情小说,由于他选择的小说的可读性强,他的译笔又好,于是一举成名。周瘦鹃就有如下的回忆:“最初读了《小说时报》中的长篇小说《豆蔻葩》, 醰醰 有味,觉得他的一枝译笔 和林畏庐 先生有异曲同工之妙。后来又读了《黑衣娘》、《波痕荑因》诸书,对于他老人家的印象更深。他所译的几全是英国却尔斯佳维的作品,全是悱恻缠绵的言情小说。” 26 周瘦鹃自己也是一位著名的译家,而且也译过却尔斯佳维的小说,行家评赞应该是很有份量的。曾有一位名叫冯玉森的香港读者,读了恽铁樵的短篇《情魔小影》、《出山泉水》等多篇译作,非常赞赏他的译笔,就邮寄莫泊桑的原著小说给恽,并附信说:“吾每以《海滨杂志》与足下所译对照观之,辄觉译文为优。动译名家小说当更有可观。”当然是希望他译莫泊桑的佳作。恽氏果然译了,他的跋语实际是给 冯 君的回信:“ 冯 君嗜痂,增我惭恧,重违其意,画此依样葫芦。夫文之佳者,必其中有我。今处处为原本束缚,不佳可知。
冯 君将何以教之?” 27 这位 冯 君也不是一般的读者,对照原文,经过研究,才作出评价:“辄觉译文为优”。恽氏的回答是,虽是译文,“必其中有我”。在这里我们跳开“信雅达”之类的标准,恽氏的译文有时的确令读者觉得他的文采不凡。如却尔斯维佳的《 Just a Girl 》,他译为《豆蔻葩》:一朵豆蔻年华的奇葩。译得如此之雅,使人们钦佩不已。在译到女主人公伊瑟姆初遇男友示爱时,他动用四六骈体:“辟开情窦,梅花性早,著花岂待春风;
豆蔻含葩,烘开宁须午日。观下文伊瑟姆之由来,便是证明。” 28 此类文字当然是他的意译,甚至是他的译意。但是,在当时的许多文士看来,就是属于他的极有文采的译风了,也是他所说的“必其中有我”。
当年正是中国青年争取婚姻自主而奋斗之时,应该说,恽氏是极重言情的:“小说以言情为要素,否则必不动目”;
可是他又补充说:“吾侪为小说,不能不写情欲,却不可专写情欲。” 29 他将言情视为创作的要素,可是有一个很值得注意的现象,恽铁樵在编《小说月报》时,是非常“排斥”言情创作的。他之所以少登言情小说是因为当时创作的言情小说质量实在不高。
1912 年徐枕亚的《玉梨魂》出版以后,风行一时。于是“东施效颦”者纷起,形成一股写“哀情小说”的潮流,而且愈写愈雷同。恽铁樵对此很不满意。他说:“爱情小说所以不为识者欢迎,因出版太多,陈陈相因,遂无足观也。去年本报上几屏弃不用,即是此意。……多用风云月露、花鸟绮罗等字样,须知此种字样有时而穷。试取清乾嘉时骈文大家如北江、瓯北诸集为精密之分析,其所引典故,也不过洋装两厚册而止。今之小说,层出不穷,即尽以两厚册装置胸中,以有涯应无涯,犹且涸而可待。……宜乎换汤不换药,(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如一桶水倾入一桶水,而读者欲睡也。” 30 他甚至提出“言情小说撰不如译”的观点:“外国言情小说,层出不穷,推原其故,则彼邦有男女交际可言,吾国无之;
彼以自由婚姻为法,我国尚在新旧嬗变之时。……是故欧洲言情小说,取之社会而有余;
我国言情小说,搜索枯肠而不足。”但是他也并非一概否定言情创作,而是积极为它开拓新路,提出了“社会言情小说”这个概念:“言情不能不言社会,是言情亦可谓为社会。” 31 他将那些搜索枯肠的陈陈相因的所谓“纯情小说”引向社会言情小说的广阔天地中去。我认为恽铁樵是当时真正懂得文坛上言情小说千篇一律的病根的人。
在翻译小说的原本的选择上,恽铁樵尤喜外国的“巧构小说”,在短短的篇幅中极尽构思巧妙之能事。这可以他所译《贪魔小影》为代表。恽铁樵的创作的数量要比翻译小说少。大家过去只知他在 1913 年 11 月就写过《工人小史》,描写一位很有骨气的工人的悲苦生活现状。大概是从“题材决定论”出发,因此,即使是极“左”的酷评家也没有敢公开批这篇小说。可是就艺术而言,这篇小说还是不及《新论字》和《村老妪》等小说。《论新字》也属“巧构小说”的佳作。《村老妪》是通过一个村老妪的目光,看民国初年的基层选举的种种弊端,极具讽剌性。恽铁樵除了自己善于创作短篇小说外,还以编者的身份,为来稿作润色,甚至是改写、重译或校订。编务工作搞得特别细致。原作者是谁,他均一一注明,自己作了润色加工甚至改写后,还要加上跋语。如修改小说《七十五里》后,他加跋语评点说:“是篇得自投稿,原文意有未慊,删润一过,仍嫌直致。惟中叙朋友交谊,不无一二血性语,不欲以文字之致,竟弃置也。” 32 恽铁樵是编、译、著皆能的全才。
(四)
在简叙了恽氏的编、译、著的成就之后,才有了剖析他的弃文从医的悲剧因由。他并非是在文学上没有出路,才去改行从事他业的。不过每遇一个社会的大转折时期,总会有人被时代列车的惯性摔出轨道去的,或者是被同乘者挤出车门之外的。“五四”时期是这样,解放战争后期或开国时,均有这种现象。但恽铁樵并不是在文学界生存不下去的人。他对“五四”青年爱国运动也是积极响应的。
1919 年 6 月,他还上街散发罢课公启。据张元济 1919 年 6 月 7 日 日记:“恽铁樵又有公启。逼人罢课。梦与伯俞来商,余意只可听人自由”, 33 不予干涉。那时,他虽解脱了《小说月报》的工作,但仍在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任职。“民国九年庚申( 1920 ),先生四十三岁,六月辞商务书馆《小说月报》主编之职(此处有误,主编之职是 1917 年底辞去的——引者注),始悬壶问世。” 34
关于恽铁樵弃医从文的原因,过去一直认为他的孩子因病误于庸医,才奋志研究医学:鲁迅因父亲的病误于庸医,而立志学医;
而恽铁樵是因儿子误于庸医而弃文从医,情况似乎近似,其实这仅是恽氏原因之一端。“民国五年丙辰,先生三十九岁,长公子阿通年十四病白喉殇,先生乃奋志治医。” 35 “其时他的子女数人,因病误于庸医,他愤极了,就自己研究医学。博览群书,艺乃大进。后来他的幼子,忽得重症,中西名医都回绝了。他自己试开一方,果然一帖而愈。最初他并不悬牌,后来一般亲友前来求医的渐多了,他才宣告以医济世。他的医学很有精密的见解。对于幼科更有心得。钝根、芙荪家的孩子病重已到最危险的地步,都经他在死神手中把两条小性命夺了回来。” 36 但是我们不得不看到,在 1920 年后,恽铁樵也深感自己在文学界已不再适合于生存了。首先是在商务印书馆内部,他渐渐地被目为“顽固派”,至少是一个“保守分子”。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茅盾从 1920 年《小说月报》第 11 卷“半革新”开始,就认为:“《小说月报》的半革新从 1920 年 1 月出版那期开始,亦即《小说月报》第 11 卷开始,这说明:
10 年之久的一个顽固派堡垒终于打开缺口而决定了它的最终结局,即第 12 卷起的全部革新。” 37 此话虽然是茅盾在 20 世纪 70 年代末所说的,但当年的气氛是可以想见的。恽铁樵在 1920 年 6 月就离开商务印书馆,也是走得其时,因为 1923 年《小说世界》出版时,疑古(钱玄同)的调子与做法更为激烈,在《〈小说世界〉与新文学》的文章中,“不但把《小说世界》第 1 期出现的那些牛鬼蛇神,骂了个狗血喷头,也把商务当局冷嘲热讽,看得一文不值,说他们刚做了几件像人做的事,就不舒服了,‘天下竟有不敢一心向善,非同时兼做一些恶事不可的人!"” 38 这种谩骂式的言语,当然也与恽氏的一贯作风不同。他在编《小说月报》时宣称:“本报宗旨,不主张骂人,含沙射影,尤所深戒。” 39 所以恽铁樵还是走的好。
我们从这一角度去论述,是否就是说,是新文学作家将恽铁樵“逼”走的呢?我认为按恽氏的性格,逼是逼不走的。他如果仍然坚持在文学界,即使是一些新进的作家反对他,他也会像以“中医”对待“西医”的态度一样,改进自己,将逆境视为动力。他说过:“中医与西医同化,应受影响而改良,而不应被征服。” 40 恽氏对某些西医对中医的反对,是视为促进中医改良的动力:“西医反对亦不足为患。凡学术之进步,都在逆境,不在顺境。所以孤蘖多达,忧患多生。西医之反对适足玉成中医。惟自身败坏,却是膏肓痼疾,足以致命之点。” 41 恽铁樵是有原则的有气魄的。如果在文学界,他会改良自己,但决不会被征服;
他会将新进作家的反对,看成是一种“玉成”他的“忧患多生”。但他的与文学界断绝关系,还有其它的原因:
他自从悬牌应诊以后,对于文学早已搁笔,偶然有兴,有了什么新著,大家都当是吉光片羽,珍贵非凡。去年某旬刊出版,编者好不容易托人出来, 向 先生索了一篇《妃坡小传》,等到出版的时候,原题易为《快活之王》。先生很不高兴。从此宣言,不愿多做小说了。先生的近著,除掉这篇以外,还有《半月》第一卷上,一篇白话小说《无名女士》,却是瘦鹃再三以交情恳请而得的。此外的书报上,却不再见他的只字了。
42
查《半月》上的《无名女士》是发表在第 1 卷第 2 号上的, 1921 年 11 月出版。而某旬刊即《快活》,《妃坡小传》发表在创刊号上,时间是 1922 年 1 月。也就是说,恽铁樵是 1920 年 6 月弃文从医的,到 1922 年 1 月后,他就与文学界基本上断绝了文字往来。他的文章题目并非一定不能改,但将《妃坡小传》改为《快活之王》纯粹是一种“噱头“,他极为不满。
新进作家是容不下他的,而自己过去的某些“文友”又不大长进,他可以说是“两间余一卒”,但他“荷戟不彷徨。”他为什么能“不彷徨”?他的“戟”指向何方?那就是革新中医。恽铁樵精通古文,又懂英文,他既在博览古代医典的基础上,对中医学理溯本求源,又能用外语参证西医医理,他下大功夫在改革中医的事业上,因此被誉为“我国医学革命之创导者”。
43 他“诊余著述甚勤,晚年所著尤多。学说多折衷中西,凡所发明,皆有实验。形能之说,卓然成一家之言。近年来国医日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同人咸知革新以应潮流。先生实为之先导。一介寒儒,卒成医林一代宗匠,不亦伟哉!” 44 恽铁樵留下来的医学著作比他的小说译著多得多。有 8 大卷的《药庵医学丛书》,有 20 期《铁樵医学月刊》,有 1 册《国医馆与恽铁樵往来之文件》……。
我们是学文学的,也不妨读两段恽铁樵的医学论文:
予之医学,是创作的,其实是刷新的。中国医学可贵处在验方,而受人指摘所在,在无标准。盖无标准则虽有千万验方,不能用之适当;
用之不当,虽有千万方,等于无方。乃不成为其医学矣。标准二字,非易言者,必须学理。所谓学理,不但是病理,尤当明生理。欲明生理,则非参用西学不可。然又非依样葫芦可以济事。…… 45
话说得非常透彻,说明中医要学习西医的必要性;
可是他也敢于批评那些对中医采取民族虚无主义的人:
但世有学习西医之人,对于中国国粹毫不爱惜,甚至谓轩歧杀人已四千年于兹。如此者其人神经实太躁急,得吾说而存之,亦一剂安脑药也。
46
恽氏对中医改革的另一个大功劳是,两次创办中医函授学校。
1925 年第 1 次创办“铁樵中医函授学校”,受业者 600 余人。一时医学界风气丕变,但亦为守旧者所忌,于 1928 年停办。大凡称“学校”,是要经过当局批准,因此很容易被守旧者勾结当局勒其停办。
1933 年复办“铁樵函授医学事务所”。这事务所就不易勒令停办了。受业者从 1933 年的 364 人,至 1936 年的 753 人(恽逝世后,曾由他的学生与子女续办了 1 年多)。为配合函授,他还于 1934 年 1 月,创刊《铁樵医学月刊》,至 1936 年 1 月停刊。他的办学是卓有成效的。我们不懂医学,但不妨抄两段有关学员的情况,以了解概貌。一则是一位学员的家长,是位老中医,读了他儿子所发到的恽氏函授讲义,也深有心得,主动给恽氏写信:
学员 谢逸民 君之尊人焕棠先生来函,称颂恽师医学。有“理贯天人,学通中西”两语。先生可以当之无愧。“棠读医书垂二十年,结果疑难山积,无可自慰。今读讲义未久,恍如黑夜逢灯,渐能认识路径”等语。
47
可见恽氏对中国古代医学典籍的解释,自有心得,令人钦服。再抄一位北平协和医大的学生,也来报考铁樵中医函授学堂后,恽铁樵与他的通信:
学员 刘伟通 君,系北平协和医大学生。西学根柢极深,所作第 1 次课艺,解释“营卫”二字,及今后中医改进之途径二篇,洞中肯綮。恽师复函嘉奖之。中有“今后中医界,安得如我兄者,为之整理亭毒,使得扫阴霾而见天日乎”等语。
48
抄书抄到这里,我感慨万千。这像一个“顽固派堡垒”的守门神的嘴脸吗?在文学界是“顽固派”,但到了医学界,能突然放一异彩?这样提出问题,有人也许觉得太尖锐了。那么还是心平气和地评说几句。恽氏正当是辛亥革命后,民国元年主持《小说月报》,到文学革命初兴那年中止《小说月报》编辑之职。他在任此职期间,的确可称得上“慧眼伯乐”,他编、译、著皆能。他能将当时的《小说月报》办成从事文学创作者的公共园地,是难能可贵的。可是他也有自己局限性。不过在这时段中,写小说的人要像“五四”以后的作家有那么新的思想,恐怕也难。鲁迅的《怀旧》与叶圣陶的《倚闾之思》、《旅窗心影》的立意也不过如此。以《怀旧》与《狂人日记》相比,不啻是一种飞跃。当恽铁樵领教了那些自认为“唯我独革”的新文学作家们某些言行(“唯我独革”并非从“文革”始,在我们某些新文学作家身上早有所表现,也是酿成新文学界自搞无谓争斗的风景线的动力),又由于自己有志于医学,也就自愿退出了文学舞台。他悬壶济世后,看到中医处于“飘摇风雨”中,“其一是政府中人反对。其二是西医反对。其三是自身败坏。” 49 于是挺身而出,要改革中医。他在医学界的许多作派,是文学界移植过去的。办杂志,办函授,著书立说,都与过去文学根底有着因缘关系。文学虽能改变人们的精神,但他在医界竟也参与拯救国医这一民族瑰宝。无论在文学界或医学界,我对恽铁樵的建树,只能用四个字来表达:“肃然起敬”。
1 鲁迅:《呐喊·自序》,《鲁迅全集》第 1 卷第 5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63 年版(以下引鲁迅语如不特别注明,皆出于该版本)。
2 陈江:《慧眼伯乐——恽铁樵》,《商务印书馆 95 年》第 598 页,商务 1992 年版。
3 鲁迅:《致杨霁云》,《鲁迅全集》第 10 卷第 215 页。
4 吴泰昌:《艺文轶话》第 197 页,安徽人民出版社 1981 年版。
5 张占国、魏守忠:《张恨水研究资料》第 21 页,天津人民出版社 1986 年版。
6 同 5 ,第 3 页。
7 陈江:《鲁迅与商务印书馆——鲁迅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著译》,《商务印书馆 90 年》第 546 页,商务 1987 年版。
8 明道:《伤逝琐言》,《新闻报》 1935 年 8 月 8 日 。
9 程小青:《悼恽铁樵先生》,《新闻报》 1935 年 8 月 1 日 。
10 郑逸梅:《恽铁樵奖掖后进》,《郑逸梅选集》第 2 卷,第 187 页,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1991 年版。
11 转引自陈江:《慧眼伯乐——恽铁樵》,(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第 600 页,出处同 2 。
12 东尔:《林纾和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 90 年》第 541 页,出处同 7 。
13 同 12 ,第 540 页。
14 《本报特别广告》,《小说月报》第 4 卷第 1 号封 2 , 1913 年 4 月 5 日 出版。
15 《本社函件撮录:翰甫君与恽铁樵通信》,《小说月报》第 6 卷第 5 号第 3 页, 1915 年 5 月 25 日 出版。
16 姚 鹓 雏:《小说学概论》,《半月》第 3 卷第 5 号第 1 页, 1923 年 11 月 22 日 出版。
17 编者:《答某君书》,《小说月报》第 8 卷第 2 号第 20 页, 1917 年 2 月 25 日 出版。
18 Henrywood 原著,铁樵译《堕落·译后识语》,《小说月报》第 7 卷第 11 号第 16 页, 1916 年 11 月 25 日 出版。
19 本社谨启:《本社特别启事》,《小说月报》第 7 卷第 12 号第 4 页, 1916 年 12 月 25 日 出版。
20 铁樵:《〈献身君国〉篇书后》,《小说月报》第 7 卷第 3 号第 6 页, 1916 年 3 月 25 日 出版。
21 恽铁樵曾以冷风为笔名,编著《武侠丛谈》,商务印书馆 1916 年版。
22 铁樵:《孟子齐人章演义(新体弹词)》后之《征稿广告及例言》,《小说月报》第 6 卷第 9 期第 2 — 3 页, 1915 年 9 月 25 日 出版。
23 吴曰法:《小说家言》,《小说月报》第 6 卷第 5 号第 3 页, 1915 年 5 月 25 日 出版。
24 同 23 ,第 4 页。
25 鲁迅:《写在〈坟〉后面》,《鲁迅全集》第 1 卷第 363 — 364 页。
26 周瘦鹃:《悼念恽铁樵先生》,载苏州《明报》 1935 年 8 月 7 日 。
27 铁樵:《情量·跋语》,《小说月报》第 6 卷第 3 号第 6 页, 1915 年 3 月 25 日 出版。
28 铁樵译:《豆寇葩·第五章·搜孤》,《小说时报》第 1 年第 3 号第 15 页, 1910 年 1 月 11 日 出版。
29 同 18 。
30 铁樵:《答刘幼新论言情小说书》,《小说月报》第 6 卷第 4 期第 1 页, 1915 年 4 月 25 日 出版。
31 铁樵:《论言情小说撰不如译》,《小说月报》第 6 卷第 7 号第 2 页, 1915 年 7 月 25 日 出版。
32 铁樵改写之《七十五里·跋语》,《小说月报》第 3 卷第 8 期第 9 页, 1912 年 11 月出版。
33 《张元济日记(下)》第 789 页, 1919 年 6 月 7 日 日记,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1 年版。
34 章巨膺:《恽铁樵先生年谱》,《药庵医学丛书·第 1 辑·文苑集》第 17 页,新中医出版社 1948 年版。
35 同 34 。
36 芙荪编撰:《全国小说名家专集·恽铁樵》第 1 — 2 页,云轩出版部 1923 年版。
37 茅盾:《我走过的道路(上)》,第 173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1 年版。
38 同 37 ,第 215 页。
39 恽铁樵:《某三·编者跋语》,《小说月报》第 6 卷第 7 号第 6 页, 1915 年 7 月 25 日 出版。
40 恽铁樵:《今后中医改良之途径》,转引自陈犁樵《恽氏医学观》,《铁樵医学月刊》第 2 卷第 4 期第 7 页, 1935 年 4 月 15 日 出版。
41 药庵(恽铁樵):《我们医学的将来》,《铁樵医学月刊》第 2 卷第 2 号第 1 页, 1935 年 2 月 15 日 出版。
42 同 36 ,第 2 页。
43 何公度:《悼恽铁樵先生》,《铁樵医学月刊》第 2 卷第 8 号《恽铁樵先生哀挽续号》第 1 页, 1935 年 10 月 15 日 出版。
44 同 34 ,第 15 页。
45 恽铁樵:《近来之感想》,《铁樵医学月刊》第 1 卷第 1 号第 3 页, 1934 年 1 月 15 日 出版。
46 恽铁樵:《宣言一》(恽铁樵 1925 年旧作),载《铁樵医学事务所三周年纪念特刊》第 6 页, 1936 年 11 月出版。
47 庄时俊:《本所三年大事记· 1935 年 3 月条》第 15 页。本所即指“铁樵医药事务所”,出处同 46 。
48 同 47 ,《 1933 年 9 月条》,第 12 页,出处同 46 。
49 同 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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