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微：看得见风景的阳台

　　我在南京近郊的火车站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带有一座临街的阳台，不远处能看见蓊蓊郁郁的北固山（不是镇江的那个），我在这个安静而内向的城市沉寂了下来，开始了我的写作生涯。

　　我每个月只写很少的字，然而仍奢望着靠稿费来养活自己。买时装、化妆品和书籍，离生活和文学如此之近，让我觉得温暖，我对此充满感激。

　　我生活在这个城市的高楼上，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这正是我喜欢的，我喜欢所有简单、质朴的东西，包括生活形式。我很少出门，甚至不外出散步，因为街市很乱，说最简单的实用语言。

　　每天上午十点，我会到楼下的菜市场买菜。心情好的时候，我会跟菜贩们讨价还价。我听着自己的声音，像一个陌生人在听另一个陌生人的讲话，觉得有一点点生疏的刺激，这刺激是我喜欢的。

　　有一次，我大学的一个女同学来看我，我们站在阳台上看风景。我们看见了阳光，以及阳光里的粉尘，邻居的衣衫在风中飘舞。小街的拐角传来卖茶叶蛋的吆喝声……我对女友说，我发觉自己是热爱生活的，它对我们有蛊惑力。我轻轻而羞赧地说着这些，发觉眼泪汪在眼里。

　　我每天都站在这阳台上看风景，其实我看见的是人。隔着一层层的空气、灰尘、阳光和风，我看见了人的生活。我和他们一样生活在市井里，感觉到生活的一点点快乐、辛酸和悲哀……然而我只是看着他们。有一天，我突然醒了，大大地吃了一惊。原来多年来我就是这么生活着的，站在阳台上，那么冷静、漠然。我甚至因此而感激南京，它和我一样不很“热烈”，然而具有感知力，常常感到悲哀。

　　我因为这个而写小说，也许会写上十年、十五年。我会走过许多城市，这是真的，我可能会在一些城市生活下来，租上一间有阳台的房子，临街，可以看得见风景（人的生活）。我可能会结交一些市民阶层的朋友，不多，我们亲热地打着招呼，然而他不知道我是谁。

　　1998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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