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林:人生境界真善美
发布时间:2020-05-27 来源: 幽默笑话 点击:
每当面对你们这些莘莘学子要讲点什么,我的心中就不禁涌起两种感觉。
一种是孟子所云的君子三乐。哪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诸位当然都是天下英才。我们当老师的,有君子,也有小人。古话说就是有君子儒,也有小人儒。譬如那些在学生独立撰写的文章上署上自己名字,并且署在前面的,就是小人儒,譬如那些总让学生帮自己搬家,查资料,却一个工钱不给,或象征性地给一点点,就是小人儒。总之,不管从精神上还是从物质上剥削学生的,都是小人儒。但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面对诸位这些天下英才,心中总能涌起一种幸福的快乐、自豪的快乐、崇高的快乐。桃李满天下,子弟遍国中!幸甚至哉!还有比这更宏大的快乐吗?
还有一种感觉来自人们对知识分子的评价,这种感觉立刻就破坏了前一种感觉,立刻就把我从飘飘然的快乐中踢了回来。如李白写梦游仙境突然惊醒的感觉:“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英国人约翰逊写过一本书叫《知识分子》,书中无情地揭露了从卢梭到托尔斯泰等光彩照人的大知识分子的“自私”、“欺骗”与“虚伪”,中国人谈到知识分子更有流行的说法:“文人无行”、“百无一用是书生”。最令我沮丧的是大名鼎鼎的艾森豪威尔曾经十分欣赏地引述一个有关知识分子的说法:“知识分子就是这样一种人,他们用比必要的词语更多的词语讲述比自己知道的事物更多的事务。”
这些看法从道义和功能两方面指出了知识分子的劣根性、无用性。
知识分子真的挺可怜的,特别是在遇见政治家的时候。艾森豪威尔是位民主国家的政治家,刚才这番话尽管说得尖刻,还算客气。你看那些极权统治者。普鲁士国王腓特列威廉一世提到大哲学家和数学家、单子论的倡导者、微积分的发明者莱布尼茨时,说他“是毫无用处的人”,甚至连“站岗”都不行。腓特列大帝二世提到伏尔泰时说:“我还需要他一年,橘子汁榨干后,自然要把皮扔掉的。”
作为一位知识分子,听到这样的评价,心里当然很不舒服。特别是在座的同学中可能就有几位对着我虎视眈眈:“看看这位老师怎样用比必要的词语更多的词语讲述比自己知道的事物更多的事物。”
想到这里,如坐针毡,真的很难受。但坐在这里了,任何怯懦和犹豫都无济于事。只好硬着头皮开讲了。
人生境界真善美,大家都知道,出自邓丽君唱的《小城故事》:“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邓丽君,还有费玉清,都唱了这首歌,挺俗的,是不是?但是,大俗中有大雅,我就非常欣赏邓丽君的俗中有雅,回眸一笑百媚生。有挑逗,但挑逗的得很有分寸;
有发嗲,但发嗲的令人顿生怜爱。在邓丽君的通俗中,有一种高雅。
人生境界真善美,听起来很普通、很陈旧的,但真的有深意。特别是在我们这个充斥着假恶丑的时代,从假药假烟假酒到假民主的时代,更有意义,更可宝贵。
是呀 ,一切都还要从我们这个时代说起。
八十年代“文化热”,大家都热衷于从各个角度比较中西文化,很有一点五四气象。“文化热”中有十分幼稚的东西,我在当时写过一篇文章《反思“文化热”》,就曾经批评“文化热”有三个问题:重情轻理、重破轻立、重用轻体。文化热中经常有人发表演说慷慨激昂却搞错年代,义愤填膺却张冠李戴。“文化热”的学术水准整个地讲,比五四要低,问题基本上都是五四期提出的老问题,但阐释与答案往往很肤浅、很轻率。显露出数十年极左思想统治、特别是十年浩劫摧残文化所造成的文化断层、文化底蕴的流失。但“文化热”的思想解放意义不应低估。
《河殇》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例子,既体现了学术观念的浅率性,同时又体现了思想启蒙的震撼性。
话说回来,我在一篇题为《酒与美》的文章中提到,海外学人李欧梵做过一番酒与性的文化比较。他认为中国人喜欢在饮酒中寻求精神享受,西方人喜欢在做爱中寻求精神享受,于是中国的酒艺术比较发达,西方则性艺术比较发达。李欧梵这个比较很片面。其实西方人同样喜欢在饮酒中寻求精神享受,同样多酒艺术。贝多芬就非常喜欢饮酒,临终前订的葡萄酒送晚了,他说道:“真可惜,来迟了!”这句话,竟成了贝多芬的最后遗言。叱咤风云的裴多菲也高唱:“一杯消灭了忧愁,我的生命就欣欣向荣……”更何况西方还专门有位酒神,名叫狄奥尼苏斯!当然,说到中国,李欧梵言之不缪,饮酒,确乎是中国艺术(特别是文学)的一个永恒主题。从先秦《诗经》的“我姑酌彼兕觥,惟以不永伤”到今天的祝酒歌:“美酒飘香呵歌声飞,朋友呵请你干一杯”。中国人的喜怒哀乐,常在酒中沉湎、挥发,常在酒艺术中宣泄、表现,连最正经的孔夫子谈到酒的时候也说:“惟饮酒无量,不及乱”。意思是说,喝起酒来没够,但我喝多少都不醉。何以如此,酒中有美矣!
一般地讲,中国人的饮酒,不似俄罗斯人的酗酒。酗酒,粗俗,狂暴,摧残生命,正是孔夫子所说的“及乱”,自然无美可言。因此我说,酗酒非饮酒也。中国人的饮酒,有风格,有意境,抚慰灵魂,激活生命,微醉微醺中同了天地,合了物我,酽酽酒香里酿出一个审美境界。古人说:“四时春富贵,万物酒风流”,有道理啊!
赶紧打住。我乃高阳酒徒,一谈起喝酒,就没完没了。其实没多大酒量,喝一点就苍然白发,颓乎其中,和欧阳修一样,也是一个醉翁。我举李欧梵的例子是要说明,八十年代至今的文化人作中西文化比较,常喜存异,极少求同。其实探讨一下不同地域不同民族文化的相同的地方、相似的地方,同样有意义。
我十分喜欢冯友兰先生说过的一句话:“东圣西圣,心同理同”,这话的精神出自南宋大儒陆九渊。“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千万世之前,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千万世之后,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东南西北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
东方西方,时代不同了,问题都一样。因为东方人和西方人都是人,古人和今人都是人,同属一个生物门类,于是也就都有同样的生理欲求,如饮食男女,也就都有同样的社会追求,如自由、公正、平等。区别仅仅在于表现形式有差异,就是所谓的民族性、时代性。
例如我们吃米饭,西人吃面包,我们用筷子,西人用刀叉,我们娶姨太太,西人养情人,我们把脚裹得很小很小,西人把胸衣开得很低很低……这是民族性的差异,大家都看到了,这个差异在今天差不多已经弭合了、消失了。
还有时代性的差异。
例如情欲,就有它的时代形式。
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上古的少男对少女的纯情追求。比兴特有混沌初开的情味。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首先是“天哪!”这是中古时代的赌咒发誓、海誓山盟,浪漫不用说,听着特激情,特强烈,令人甚至要肃然起敬。
艳阳天,艳阳天,桃花如火柳如烟,女儿泪涟,女儿泪涟……。这首民间情歌,慈禧唱起来也显得那样可爱,否则她就做不了慈禧了。当然,唱这首歌的时候,慈禧还不是慈禧,是兰儿,这是已经谢世的香港大导演李翰祥导演的电影《火烧圆明园》中的一幕。
捏一个你,捏一个我,我中有个你,你中有个我。这是近古时代赤裸裸的坦诚、直率,当时许多民间情歌比现在的都黄,《金瓶梅》、《红楼梦》是它们的散文版。从情到欲,郎然可观了。
今天呢?“就像老鼠爱大米”,后面我要讲到,这是后现代。一种浅率的、好玩的、毫无顾忌的比喻,什么都可以拿来调侃。
还有那只蝴蝶,同是那只蝴蝶。
李商隐的诗: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庄子梦中变成了蝴蝶,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庄子。庄子于是怀疑:究竟我是蝴蝶呢?还是蝴蝶是我?蝴蝶是我的真身呢?抑或庄子是我的真身?多么美丽、多么迷惘的哲思。
这是一只很哲学的蝴蝶,是我们哲学系的蝴蝶。
然后有梁祝化蝶之凄美,较之罗密欧与朱丽叶横尸冰冷的墓穴,加上了中国人特有的那种寄托和祝福,冲淡了恐怖的悲剧性,虽虚幻但却令人遐想,更浪漫,也更令人心碎。
欧阳修的风流蝴蝶已经别有一番情致:“江南蝶,斜日一双双。身似何郎全敷粉,心如韩寿爱偷香。天赋与轻狂。微雨后,薄翅腻烟光。才伴游蜂来小院,又随飞絮过东墙,长是为花忙”
虽风流还不失一种古典的含蓄。
到了今天,《两只蝴蝶》:“亲爱的,你慢慢飞”,有执着,有关切,有真情,但总还是脱不掉那种现代的轻浅、直率、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味道。
这是情欲的时代性,不用说,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爱情方程式,但总还是那几个字母abc加减乘除,平方根,总还是那对蝴蝶,总还是男贪女爱,悲欢离合。
人类面临的根本问题始终是同样的。
维特根斯坦说的深刻:“在其他问题都被解决的时候,生活问题却尚未触及。”
是的,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问题。生活永远是个问题,是所有问题中最大的问题,所有问题中最后的问题,是一个哈姆雷特式的总的问题,哲学就是要叩问这个最大的问题,最后的问题,就是要投诉这个总的问题。
当然,现代社会在不断地驱逐哲学,不断地消解思想,就像法国那位后现代主义大师利奥塔所说:“在一个把成功视为节约时间的世界中,思考是一种不可避免的错误,因为它浪费时间。”
因此哲学家越来越少,因此哲学教授钱挣的最少,哲学系毕业生的工作最难找。
但我们还是需要思考,思考生活问题,还得靠我们哲学家。不能靠歌星。有个歌星说:生活是菜刀。体现了他们这一类人特有的小聪明、浅薄的俏皮。这样一些小俏皮、小幽默固然可以将沉重的问题轻松化,也不失为生活应有的色彩,但这不是思考,或者说,这是用心肠在思考,而不是用头脑在思考,是情感的领悟,而不是理性的解析。但那位大百科全书派的启蒙思想家狄德罗早就说过:完成一切的,不是你的心肠,而是你的头脑。也有思想家认为,热情将热坏思想,所以苏格拉底只在雪地上思想,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下面就让我们来看看我们这个时代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生活问题。
我们的时代,面临着很多生活问题,或曰生活困境。这里由于时间的关系,只谈两个:
第一,我们面临着文化的困境。
谈到这个问题,我首先就想到弗洛姆的话:希腊和希伯来文化中,生活的目标是完美的人。现代人则认为生活的目标是完美的物。由此而产生的文化困境是令人尴尬的。
我先抛出一个看法,叫做时代的剖面,
当代中国社会,有一个十分有意思的现象,我称之为时代的剖面。什么意思呢?
就像你去西藏,从山脚到山顶,可能经历一年四季,那是季节的剖面。时代的剖面是,我们共时性地经历着近代、现代与后现代。考察西方文化的发展轨迹,19世纪末走出近代文化时期,进入现代主义文化时期,20世纪中叶走出现代主义文化时期,进入后现代主义文化时期。由于中国是在信息化、知识化、全球化时代发生了社会巨变与文化转型,我们的文化发展就不那么循序渐进。于是出现了这样一种奇观:我们的经济生活——社会基础结构刚刚进入近代——工业化时代,我们的文化生活却已经走出近代——工业化时代。特别耐人寻味的是文化的分裂。精英文化————知识分子文化尚处于现代主义的批判时期,大众文化——通俗文化却已进入后现代主义的享乐时期。中国知识分子正很尴尬地置身于时代的剖面。
那么,什么是现代主义,什么又是后现代主义。以后上课专门讲。这里只能做最简略地说明。
最能说明问题的例子是对俄罗斯最伟大的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有关尼采的一句话的不同解读。
尼采断言:“上帝死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痛心地说:“没有上帝,那可怎么办?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干坏事了!”。这是现代主义的批判精神,现代主义的忧心忡忡的景观。去看蒙克的《呐喊》,毕加索的《格尔尼卡》,就是典型的现代主义景观。
另外一种理解:陀氏调侃地说:“如果上帝不存在,干什么都可以了”,这就是后现代主义的理解、后现代主义的恶作剧、后现代主义的景观。
如果说近代仍保留着古典的、传统的韵味,现代是震惊中的批判,后现代则是用嘻笑的众生喧哗来解构一切严肃。
本雅明说:韵味在震惊中四散。这是从传统文化到现代文化的信号。
古典的韵味是高山流水,是温情脉脉,是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看《西厢记》,软玉温香抱满怀,春至人间花弄色,露滴牡丹开。就是在写张生和崔莺莺做爱,但写的含蓄、美丽。
现代呢?黄色文学早不够用,毛片只是教材,人们早已用身体直接去疯狂实践、零距离体验了。千真万确,韵味在震惊中四散,霓裳羽衣舞被迪斯科震的七零八落,(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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