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木:大风起兮云飞扬—,读王小强《文明冲突的背后》有感

发布时间:2020-05-23 来源: 幽默笑话 点击:

  

  这个世界在变化﹐唯有渴望不能改。

  

  9.11之后﹐世界的渴望一下子从“和平与发展”凯歌巅峰﹐飞流直下﹐急转为反恐大合唱。一时间﹐似乎“反恐”成了“时代的主题”﹐当然也成了学术研究的主题。最近读到王小强先生新著《“文明冲突”的背后 — 解读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复兴》 一书﹐小强先生以大历史为背景﹐以公平与效率为逻辑起点解读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其视角在一片喊“打”的同类研究中是独特的。南怀瑾先生为“桑尼研究系列”作总序,肖梦的序言说她关注的问题﹐可以在小强先生的这本著作中找到回答。我想这本书所反映的思想一定是有一定分量的。

  

  有分量的研究﹐除了研究者个人学养的差异外﹐还多来自历史事件深入发展及学者对这种变化而产生的更为深入的认识。9.11飞机撞上世贸大厦﹐也撞了学者的思想和灵魂。正如小强先生说﹕

  

  9.11那会儿﹐恐怖袭击好象还是突发事件﹐让人抽不冷子吓一跳。三年时间过去﹐经过大张旗鼓的全球反恐战争﹐打开电视看新闻﹐爆炸﹑枪击﹑炸飞机﹑杀人质﹐纷至沓来﹐天天不断﹐一天数起﹐目不暇接﹐就像一日三餐家常便饭﹐成为当今人类生活形影不离的组成部分。明摆在眼前的现实是﹐不要命的恐怖分子越杀越多﹐自杀式的恐怖袭击越打越烈越狠。

  

  与将恐怖主义简单和原教旨主义及伊斯兰复兴运动的主流视角不同﹐小强先生思考的是﹕“除了原教旨主义﹐还有什么任何其它更重要的哲学基础﹐在推动伊斯兰复兴运动?” “反恐”话题在小强先生研究视角中已向哲学层面深化。这大概就是这本著作与众不同的地方。

  

  全书开篇就从哲学高度概括并提出问题﹕

  

  公平和效率﹐是人类社会进步的永恒主题。在冷战时期﹐“资本主义的恐惧迫使社会主义放宽自由﹐社会主义的恐惧也迫使资本主义增加平等”。社会主义从已有的公平出发﹐搞经济改革﹐追求效率﹔资本主义从已有的效率出发﹐搞社会改良﹐注重公平。两大阵营的对抗和竞争﹐付出巨大代价﹐毕竟从不同方面﹐推动人类整体的社会进步。

  

  近代以来的伊斯兰问题与社会主义密不可分。但小强先生没有简单地以“姓社”或“姓资”﹐进步或落后来总结上世纪出现的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个阵营对峙的历史问题。他将二者的对立性矛盾统一于历史进步的过程之中﹐认为二者祇是从不同的即公平和效率的角度在推进历史。这个视角与社会主义理论的创始人恩格斯的“历史合力”思想不谋而合。1890年﹐为社会主义奋斗一生并近人生尽头的恩格斯这样写道﹕

  

  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而其中每一个意志﹐又是由于许多特殊的生活条件﹐才成为它所成为的那样。这样就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行﹐而由此就产生出一个总的结果﹐即历史事变﹐这个结果又可以看作一个作为整体的﹑不自觉地和不自主地起着作用的力量的产物。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愿望都会受到另一个人的妨碍﹐而最后出现的结果就是谁都没有希望过的事物。所以以往的历史总是像一种自然过程一样地进行﹐而且实质也是服从于同一运动规律的。但是﹐各个人的意志 — 其中的每一个希望都得到他的体质和外部的﹑终归是经济的情况(或是他个人的﹐或是一般社会性的)使他向往的东西 — 虽然都达不到自己的愿望﹐而是融合为一个总的平均数﹐一个总的合力﹐然而从这一事实中决不应作出结论说﹐这些意志等于零。相反地﹐每个意志都对合力有所贡献﹐因而是包括在这个合力里面的。

  

  在社会主义理论研究中﹐恩格斯的这个思想一直受到忽视。人们多从阶级斗争而较少从历史合力的角度解释社会主义和社会公正问题﹐而小强先生则从“历史合力”的角度对那段“两个阵营”的历史给予总结﹐这本身就有新意。但小强先生并未就此止步﹐他以公平和效率为逻辑起点﹐以历史合力为基本线索﹐继续考察9.11之后成为显学的“反恐”问题﹐在当前对“恐怖主义”开展的几乎是“大批判”式的氛围中﹐这种研究成果尤显独特﹐其理论勇气尤显可贵。

  

  伊斯兰教诞生于社会分化极为严重的七世纪的阿拉伯贝杜因人时期。史书上说﹐到七世纪时﹐阿拉伯商业衰落。商业资本流向牧区﹐用于重利盘剥﹐利率往往在本金一倍之上。许多部落陷入贫困﹐社会动荡与反抗的现象有增无减。

在这种社会背景下产生了以追求平等和公平为主旨的伊斯兰教﹐伊斯兰教后来也就成了穆斯林在私有制﹐尤其是在资本全球化时期追求社会公平的思想武器。

  

  《古兰经》— 穆罕默德于七世纪初给阿拉伯人带来的天启圣经﹐就曾强调穆斯林的首要责任﹐就是去创造一个公义﹑平等的社会﹐让贫者﹑弱者都能受到尊重。为了追求这样的境界﹐穆斯林需要在各个层面﹐都推动“吉哈德”(圣战)﹕在精神﹑政治﹑社会﹑个人﹑军事﹑经济诸层面皆然。

  

  这样﹐小强先生将伊斯兰教及其“圣战”教义从西方的妖魔化阴影中剥离出来并还原到它的逻辑起点即公平和正义。伊斯兰教倡导的“圣战”(Jihad)只不过是穆斯林实现公平和正义的一种手段。这使人想起以效率为优先并按成败原则将人民分为上帝“选民”和“弃民”的基督教新教即加尔文教﹐暴力在加尔文教那里也不过是成就商业的手段﹔如果我们再考察持续二百多年的基督教对穆斯林世界的十字军东侵及其对东方人民带来的苦难﹐我们就应当明白﹐当前的恐怖主义与伊斯兰教及其教义实现的Jihad手段并无必然联系﹐这与小布什动用军事暴力使伊拉克人民陷入苦难﹐以及伊拉克战争后美国监狱发生的“虐囚事件”等﹐并不能使我们因此怪罪基督教教义的道理完全一样。与目前一些将恐怖主义归因为伊斯兰教及其圣战教义的本末倒置的视角相比﹐小强先生的这个研究成果确有正本清源的意义。

  

  基于这个逻辑﹐小强先生从古到今﹐从社会主义到资本主义﹐从伊斯兰革命到伊斯兰续继革命﹐穆斯林在公平与效率的两难中苦苦挣扎﹐顾此失彼。没有公平﹐则内乱出﹐没有效率则外侮至。“在那东风压倒西风的年代里﹐正是对没有人剥削人﹑人压迫人之大同世界的憧憬和追求﹐‘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与‘全世界穆斯林联合起来’联合起来了”。

面对殖民主义的压迫﹐穆斯林在追求公正的渴望中选择了被西方视为另类恐怖主义的纳赛尔、霍梅尼﹑卡扎菲和今日已倒台的萨达姆﹔同样也是出于效率的考虑﹐穆斯林人也尝试性地选择了积极参与经济全球化的萨达特等。为了争取国际投资﹐“各国政府不得不循着放任自由的方向深化改革﹐广化开放﹐争先恐后﹐减少对资本的各项限制和税收﹐减少对劳工的各项社会保障和福利开支﹐以留住内资﹐吸引外资。优待资本﹐虐待劳工﹐成为世界新潮流。空前规模和速度的两极分化﹐是不请自来的全球化社会结果”。

市场经济提高了效率却再次打破公平﹕1960~1997年﹐世界20%最富的人口与20%最穷的人口之间的收入差距,从30比1扩大到74比1。

在世界社会主义处于低潮而资本主义恶果越来越明显的情况下,阿拉伯人重新回归伊斯兰的基本教义﹐并由此诞生了一批又一批类似本•拉登﹑奥玛尔﹑萨德尔以及驾机直撞世贸大厦的具有高学历且视死如归的“恐怖分子”群体。9.11后﹐尤其是阿富汗﹑伊拉克战争后﹐“恐怖主义”似乎又成了美国打不尽﹐苦风吹又生的另类全球化浪潮。

  

  小布什上台后﹐以反恐为线﹐试图再次划分出全球化时代的“两个阵营”﹐其结果﹐不管是曾加入社会主义阵营的中国还是曾加入资本主义阵营的欧洲﹐均没有作出呼应﹐美国昔日风光不再。连以反恐起家并打下阿富汗和伊拉克的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也痛苦承认﹕“我们无法衡量在反恐战争是胜利或失败﹐因为我们不知道每天捕获和消灭的恐怖分子的人数﹐是否超过伊斯兰学院和激进伊斯兰教士每天招募和训练与我们作对的恐怖分子的人数”。

从2001年的9.11到2005年日益动荡的伊拉克形势和剌刀保护下的伊拉克大选﹐国际反恐形势真是越反越恐!

  

  这究竟是为什么?

  

  亨廷顿认为这是“文明间战争”或是所谓西方“普世文明”与东方“挑战者文明”之间的战争。这显然不是有力的解释。因为天下没有谁家的文明是绝对好或坏﹐恐怖主义并非祇与伊斯兰圣战联系﹐比如11~13世纪十字军东侵﹑16﹑17世纪英国﹑法国等对新教的残酷迫害﹑16世纪法国的宗教战争、十八世纪美国人对印地安人采取的种族灭绝政策,及最近披露出的美国大兵虐俘丑闻,都是发生在历史和眼前的由基督教国家和个人发起的恐怖主义乃至国际恐怖主义行为。由此我们便不能认为这是“普世文明“对其他文明的战争。

  

  现在看来﹐人类应当重新认识列宁曾提出的“压迫民族”和“被压迫民族”的解释。压迫民族国家与被压迫民族国家即北方国家与南方国家的对立,转移了曾为马克思揭示出的资本中心国的国内工人阶级与资本家阶级的对立矛盾﹐“公平”的买卖关系掩盖了北方国家与南方国家之间的剥削与被剥削的对立关系。当这种对立发展到极端﹐处于弱势的一方就会用极端的方式响应﹐而目前为美国越反越多的“国际恐怖主义”﹐其中相当的部分就是处于弱势地位的人群对资本全球化负面影响的抵制形式。要消除这种极端行为的首要前提就是对资本全球化进行必要的国际限制。不然﹐“我们乘着科技的双翼﹐可以迅速进入21世纪﹐也可以同样的速度重返石器时代”。

  

  这并非耸人听闻。现在人类整个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时﹐资源贮存总量和人的生存环境质量却在日益下降﹔物质生活提高的同时﹐人的精神生活却更加贫乏﹔科学技术迅速上升的同时﹐人的宗教热情也越发高涨;
人们在享受经济全球化的红利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日益私有化的趋势更让人不寒而栗。人们不仅要问﹕人类文明究竟提高还是降低了?

  

  真正的和有利于人类生活的文明社会的标志﹐应当是生产力在总体而不是局部上升的同时﹐资源的消耗也要总体而不是局部下降。但现在的情况是生产力的上升是靠资源的高消耗支撑的﹐更可怕的是这种恶果却是片面地集中在南方世界。与马克思和列宁时代不同的祇是﹐这种恶果已超出阶级压迫和民族压迫的矛盾范畴﹐而升格为人类压迫自然和自然反抗这种压迫的矛盾范畴﹐祇要这种效率高于公平﹑资本高于人类的发展的趋势不变﹐其结果就不仅仅是阶级或民族的灭亡﹐而是人类及与其相伴终生的生态环境的整体毁灭。小强先生附在书后的“漂亮的女司机”的故事,对此已寓意深长。

  

  世界祇能是人民的世界。“历史前进的步伐再次验证了毛泽东的至理名言﹕‘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是维护﹑巩固﹑强化少数暴发户的既得利益﹐还是执政为民﹐真正代表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永远是历史前进中最根本的大是大非。” 不管什么文明﹐也不管什么主义﹐如果不能代表和满足世界绝大多数人的基本生存和发展权利﹐那它面临的将永是一个风雷滚荡和不得安宁的世界。莫不是巧合?小强先生这样一本对动荡的世界作出如此冷静分析并得出如此震撼人心的结论的著作为大风出版社出版﹐这不由使人想起中国历史早期农民起义领袖刘邦“大风起兮云飞扬”的诗句,笔者以此为题。不管今后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风总是要“起于青萍之末”, 而实事求是地研究事件发生的真正原因,永是我们学者的责任。

  停笔之际﹐有朋友寄来美国总统布什1月20日的第二任就职讲演﹐字里行间﹐布什先生的吉诃德式的理想和勇气令人捧腹。他说﹕

  

  寻求和支持民主运动和民主制度在各个国家和各种文化下的发展成为美国的政策,其最终目标是结束我们这个世界上的暴政。

  我们明确表示﹐要想同我国建立良好关系﹐须体面地对待其自己的国民﹐并以此来鼓励其它国家政府进行改革。

  

  结束暴政的伟大目标是需要几代人全力以赴的工作。这项任务的艰巨性不能成为逃避它的借口。美国的影响力并非毫无局限,但幸运的是,对于那些受压迫的人来说,美国的影响力是相当大的,而我们将充满自信地在自由事业中发挥这一影响力。

  

  今天,我再次对我的人民说:在保护美国安全的艰难时刻,我请求你们耐心。我们国家接受了难以完成且不应放弃的责任。由于在按我们国家解放被压迫者的传统行事,使得数亿人获得了自由。正如希望会点燃希望,还会有更多的人获得自由。

  

  这很有点象1095年教皇乌尔班二世发动十字军东征的口气。

看来﹐小布什不会像他父亲那样从越战中悟出些处理国际事务的道理,他似乎要在其第二任内继续扩大“战果”﹕从9.11后的以反恐划线﹐—— 这已惹得亚怨欧怒﹐到现在他进一步提出的以“民主自由”划线。为此,小布什请求美国人民多给他些“耐心”。

  

  小布什再次当选﹐说明近些年美国人不太需要政治家而更需要政治表演家,已不太需求美国﹐而只是在纵情地消费美国﹐这与阿拉伯国家的人民祇知纵情地消费石油而不知需求石油的后果完全一样。2月7日,美国总统布什向国会提交了总额高达2.5万亿美元的2006财年预算草案。其中2006财政年度美国的军费预算较2005年增长了4.8%,达到4190亿美元。这还不包括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军费开支。2005年美军在伊拉克军费开支预计将达到1000亿美元,2006年财政年度中这部分开支将与上年相差无几,这笔开支将通过一个独立的预算程序获得批准使用。为此,布什要削减了大批公共投资项目。

看来,小布什真是图穷匕现:“和平路线图”似乎正在演变为战争路线图。

  

  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19世纪初﹐欧洲经历了持续十多年的拿破仑战争﹔20世纪上半叶﹐世界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当人类刚刚迈入21世纪门坎之际﹐布什总统向美国人提出由他任意定义的“反恐”任务,随后就挥师中东阿拉伯世界;
现在这位总统又向美国人提出“在全世界传播自由”的任务,今后美国将挥师何方?这不能不是一个必须引起我们警觉的问题。

  

  2005年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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