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毕摩和他的真理日记

发布时间:2020-04-11 来源: 幽默笑话 点击:

  这些不懂汉文却深有智慧的彝人毕摩们,在看似古老滑稽的作毕中,向天索要真理,将他们灵魂的浅吟低唱带到这个喧哗的现代世界         2004年的“五一”劳动节,我来到四川省美姑县城。这个彝族人口占总人口98%的大?山腹地,起初并没有给我带来陌生文化中的兴奋感――崭新的城市广场在卖彩票,火柴盒式的现代楼房、店铺在水泥街道边鳞次栉比。从群山里涌来的包头帕、身披查尔瓦(纯羊毛织的披风)的男人和穿着精细手工刺绣衣裙的彝族女人们,像成都火车站货运处的大小包裹,密密麻麻地堆在大街小巷。
  对异族文明的好奇心没能得到满足,但我听说,这个16.8万人的彝族聚居县,有6850名毕摩(掌握着彝族的古老文字和书面文化的巫师)正活跃在群山之中。如果能寻访到大?山最著名的毕摩,他会不会用神秘世界的知识来告诉我关于世界、人生的终极意义呢?
  美姑县毕摩文化中心的同志向我推荐大毕摩曲比拉各。除会理、会东、德昌、盐源4县以外,大小?山15县都流传着曲比拉各的名声,都以请他作毕为荣。
  他是大小?山地区活动范围最广的一名毕摩。
  
  作毕是为了生活
  
  从距离县城30余公里山脚下的公路边陡直朝上登攀,约七八个小时后,终于到了曲比拉各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后来知道是曲比拉各的妈妈)说,曲比拉各放羊去了,太阳落山时才回家。
  鼎鼎有名的彝族大巫师放羊的消息让我感到一阵失落。原以为,汉区地位显赫的和尚和道士一般都栖身在金碧辉煌的庙宇里,神清气闲地等待着达官贵人登门拜访,照此推理,大毕摩也应如此吧。然而,眼前狭小的木屋和简陋的生活、生产用具却令我诧异:木屋是汉代中原地区穿斗斗拱式的结构,没用一根钉子,房屋部件全用木楔相接。室内面积不足80平米,在屋外还搭有一个很窄小的偏房。黑暗的屋里没有床、桌椅、板凳和窗户,最显眼的家具是一个装粮食的大木柜和一个石制的火塘。
  一个多小时后,曲比拉各回来了,一个满额皱纹、面色古铜、笑眯眯的老头,刚回家就忙着扫地、生火、煮饭,俨然模范丈夫的样子。
  我来到了这个日思夜想的地方――我曾以为无所不知的大巫师的家中,此刻,他拿着扫帚扫地而不是骑着扫帚飞翔。我曾渴望奇异、神圣的故事,却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掉入了真实的巫师生活之中。
   第二天吃过早餐,曲比拉各把一个大木箱搬到院坝里,把裹好布套的毕摩经书(以经文的形式记载着彝族传统文化的经书)一卷卷展示给我看,我这才开始相信他是一个毕摩。可是大毕摩为什么还要辛勤地劳动呢?
  曲比拉各只会说一个汉语词汇――“汉嘎”(汉人),这也成了我此后几天无法摆脱掉的名字。看完经书,曲比拉各开始和我闲聊。
  ――我们毕摩有三大追求:一是知识,二是子孙兴旺发达,三是财富,财富越多,人越有满足感。9年前我在成都生活过一个月,是西南民族学院请我去帮助研究古彝文。坐火车去,看到成都的繁华,又坐飞机回来,我简直不想在山里生活下去了。
  我为什么当毕摩呢?还不是为了吃,为了生活。有声誉的毕摩在作完毕后可以牵猪、牵羊、牵鸡甚至带着银子(至今大?山地区还有彝人用银锭作为货币)回来,收入比一般的农民多,收入高就意味着社会地位高。如果儿孙不当毕摩了,那将是家庭的耻辱,意味着家庭的衰落。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毕摩,到我已经是45代了,我的三个儿子都是毕摩。
  曲比拉各告诉我,他一年至少有200天在外面作毕。今天因为是蛇日,日子不好,所以没有人请他作毕。
  我问曲比拉各,如果你的孙子考上大学在城里当了干部,你会不高兴吗?曲比拉各笑了,说:当干部比当毕摩还好,地位还高,只要家里有人继续把毕摩传下去就行了。
  上山的第三天早上,一个叫做沙马卓格的邻居拿着一个鸡蛋来找曲比拉各占卜。曲比拉各盘着腿、非常认真地查看碗里鸡蛋清絮状物的形状,最后告诉沙马卓格,先去县人民医院治疗,治不好再来找他作毕。
  占卜完毕,这个鸡蛋留下了。我觉得很奇怪,问,大巫师为什么连报酬为一个鸡蛋的工作也要做。曲比拉各说:只要有人找你,只要有时间,就必须为他们服务。比如说,今天有个人先找我,用鸡作毕,我答应了,我的报酬只是一只鸡;接着又有人找我用羊作毕,我的报酬是一只羊。如果我嫌弃鸡而取羊,嫌贫爱富的坏名声传出去以后,我以后连鸡都吃不到了。我们彝人的毕摩,就像你们汉族的“雷锋”,人们的生活遇到困难来找你,就必须要去,不管路近还是路远、白天还是黑夜、报酬多与少。在彝人中,毕摩是非常受尊敬的。解放前,黑彝(彝族社会中的奴隶主贵族阶层)来了,毕摩如果坐着可以不起身迎接,因为彝人的文化知识全部在毕摩手里。
  曲比拉各接着说: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能停止作毕。除非,身体虚弱到走不动路了。我的爷爷和父亲80多岁的时候还在作毕,我才57岁,工作的时间还长着呢。
  
  神人鬼共居的村庄
  
  在不出门作毕的日子,曲比拉各就为邻居们占卜或者选日子。彝族人最讲究日子:鬼哪天在哪个地方要请他算,走路好回避;哪天过彝族年、哪天结婚、哪天下葬要请他算;探亲、修房子、拆房子甚至过年期间哪天倒锅烟灰也要选日子。
  在这个800余人的小村庄里共有15位毕摩和1位苏尼(不识文字的职业驱鬼者)。苦火莫村的人认为几乎一切坏事都是由鬼造成,如打架斗殴、意外死亡、疾病、等等。一般认为,人如果正常死亡如老死、战争死等,死后会回到祖先居住的地方去,那里水草丰茂、牛羊成群、人们相亲相爱、生活无比幸福;如果是意外死亡,人的灵魂就会变成鬼,逗留在生人居住的地方。因为这样的观念,彝人不怕死,也不怕鬼,只害怕非正常死亡,在丧葬仪式上他们总是谈笑风生。
   第五天,我终于等到了观察曲比拉各作毕治病的机会。
  病人是尔史的女儿乌娘,半个月前她的背部十分疼痛,到了3天前一吃东西就呕吐。尔史家是村里最穷的人家,平时吃土豆都要靠亲戚接济,这次作毕用的牺牲是一只山羊,价值170元,还是借的。曲比拉各说,作毕一般都是用绵羊,但他们家穷只好将就用山羊了。通过鸡蛋占卜,曲比拉各把作毕的地点选在东面山坡上的松树林中。
  乌娘脸圆圆的,只有18岁,沉默寡言,脚上的黄胶鞋破了多处都用白线缝着。除病人以外,女人是不能参加作毕仪式的,因此乌娘的两个堂兄和她父亲成为了此次作毕的帮手。
  在松树林里用石头架好锅,山羊拴在锅边的松树下,大家开始找柴火。青翠的松树林里,微风轻拂,人人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又全都轻言细语,作毕现场的气氛轻松得让人惊讶,好像在做游戏。曲比拉各一边取泥土和水捏泥人一边说:现在找柴火真难。对面山坡上有一堆柴火,不知道是哪个的。一个小伙子说:肯定是你的,你是个小气鬼,舍不得拿出来用,还害得我们到处去找柴。曲比拉各说:就算是我的,难道我还要给你吗?我天天给你们作毕还不够吗?曲比拉各看上去很喜欢和人开玩笑,他又指着在松树上扳树丫作柴火的乌娘说:可惜了一只羊子,她身体那么好还可以爬树,哪像有病的人。
  在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中,泥人捏好了,是四个害人的鬼,都有名字:德斯德尔,德洛德昌,德布尔色珠,德噢列;草人也扎好了,也有一连串难记的名字;用竹片做的供鬼玩耍的竹笛、红伞也做好了――乌娘看到用红线缝伞,心疼地说:那是我缝衣服的线啊,可惜了;一大锅水也烧开了;接着,极其繁琐的驱鬼仪式也开始了。
  乌娘蹲在地上,曲比拉各一边拿树枝轻轻地打她的背,一边念念有词,还朝她身上喷水。让人惊讶的是,曲比拉各边念经还边咧嘴笑,不时停顿下来和其他人说笑几句,一点也不严肃。山羊在被宰杀之前被人抱起在乌娘头上左边绕3圈、右边绕3圈,最后让乌娘和山羊嘴对嘴(无接触)好一会,很滑稽的动作。然后当着心脏一刀捅死,山羊迅速被剥皮,被分解为若干个部分。
  整个仪式持续了4个多小时,最后一个环节是把一块画有星、月、鬼和各式武器的木板用草绳捆着,远远扔到草丛里。面对如此繁复的仪式,我最后一头雾水,只是了解了作毕的大意:做玩具娱乐鬼,杀羊子、炒荞麦给鬼吃,给恶鬼说好听的话,采取种种手段把鬼从病人身体里面哄骗出来,骗到那几个泥人身上,然后再进一步骗鬼,说某个地方举行婚宴有酒有肉吃,某个地方在进行克哲(彝族的辩论赛)比赛非常好玩,等等,并告诉鬼行走的路线,最后把鬼骗到一块雷击过的写满咒语符号的木板上,用草绳捆上,扔得远远的。整个驱鬼过程可以汉语的两个字准确形容――“哄鬼”。
  “哄完鬼”,曲比拉各把山羊的蹄、皮、肝、尾装在一个尿素口袋里,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曲比拉各还顺便停下来讲述毕摩与医生之间的关系:作毕是需要一定经费的,如果他们不相信我又何必浪费钱财呢。如果我治不好病,我又怎么会成为公认的大毕摩呢。我承认医生能够治好病,所以我有时候为病人占卜――到底是先看医生还是先作毕。但是医生治不好病的时候很多,这时候病人就只有找毕摩了,难道让病人等死不成。而且在我们山上的人穷,没有钱治病,与医院相比作毕还是要便宜一些。而且找毕摩很方便,每个村都有,比医生多得多。
  看完曲比拉各的这次作毕仪式,我真是哭笑不得,原来保存最完好的巫术文化竟然如此诙谐和生活化,脑海中神秘严肃的巫术概念被击溃得无影无踪。
  
  在乡邻的期盼中成长
  
  山坡上、火塘边、屋檐下许多次的交谈,通过俄木尔坡生涩的翻译,再把零碎的细节串到一起,终于理清了大毕摩的成长历程。
  曲比拉各从3岁开始学说话,就紧挨在父亲身边观察作毕,并充当毕摩的小助手。7岁时,曲比拉各跟爷爷学习毕摩经书。曲比拉各说,学习毕摩的生活很苦。用木板、木炭作纸笔,白天放羊,在木板上练习写字,写完一次用刀刮一次。晚上背诵毕摩经书,直到深夜。早上鸡一叫就得起床,把昨晚学习过的经书再背一遍,早上学习的效果最好。因为爷爷和父亲都是大毕摩,跟着他们学习,曲比拉各进步很快,15岁就可以独立完成尼姆措毕(中级经书名)――一种在丧葬仪式上引导死者灵魂回到祖先居住地的非常重要的仪式。
  
  像所有的职业一样,曲比拉各的毕摩生涯也在不断经历挑战。 32岁的时候,曲比拉各第一次进行尼木乌辟(高级经书名)仪式,这是用猪胛骨占卜,一般只有在病人快死的时候才是用猪胛骨占卜和尼木乌辟。当作毕到第5天的时候,本来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不一会各条河沟里的水暴涨,庄稼地被淹没、道路被冲坏。有的人号啕大哭,更多的人责备曲比拉各,说他治不好病人还得罪了天神,要他赔偿损失。曲比拉各心里很害怕,这是他第一次进行大毕――尼木乌辟,如果把病人治好了,他就能跨入大毕摩的行列,否则名声将受到极大的损失。已经没有退路了,曲比拉各不理闲言碎语,默默坐在地上更加努力地作毕。让人惊奇的是,第6天一早,病人开口说话要吃东西了,请毕的人家转忧为喜,村民们见到病人病情好转,也不再追究他天灾的责任了。
  在为病人治病的过程中,曲比拉各常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病人付出了羊、猪、鸡作为牺牲,如果病没有治好,病人家属要骂,自己的恶名就会四处传播。常常有人对他恶狠狠地说,如果你治不好病,你就是骗吃骗喝的人,如果你治好了,你就是阿苏拉则(彝族古代伟大的毕摩,法力高强),我们会到处传播你的美名。
  曲比拉各一生中做过的最大的毕要属他38岁那年,到雷波县谷堆去治一个女疯子。女疯子失踪一个月后,被一个摘草莓的小女孩在森林里发现,已经不会说话但是还活着。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毕,动用了40个人上山背神枝(杉树枝,插在作毕场地,像是布阵,是作毕工具),每个人背80斤;用上了所有的经书,不仅有尼木乌辟,还有极少使用的极厉害的“吉尔嘎波”;大小毕摩一共14个,曲比拉各是仪式的指挥,平时的大毕摩这时见到曲比拉各也只能做小毕摩了;仪式整整进行了15天,不分白天黑夜地念经作毕。病人治好后,其家人还背着50斤白酒赶长途车跋山涉水到曲比拉各家表示感谢。
  曲比拉各说,他一生中做过的用猪胛骨占卜的大型仪式有40多场。我问他,你亲眼见过鬼吗?曲比拉各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鬼。不过,我在梦中看得到鬼,他们总是以各种动物的形式出现。我梦见过被捆上翅膀的老鹰,我在梦里想,这肯定是病人的灵魂,不得自由。于是我用刀割断了绳索,老鹰轻盈地飞上了天空。毕完后,这个肺结核病人果然痊愈了。我还梦见过:猫蹲在神枝边,我想这就是鬼,我撒了一把灰,猫跑了,后来病人也痊愈了。
  兢兢业业做了一辈子驱鬼工作的大毕摩竟然说他从来没见过鬼,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大毕摩的心路历程
  
  和大毕摩曲比拉各一起生活5天以后,我似乎得到了关于巫师的真相,他们依照习俗用鬼神来解释一切未知的事物,然后又依照古法来解决这些问题,这和我上山前想象的巫师能够见到常人所不能够见到的世界相去甚远。
  曲比拉各似乎越来越健谈,即使在“无风”的时候,他也主动地告诉我很多他的事情。
  一天上午,在屋后松树林里高高的草垛旁边,曲比拉各从他十分精致的麂皮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学生用的作业本,告诉我这是他写的“真理日记”,讲的是思想的纪律。这时,我注意到他的眼神,竟然也是那么忧郁,全然不同于说“彝人的心是永不满足的”时的豪迈与自信,他脸庞上黑色肌肤的每一道皱纹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每一道伤痕。
  在曲比拉各幼小的心中,毕摩是一个无比神圣的职业。他拼命地学习经书,就是为了有一天成为像爷爷、父亲一样受人尊敬的人。1949年前,毕摩是仅仅低于土司、黑彝贵族的社会阶层,曲比拉各家就蓄有5个奴隶,有2个做家务劳动,另外3个是一对夫妻和一个小孩子种地。而在“文革”被批斗的恐惧与压抑中,曲比拉各仍然看到了希望。毕摩游街时,村民们虽然不敢和其家人说话,但却用亲密的眼神与他们交流、表示信任。当时政府要求治病必须打针吃药,很多不敢打针的彝人到了夜里仍然抱着一只野鸡、野兔来找父亲,请父亲为他们作毕直到天亮。
  1996年,作为全县三大毕摩之一的曲比拉各与其他20个毕摩一道被美姑县毕摩文化研究中心聘为研究人员,曲比拉各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政府对他的尊重,立即响应号召捐献了祖传的20卷经书给研究中心。曲比拉各说,我没有什么可以保密的,知识应该让大家都知道。曲比拉各说,他只有一本咒人的经书不敢公布。一旦别人知道,找他的人就会非常多,仇恨也会越生越多,社会就会大乱,就像解放前一样。因为这本经书是祖传的,所以也不敢扔掉,偶尔会拿出来晒晒太阳防霉。
  80年代以来,财富与尊敬一直跟随着曲比拉各,他每年可以收入现金5000多元以及很多的猪、羊。直到2003年夏天,一件并不大的事情打破了曲比拉各平静的生活,而且对内心所制造的混乱和痛苦甚至不亚于“文革”的伤害。一天晚上,村子里被偷走了3匹马,其中一匹是曲比拉各的,一匹是邻居村党支部书记阿侯木伊的。这件事情发生后,曲比拉各感到无比的愤怒与耻辱,这个村里从没发生过偷牛盗马事件,他开始痛苦地反思自己所生活的这个社会。
  曲比拉各除了是大毕摩外,他还经常充当德古的角色,但不是专职的德古。德古是精通彝族民间习惯法、专事调解人际纠纷的人,是每个传统彝人都毕生追逐的社会角色。而大部分毕摩则是祖辈传下来的,学习的过程漫长而枯燥,解决的是人与鬼、人与神之间的冲突。每个小孩都非常热衷于跟在大人身边,听他们叙述分析乡里案件的来龙去脉,听他们回忆古代有趣的案件的判决法。当小孩长成大人,又都渴望成为某一件纠纷的调停人,如果调解成功,这个成年人就会被冠以智慧、公平等美誉,他在村民中的地位会急剧抬升。直到这个成年人成功处理的案例越来越多,在乡里的美誉无人匹敌,他就自然成为当地的德古了。在贵族衰落的现代,德古、毕摩、干部是乡下最有面子的人。
  
  因为有了德古,人们对于社会生活的是非都有一套彝人独特的价值判断法。大部分乡村彝人都不愿上法院调解纠纷,他们信任自己从古流传至今的德古。近年来,随着与外界接触越来越多,曲比拉各感觉到这个社会的不公平。为什么苦火莫村一直没有修通公路、没有通电?为什么有的高山上因为出了大干部,公路和电就通了?为什么退耕还林的树都种在公路边?如果是为了保护水土,树应该种到山上才对。为什么年轻人行为越来越出轨?他们偷窃、甚至吸毒。他的一个侄儿经常欺侮人,有一次把人都快打死了。派出所把他关起来,后来听说他是曲比拉各的亲戚,害怕彝族的大家支势力,又把他放了。曲比拉各对派出所没有一句感谢的话,他的回答是,“屡教不改,但愿雷把他劈死。”曲比拉各也想到,有的人因为有亲戚在做官,就可以横行霸道、欺侮乡民,自己可不是这样的人。曲比拉各说他最恨的就是“拉关系不按道理办事,一个人欺侮几个人,非常不公平”。特别是在自家的马被盗窃以后,曲比拉各觉得天旋地转: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真理,世界颠倒了。
  在调解家支、邻居的纠纷中,曲比拉各觉得自己的意见越来越难以得到理解和执行,而为了钱财,很多人把祖先的教导抛到了脑后。曲比拉各感觉自己离开真理的源泉也很久了,有必要把点点滴滴的真理记录下来,给自己和人们提供一个思想的纪律,帮助身边的社会重新恢复平静与和谐。
  以下是曲比拉各真理日记的小部分内容,主题是“思想的纪律”(俄木尔坡不懂古彝文,只能仓促口译很小的一部分,由于翻译困难,内容难免不准确):
  万事有真理。问题的答案属于分析者,饭属于饥饿者。真理在天上,雷也不打它;真理在地上,蛇也不咬它。依理看万事,结果能预知;人对与错,德古晓得;粥(燕麦)稀与稠,筷子晓得;打沟用牛来犁,打官司让德古来判断。只要按真理来办事,英雄死在仇人手上,死也瞑目;老虎中了圈套,死也瞑目;羊子被狼吃,也无怨;人死了,让毕摩送灵,死也瞑目;发生纠纷,让德古来判,心里也就安;德古来调解,就是给你修房子,就是保护你的生命。
  钱再多也就是看见时觉得舒服;饭再香也就是嚼的时候。老鹰在天上飞,吃的在地上;大雁在天上飞,心思在地上;是君子还是小人,要看他的心灵。
  人类啊人类!花儿开在头上,毒却藏在根里。
  反复阅读曲比拉各的真理日记,猛然醒悟,他正从自然的法则中寻找恰当的社会运行法则。这也许是一个人绝望到底后的本能选择,向天索要真理。他希望把真理变成大家思想的纪律,而后这个世界就太平了。
  
  第7天,我向曲比拉各告别,向山下走去。这时脑袋里变得更加迷糊,本来上山时要求得真理,没想到大毕摩也正在探索真理的过程中。于是想起临走时,曲比拉各送我的一句话:用你的双脚丈量地球,为的是求得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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