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博山”
发布时间:2018-06-20 来源: 幽默笑话 点击:
近撰《香韵诗情——古典诗词与香道之缘》,留意到咏香诗词里,“博山”一词屡见不鲜,然多有误解,有待溯源辨流,正名求实。先从称引较多的《陈氏香谱》说起,宋人陈敬《陈氏香谱》卷四“博山香炉”一则,引《事物纪原》云:“《武帝内传》有博山炉,盖西王母遗帝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按,《事物纪原》为宋人高承所撰。其原文是:“《黄帝内传》有愽(博)山炉,盖王母遗帝者。盖其名起于此尔。汉晋以来盛用于此。”(《事物纪原》卷八,明弘治十八年魏氏仁实堂重刻正统本)《黄帝内传》一卷,所记主要为黄帝时政迹及其神话传说,据明胡应麟《四部正讹》,为秦汉间方士伪托,“铿(一作钱)得之于衡山石室中,后至汉刘向于东观校书见之,遂传于世”(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二下)。《汉武帝内传》,相传为汉班固所撰,检明《正统道藏》本,未见有关博山炉或博山之记载。可见《陈氏香谱》所云,为张冠李戴之误传。
博山香炉之实物,最晚在汉代已经出现,但一般统称熏炉或香炉。如西汉刘向《熏炉铭》:“嘉此正气,崭岩若山。上贯太华,承以铜盘。中有兰绮,朱火青烟。……雕镂万兽,离娄相加。”(唐·欧阳询《艺文类聚·服饰部下·香炉》)刘向所言熏炉,依其描述,可知為博山炉。这里的熏炉以山峦形制为主要特征,刘向将这个熏炉上端(也就是炉盖部分)比喻为“太华”山。熏炉中间是炉身,正点燃香草,发出红色的火光并飘散出袅袅青烟,熏炉下面也配有铜盘。样式明显是后来所说的“博山炉”,而刘向称之为“熏炉”,可见直到西汉后期,还没有将“博山炉”作为这种样式熏炉的通称。“博山”式熏炉一开始并不直接称为“博山炉”的结论,不仅在文献中如此表现,在出土的器物上也能够得到证实。陕西咸阳茂陵东侧从葬坑出土的“鎏金银竹节高柄铜博山炉”的炉盖和底座上都刻有铭文,注明了熏炉的名称、制造机构等信息,铭文称此器物名为“金黄涂竹节熏炉”。可见在汉武帝时,这种式样的熏炉,还未以“博山炉”命名。
汉代《古歌》这样描绘博山炉:“上金殿,著玉樽。延贵客,入金门。入金门,上金堂。东厨具肴膳,椎牛烹猪羊。主人前进酒,弹瑟为清商。投壶对弹棋,博奕并复行。朱火扬烟雾,博山吐微香。清樽发朱颜,四坐乐且康。今日乐相乐,延年寿千霜。”(《古诗类苑》卷四十五;《古诗纪》卷七)诗中讲述主人宴请宾客并请宾客游戏的热闹场面,最后祝宾客快乐长寿。其中出现“博山”一词。但是,唐初编选的《艺文类聚》卷七十四引这首诗时,只引了“樽”“门”“堂”“羊”“商”“行”六韵,并无“博山吐微香”以下诗句,因此这里的“博山”,很有可能是后人接续成篇,真伪值得怀疑,还不能够作为确据。
汉代《古诗五首》其二,也有博山炉的描绘:“四坐且莫喧,愿听歌一言。请说铜炉器,崔嵬象南山。上枝似松柏,下根据铜盘。雕文各异类,离娄自相联。谁能为此器,公输与鲁班。朱火然其中,青烟扬其间。从风入君怀,四坐莫不叹。香风难久居,空令蕙草残。”(《玉台新咏》卷一;《艺文类聚》卷七十。《初学记》卷二十五引作《古诗咏香炉诗》,《合璧事类外集》卷四十一作古乐府)这一博山炉的炉盖,如同南山一样崔嵬,而“上枝似松柏,下根据铜盘”一句,颇值得推敲。出土的博山炉,基本由炉盖、炉身、炉柄、炉座组成,有的还附有铜盘。炉盖体现了博山炉的主体特征,凸出成山峦形状。上端是松柏枝托着炉身,下端做成树根的形状,直接安放在铜盘之中。可以说,这首汉代古诗已经比较具体地描绘出博山炉的样式,但是此时还没有将这种式样的“铜炉器”称之为“博山炉”。
如果忽略秦汉间方士伪托之《黄帝内传》,博山炉较早见于文献记载者,是传为晋葛洪(284—364)所作《西京杂记》,中云“长安巧工丁缓者……又作九层愽(博)山香炉,镂为奇禽怪兽,穷诸灵异,皆自然运动”(《西京杂记》卷一)。宋陈敬《陈氏香谱》卷四“博山香炉”一则引《西京杂记》作:“丁缓作九层博山香炉,镂琢奇禽怪兽,皆自然能动。”《西京杂记》为轶事小说集,《隋书·经籍志》入史部旧事类,共两卷,不著撰人。《郡斋读书志》杂史类著录,云:“江左人或以为吴均依托为之。”《四库全书》入小说家杂事类,六卷,题汉刘歆撰,一题晋葛洪撰。该书之书末有葛洪跋,称汉刘歆作。但《旧唐书·经籍志》和《新唐书·艺文志》并题晋葛洪撰。后人也有据《酉阳杂俎·语资》,以为是梁吴均所作,故此书作者历来有刘歆、葛洪、吴均三种说法,一般多取葛洪之说。书中还有汉元帝皇后赵飞燕的妹妹送其“五层金愽(博)山炉”的记载。《西京杂记》的作者存在争议,其中记载的虽然是西汉时的事情,但到底是作者依据传闻撰写,还是根据当时流传的汉代文献编辑,现在并不能确定。所以,这里的“九层博山香炉”的名称,是出自汉代人之手,还是出于后代人追述,同样不可确考。但不管这个名称是否出自对汉代文献的直接承袭,都可以看出,“博山”一词在这里是形容词,用来修饰其后的“香炉”一词,突出“香炉”有“九层”之多的“博山”特征。就这一点看来,《西京杂记》的记载,表现出“博山”式熏炉名称转变的轨迹。表明“博山”是这种熏炉的一个突出特征,而“博山炉”自然只是当时诸多种熏炉的一种样式。
在晋葛洪《西京杂记》前后,东晋张敞撰《东宫故事》云:“皇太子初拜,有铜博山香炉。”(宋·陈敬《陈氏香谱》卷四“博山香炉”一则引,《初学记》引《晋东宫旧事》作:“太子初拜,有铜博山香炉一枚。”)值得注意的是,“博山”一词,并非对博山炉山形装饰的特有描述,它并不仅仅用在熏炉上,当时也还有不少这种“博山”样式的其他器物。晋陆翙《邺中记》曰:“织锦署在中尚方,锦有大登高、小登高、大明光、小明光、大博山、小博山,大茱萸、小茱萸,大交龙、小交龙、蒲桃纹锦、斑文锦、凤凰朱雀锦、韬文锦、桃核文锦,或青绨、或白绨、或黄绨、或绿绨、或紫绨、或蜀绨,工巧百数,不可尽名也。”这里的大小博山,是织锦署所织锦的两种纹样。《水经注》曰:“东城上,石氏立东明观,观上加金博山,谓之‘锵天’。”文中“金博山”是加在宫观上的一种装饰物。陆翙是西晋末东晋初人,为东晋国子助教。《水经注》所指“石氏”,当为与东晋相峙的北方后赵政权。可见,“博山”在东晋之时,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样式,既可以用来指香炉的形制,也可以用来指织锦上的纹样、宫观上的金属装饰物等。房玄龄等《晋书·舆服志》成书于唐初,亦载:“通天冠,本秦制。……前有展简,冠前加金博山述,乘舆所常服也。”(《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由此可见,晋朝以迄唐初,凡山形凸起状装饰都可称之为“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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