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周总理最后的握手_平语近人第一集观后感

　　在无数次陪同周总理与外宾的会见中，他逝世前四个月，同罗马尼亚共产党中央书记伊利耶•维尔德茨的会见，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这是周总理生前最后一次会见外宾。
　　
　　自１９６１年我从驻罗马尼亚使馆调回外交部苏欧司工作后，逐步担任了中央领导的主要罗文翻译。在相当一个时期内，中国外交的掌舵人周总理，对具有特殊重要战略地位的罗马尼亚及发展中罗关系给予了特殊的关注，亲自做了大量工作。我因而经常有机会随同周总理工作，聆听他的教诲，体察他的高尚风范。一个时期，几乎三天两头，或是在白天或是在深夜，我被召到人民大会堂或中南海西花厅，为周总理会见外宾担任翻译。在无数次陪同周总理与外宾的会见中，他逝世前四个月，同罗马尼亚共产党中央书记伊利耶•维尔德茨的会见，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这是周总理生前最后一次会见外宾，他那重如泰山的话语，犹在我耳边回响。给周总理当过翻译并在他身边工作的人不计其数，但我是外交部最后一个同周总理握手的人。
　　
　　日程之外的安排
　　
　　那是１９７５年８月２８日，罗马尼亚党中央联络部以总书记齐奥塞斯库的名义向中国共产党提出：罗共中央执委、中央书记伊利耶•维尔德茨率领的党政代表团，在访问越南民主共和国后，到中国进行访问，同中国领导人会晤，“以互通情况，交换意见，发展友好关系”。罗方强调说，维尔德茨是党中央书记，是齐奥塞斯库总书记的亲密同事。我党中央联络部考虑到维尔德茨在罗党内地位较高，又从未来过中国，经请示中央，答复罗方同意维尔德茨访问中国。中联部为代表团制定了访问日程：除了会谈，我方“拟请邓小平会见”。
　　１９７５年９月５日，星期五，下午５时，以维尔德茨为首的罗马尼亚党政代表团乘机自河内抵京。在赴宾馆途中，维尔德茨向前来迎接他的中联部部长耿飚表示，希望亲自向周总理转达罗党政领导和罗马尼亚人民的问候，并要转达一个口信。当时，住在医院的周总理身体已经极度衰弱，病势危笃，医生不允许他再进行接见外宾的紧张工作了。但周总理还是答应了客人的请求，同意会见维尔德茨。
　　根据新情况，中联部立即拟定了“周总理会见罗党政代表团具体安排”的请示，其中预定时间为“９月７日晚上７时３０分”。罗方参加人员为代表团成员及罗驻华大使共四人；我方为国务院副总理纪登奎、中联部部长耿飚、中组部部长郭玉峰和中联部副部长张香山。我作为翻译参加此次会见。当时的“安排”规定：“发消息、照片，拍电影、电视”。
　　１９７５年９月７日上午，我正陪维尔德茨和罗马尼亚代表团参观北京针织总厂，中联部接待组组长邢竹芳赶来通知我们：周总理将满足罗马尼亚代表团的急切要求和盼望，马上就要会见他们。这个消息使维尔德茨和代表团的成员们无比激动和兴奋。我的心情也非常激动，因为周总理住院以后，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非常希望能有机会探望他。
　　北京的秋天清爽宜人，和煦的阳光令人心情格外舒畅。下午１点整，我陪同维尔德茨和代表团两名团员以及罗驻华大使格夫里列斯库，来到位于中南海旁的３０５医院。当我们走进医院门厅时，周总理在纪登奎、耿飚同志的陪同下，已经站在那里等候客人了。以前，周总理每次会见外宾，总是先期到达会见地点，准备迎接客人，以示礼貌。这时重病在身的周总理，依然保持了这种外交礼节和风度。
　　
　　原定２０分钟的会见
　　
　　周总理同客人们一一握手后，就在简朴的医院门厅同他们合影留念。当时周总理的身体状况是不允许进行长时间谈话的，所以，这次会见本来只计划握个手、合影留念、简单交谈几句。但是，周总理却执意把维尔德茨请到会客室，作了历史性的重要谈话。
　　病魔的摧残，“四人帮”的迫害，夺走了周总理的健康，我看着周总理憔悴瘦削的身影、深陷的脸颊、艰难的步履，心里十分难过。后来听周总理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这已是会见外宾前整容剃须后的神态了，总理实际上还要憔悴得多。周总理当时穿的仍是原来的中山装，可是却显得空荡荡的，反衬出他瘦弱不堪的身体。从医院门厅到会客室只有短短十几米的路程，但对身患重病的周总理来说是多么漫长啊！纪登奎想上去搀扶一下，但总理拒绝了。总理支撑着瘦弱的身躯，迈着艰难而坚毅的步子，一步一步移动着走完了这段路。
　　自从得了绝症后，周总理会见外宾时总是让外宾坐松软的沙发，自己坐高一些的沙发椅子。可是这次，周总理坐的是和外宾一样的单人沙发。他走到沙发边，首先举手请维尔德茨落座，然后用右手顶在沙发座上，左胳膊肘撑在沙发扶手上，缓慢地坐了下来，好像在支撑和减轻着微微前倾的身体的重量。虽然身体已很衰弱，但周总理仍慈祥和蔼，目光炯炯，浓眉似剑，声音还是那样刚劲有力。他面容亲切而严峻，思想深邃而明快，抒发着气吞山河的胸怀。
　　看到大家坐下后，邢竹芳赶紧通过我向外宾们转达医生的意见：“说话尽量简短，就谈２０分钟。”于是周总理说：“医生不让我多说话，所以你说，我听。”
　　维尔德茨表示非常感谢中方的安排，罗党领导和总书记本人向毛主席、周总理表示最诚挚的问候和最良好的祝愿，祝周总理幸福健康。周总理表示了感谢。他一个个地说出罗马尼亚领导人的名字，从罗总统、总理到熟悉的老朋友，请维尔德茨转达对他们的问候。周总理还再次表达了中国人民的坚定意愿：“我们两党、两国的关系很好，今后一定能发展得更好!”
　　接着，维尔德茨询问了周总理的健康情况，总理显示了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对生死的达观坦然和大无畏气概。他泰然而诙谐地谈到死神的来临：“马克思的请帖，我已经收到了。这没有什么，这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自然法则。”接着，周总理无限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还只有十年，就在十年前，我到布加勒斯特去参加乔治乌―德治的葬礼，大衣也没穿，步行走了一个多钟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就连几分钟也走不了了！”这些年里，一些罗马尼亚人每当回忆起周总理在寒冷的三月天步行为罗马尼亚前领导人乔治乌―德治送葬的情景，无不称赞他钢筋铁骨般的身体！回想当年健步如飞的总理，再看看眼前他饱受病魔摧残的面容，大家的心情十分沉重，会客室的气氛变得有些伤感。
　　仿佛为了冲淡这过于凝重的气氛，周总理无限深情而乐观地回忆起以前访问罗马尼亚时的美好印象：“我再也不能看到漂亮的布加勒斯特了；但是我还可以从电影上、从照片上、从图画上看到她！”翻译着这些话，我的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有意宣布了接班人的安排
　　
　　眼看着已经２０分钟过去了。维尔德茨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看了看表，准备告辞。始终注意倾听的周总理，立刻发现了维尔德茨的迟疑。维尔德茨立刻解释说：“医院有规矩，而我是守纪律的。”而周总理却说：“医生不会惩罚客人，我们接着谈。”
　　工作从来不遗余力的周总理，又谈起了更加重要的问题。他表示了对中罗友谊的坚定信念：“请你相信，中国对罗马尼亚的友谊不会改变。”谈到当时社会主义国家关系时，他鼓励罗马尼亚的独立自主和自力更生的立场，说：中国人民永远站在罗马尼亚人民一边，支持罗马尼亚人民为捍卫民族独立、主权的正义事业所进行的斗争；不过，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远水救不了近火”，中罗毕竟相距太远；欧洲的事情不能由美苏两个大国主宰，中小国家的安全不能指望超级大国，只能靠这些国家自己团结起来，发展睦邻友好，互利合作，才能取得和维护民族独立。后来，维尔德茨回忆周总理这段话时赞扬说：现在回过头来看周恩来当时的讲话，真是非常有道理。
　　会见时，周总理似乎已意识到，今后很难再有可能接见外宾了，所以有意识地讲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作为他最后的政治遗言。他谈到了中国的接班人问题。我想，这大概是总理执意会见维尔德茨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多少年后，我才懂得了总理谈话的含义。周总理的重要谈话，使这次会见远远超出了它本身的意义。
　　那个年代，中国正处在毛主席、周总理等老一辈领导核心年迈而重病缠身之际，周总理在毛主席的支持下，已经赋予邓小平以党政军领导的重任。因此，“四人帮”意欲篡党夺权，把邓小平当作最大的绊脚石，施展各种阴谋诡计欲以除之，并加以各种罪名进行打击。就在这阴霾密布之际，周总理既忧心如焚，又对邓小平寄托着无限希望。他以崇高的思想境界，以伟大革命家的气魄，发出了寓意深远的时代预言。他对维尔德茨说：“经过半个多世纪毛泽东思想培育的中国共产党，是有许多有才干、有能力的领导人的。”“现在，第一副总理已经全面负起责任来了。”这时，纪登奎插话解释说：这就是邓小平同志。虽然当时邓小平的正式职务就是“副总理”，但是，周总理却刻意称他为“第一副总理”，显然是有意对外宣布接班人的安排。
　　周总理逝世后近３０年的历史，完全验证了他的历史性预言的正确性和远见卓识。后来，维尔德茨回忆这次谈话时意味深长地说：“经过中国后来的历史演变，我才真正理解了周总理当时说的话。”他说，在他见过的许多国际知名人士中，他最敬仰“周恩来这样思想深邃、富有远见的领导人，这样热爱和平、反对强权的外交家”。
　　这次会见竟然延续了１小时２０分。它已成为中罗关系史上的一段佳话，也成为
　　罗马尼亚人士至今引以为荣的事。
　　
　　维尔德茨如是说
　　
　　１９９８年初，在周恩来诞辰１００周年前夕，已担任罗马尼亚社会主义劳动党主席的维尔德茨在布加勒斯特接受了《人民日报》驻罗马尼亚记者的采访。他一开始就说：“那次见面令人终生难忘。周恩来那时病情十分严重，却不顾医生反对，坚持要接见我们代表团。他站在门口迎接我们，显得十分消瘦。他引我们走进客厅。”“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当时说的话：维尔德茨同志，咱们先和代表团一起照张相。这张照片在《人民日报》头版刊载了。我现在还保存着这张珍贵的报纸。然后，他请我单独和他到旁边的房间谈话。”
　　维尔德茨还回忆说：“他显得十分疲惫。我坚持邀请周恩来在恢复健康后到罗马尼亚访问。我们相互拥抱告别时，周总理又表示对中罗友谊发展的坚定信念说：请你相信，中国对罗马尼亚的友谊不会改变，领导未来中国发展的人是邓小平，邓小平是罗马尼亚人民的忠实朋友。我们就这样分别了。”
　　１９９２年，维尔德茨又一次访华，看到中国取得的成就，他不禁又赞扬说：“由于周恩来对未来的远见，由于邓小平坚持改革的勇气，使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他最后强调说：“我对中国人民始终怀着友好的感情。这是因为我们两国的关系不是权宜之计，而是有相互支持、相互尊重、互利合作的牢固基础。这正是周恩来提倡的现代国际关系的准则。”
　　在这最后一次会见外宾中，和往常一样，周总理也体现了对翻译工作人员的关怀和爱护。会见结束时，外宾陆续离去，周总理看见走在最后的我仍频频回顾，便又一次带着微笑向我伸出手来。我赶紧跑上前去，紧紧握住他瘦削的手。可是谁能料到，这竟是最后永别的握手啊！这是周总理赋予我一个普通翻译工作者的最大荣誉!
　　这次会见的整整四个月后，周总理与世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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