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谷令我悚然

发布时间:2018-06-30 来源: 散文精选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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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雪山回过头来叫我时,我想不到几个月后他会离开人世。我曾经纠结过人在死亡前到底有什么样的征兆,有什么样的表现,说什么样的话,脑子里想些什么事?他能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神秘的东西吗?曾有一个活过来的人跟我说:“我看到死亡前真实的东西了。”我不信。因为,他毕竟没有死亡。一个真正死亡了的人,是不可能告诉你死亡前的真相的。因此,这个世界不会有谁知道那种神秘。
  他在我前面行走了差不多十分钟。我们从图书馆进入这条笔直的校园大道,傍晚清爽的风吹拂在我俩脸上。“你好,同学。”毛雪山何时放慢步子的,何时与我只剩下半步之遥,我都没注意到。我向他点点头。“我们还是高中同届同学。”毛雪山显然鼓足了勇气。我很惊讶,我的声音和表情没有夸张,我说:“是吗?”
  我们高中就读于瓦城67中学,原来属地区高中,坐落于东边郊区。地市合并后,划归市教育局统管。还是地区高中时,很偏僻。20年前地市合并后,那片迅速成为市区一部分。67中学每年考上清华北大的人数多,在瓦城特别有名。67中学还沿袭原来地区高中的做法,每年到10个辖县初中毕业生中掐尖,还悄悄到邻市邻省去掐。我们67中有差不多三分之二同学来自县下。初中毕业,我成绩不拔尖,但可以选择瓦城任何一所重点高中。父母要求我去67中。因为67中一直有个好传统:学风好,纪律好。来自县下的同学把全部精力用来学习,不搞歪门邪道。父母认为到学风一流的67中去,我定能考上清华北大,至少考个浙大南大之类。我不愿去,我想去师大二附。拗不过父母,经过拉锯战,达成协议:我上67中,不住校。我们家离67中不远,我骑自行车也就三十来分钟。高中三年,我跟同学们接触少,说来不怕你笑话,除了本班的,别的同学我一个都不知道名字,甚至不认识。除了上课,我在学校待的时间少。高中三年,我特别刻苦,但是最终考分离清华北大甚远,离浙大南大也有一定距离。最后冲高不成,进了保底的211大学。好些同学都去看高考光荣榜,打听谁上了哪所大学。我没兴趣。我领到录取通知书后直接离开。父亲的车耐心地在校门口等我,他希望从我口中得到67中详细的高考录取情况。见我一脸不高兴,他立即发动汽车。父母和我都是失败者。没上师大二附,终生遗憾。二附是贵族学校,我喜欢跟家里有花不完钱的人做同学。
  毛雪山早认识我,他说在光荣榜上就知道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我俩并排走了好长一截路,并计划着国庆节一起去游玩。毛雪山是瓦城轄县一个农村的,他们村叫枫木湾,那里有条美丽的浔洋河。
  我俩同系不同专业,好些基础科在同一个教室。他早到或者我早到,都会给对方占一个座。在这所非著名学校,我们有许多老乡,但是,因为我俩在高中就是同学了,关系就比别人好。我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是律师,家里经济很宽裕,我时常提出请毛雪山吃饭吃水果,他很少接受。我开玩笑说:“要不你请我吃。”他很认真地说:“我家里条件不好,请不起你。”我尊重他,从那天开始我就不再随便提起请他吃东西了。没有经济上的来往,双方倒是相处得非常轻松愉快。
  不多久,我认识了谷学健。他也是瓦城67中同届同学。也是他主动跟我打的招呼,因为我的确不认识他,他才主动跟我打招呼,要是他知道我认识他而装作不认识,他是不会跟我打招呼的。我们站在第五教学楼前的大树下说话,他掏出香烟问我抽不抽。我不抽。他家庭条件并不好,我们都是十八九岁的人,不应该学抽烟。好在他也不是天天抽,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抽。刚进大学,心情有什么不好的呢?他说他堂兄今年大学毕业,都快国庆了,还是没有找到工作。谷学健是为四年后能不能找到工作发愁。他显然是个悲观的人。我提议去喝几杯啤酒,用酒驱散忧愁。他欣然接受。我说叫上毛雪山。“不能叫他!”谷学健反应强烈。“都是同学老乡,一起喝一杯增加感情。我请客。”
  “要是他在场,我就走。”
  “你们有矛盾?”
  “见他,我就想掐死他。”谷学健咬着牙说。
  说到喝啤酒,我的酒瘾上来了,我收回掏出的手机。再说了,毛雪山未必接受我的宴请。我们在学校大门外的小酒馆喝酒。不是周末,所有酒馆里却是喝啤酒的学生。等了十几分钟,我俩获得一张小桌。十几瓶啤酒上来,口感不错的当地小炒也紧跟着上来了。谷学健食量大,酒量大,他一口气能喝掉一瓶啤酒。他个子没有我高,但身子骨特别结实,他握拳头时筋骨咯咯响。他从小练武,全村男女老少都会武术。“谁敢来犯,我定叫他有来无回。”他说,“谁敢动你一根毫毛,你告诉我。”
  “一般来说没人动我的毫毛,因为我不结仇。但是体育系那些人我挺看不惯的。”我说。
  “哪天我要挑战武术专业的,灭灭他们的威风。”他笑着说,并没有挑衅的意思。
  我们一共喝掉16瓶,其中12瓶是他喝掉的。他不断上厕所,就像直接排泄啤酒一样。结账的时候,漂亮的少妇老板说:“我第一次见喝啤酒这么厉害的。”我有些醉,谷学健像没喝过酒一样,说话利落,步子稳健。我问他跟毛雪山有什么过节。他停住步子说:“请以后不要提他。”
  他们俩都来自浔洋河边,是老乡中的老乡。分手后,我们各自回宿舍。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打电话问毛雪山在干什么。他说在体育馆练武。我赶过去观看。他在练散打,陪练那个人也许是出于退让,被打得节节败退。
  “你的拳法不错,走的是野路子。”陪练的人说。
  “我们是正路子,你们是花拳绣腿。”毛雪山肌肉发达,在我们这代学习成绩好的人里,能有这么发达的肌肉少见。后来听毛雪山说,即使在高度紧张的高三生活中,他也从未停止过练武。
  到了外面,我说:“今晚我跟谷学健喝啤酒了,本想叫你的……”
  “不要提他,一提他我就想搞死他。”
  “你们怎么了?”
  “他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这所没劲的211大学里,我身边不少同学都没有自豪感。才大一,就有许多人厌学。迟到、早退、逃学现象相当普遍。毛雪山没受不好风气的影响,他学习、练武两不误。他的理想是考上985大学的硕士,下一步理想可能是考博。我没他的远大理想,我只想混个文凭拿到学位。大学毕业我是不会再读书了。没有目标,我很无聊,也不想跟别的人玩。我去找谷学健,这小子也树立了目标,他必须考研。我打听过了,我们三人中,谷学健高考分数最高,他是志愿没科学填报才落入我们这所没劲的211的,如果锋芒略有收敛,他原本能上个更好的大学。我相信,谷学健将来考研没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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