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林：说“泡沫大师”

　　最近文坛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波澜。著名传记作家李辉先生爆料，抖出“百岁国学大师”文怀沙老先生从年龄、经历到学术水平都存在假冒伪劣、欺世盗名，是一个有严重道德问题的“泡沫大师”。到目前为止，学术界在对文怀沙学术水平的评价上完全站在李辉一边，明确地指出文怀沙绝对不是什么学术大师，没有什么像样的学术成就。但是很多学者又十分厚道地指出文怀沙年事已高，即便真的造了假，抹去虚报的年龄，也有九十多岁了，不应该再折腾这位老人。这自然是为长者讳，中华民族的美德。

　　我有条件地赞成发扬这种美德，但文怀沙门又确实具有十分典型的意义，不说不快，因此还是要借题发挥，谈谈今日文坛学界的“泡沫大师”。

　　有人遣责媒体，说文老这位“泡沫大师”是媒体炒出来的，现在又遭到媒体的拆台。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谴责不无道理。有的媒体真的已经忘记善恶是非，利字当头，哪里还愿做道德平台？它们的基本运作模式是追逐新闻价值，然后获得新闻价值兑换的商业价值。在某些新闻记者的镜头里，一个将要加冕的国王和一个将要被绞死的囚犯，价值是一样的；
一个诗人的诗兴大发和一个流氓的兽性大发，价值也是一样的。关键要看有没有轰动性，能不能吸引眼球。只要能耸人听闻，即便臭气熏天，也是趋之若鹜。

　　明乎此理，也就明白了媒体为什么那样喜欢炒作泡沫：因为市场有泡沫需求，因为我们的社会形成了一种泡沫文化，崇尚一种泡沫价值观。

　　有多少官员在制造政绩泡沫？有多少开发商在制造地产泡沫？有多少券商在制造股市泡沫？世风如此，文化人怎能独善其身？

　　文化大师，学术大师，三十年出一个都算高产。就拿文学领域来说，唐代乃诗之时代，大师也不过就是李白杜甫白居易，加上李贺王维杜牧李商隐这一级别，也不会超过十位。宋代乃词之时代，大师也不过就是东坡稼轩易安柳耆卿，加上欧阳修晏几道秦观这一级别，也不会超过十位。明清是小说的时代，然而除了四大名著、临川四梦，还有几位作者能够称为大师？

　　千古辉煌的唐诗宋词、明清小说，谈起大师，不过就是那么几位。

　　今天呢？文化还没见到多少象样的建树，文化大师倒像过江之鲫，成群结队了。

　　原来，大师的概念彻底翻新了。

　　过去的大师，那是划时代的文化旗帜，今天的大师，那是拿文化说事儿的大忽悠，是兜售文化三聚氰胺的江湖骗子，是文坛的裘千丈。

　　君不见，某些学问做不下去，专在电视上哗众取宠的“说书学者”，不都成了“学术大师”吗？

　　君不见，一点原创性的学术贡献也没有，专门东拼西凑，大搞文化“形象工程”的“学术混子”，不都成了“学界泰斗”吗？

　　君不见，某些剽窃都被定了案的学者、作家，不是照样招摇过市，神气活现，俨然“学术带头人”、“文坛领袖”吗？

　　君不见，画了三五条虾，就成了中国虾王，画了两只老虎，就成了中国画虎第一人吗？

　　甚至还有国学门都不知道朝哪儿开的，炒作他的文化公司实在不好意思说是“国学大师”，于是就来个“国学应用大师”， 您瞧这位“国学应用大师”怎样讲“佛”，佛字就是一个人字旁加个美元符号倒过来，佛也是爱钱的。就是这种街头混子，也成了北大清华的客座教授。

　　蹲在马路边流着鼻涕、淌着涎水算卦的，都是“易学大师”。

　　还有什么“起名大师”、“风水大师”、《奇门遁甲》大师，……

　　翻翻他们的老底儿，没有一个上完中学的。越是文盲，越是大师。

　　这样一些“泡沫大师”，唯一的功能，就是制造文化垃圾；
唯一的手段，就是装神弄鬼，利用人们的宿命心理，宣扬迷信，蛊惑人心，误导民众；
唯一的目的就是骗钱花，混饭吃。

　　国学热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只要贴上国学的标签，迷信就不叫迷信了，叫做“超自然力量”，叫做“东方智慧”，叫做“天机”。

　　我就感到奇怪了，“超自然力量”也好，“东方智慧”也好，“天机”也好，怎么总是偏偏掌握在这些文盲半文盲手里？

　　然而，一点也不用担忧他们的饭碗，自有高等学府封他们做特聘教授、客座教授、兼职教授；
自有文化公司隆重包装，亮丽登场；
自有媒体专题访谈、重点报道；
更有能量的，还能和几位领导合影留念，增加权威性、神圣性，平添了几倍保险系数。

　　最近报道，中国两所最高学府都成了被告，原告都是这两所学校举办的“企业家国学班”的学员。

　　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您知道吗？在通常是由知名高等学府举办的各类“董事长国学班”上，都活跃着很多“泡沫大师”，专门忽悠有钱的企业家。起个名字要九万八千元，看个风水要十万元，……

　　但是，这些知名高等学府的头儿们非但不闻不问，甚至乐得让他们招摇撞骗，因为可以坐享提成，反正现在既不讲学术形象，也不讲教育形象。当然，在这些头儿们看来，真金白银就是学术形象，就是教育形象。

　　但毕竟企业家也不都是那么好骗，于是将堂堂最高学府告上了法庭。

　　学术殿堂，争腥逐臭，象牙塔内，抽签算卦，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无良媒体，推波助澜，上上下下，虚名浮利，管理缺位，道德失范。“泡沫大师”怎么能不泛滥？

　　“泡沫大师”奉行的逻辑是：不要怕别人骂我们不要脸，我们就是不要脸。

　　但是，不要脸受到追捧，我们还如何建设精神家园？

　　“扫黄打非”，看来不仅应该盯着盗版书和盗版碟，还应该光顾一下这些“泡沫大师”和他们的制造者、炒作者、庇护者、分享利益者。每年的315是否也到高校走一走？

　　2009-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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