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明:让学术书少出些

发布时间:2020-06-10 来源: 散文精选 点击:

  

  走进书店、图书馆,或者打开学生论文的参考文献目录,就知道学术书愈出愈多,感受学术出版业空前繁荣。就像建筑业一样,房子越盖越大,越修越多。大概都为GDP的计算作贡献。然而,出版业繁荣不等于学术发达。相反,如果学术书泛滥,则可能是学界的灾难。为什么?

  学术著作不像其他生活用品。一般的消费者选择一两件合意的用品时,只要有好的品种供应,其他粗制滥造的东西关我什么事。学者为研究问题而读书,当然要读好书。但原则上必须将其研究领域相关的著述都读过,才能判断其论域的研究状况,以争取本身的研究成果不低于或不重复固有的水平。一个论题的相关文献有10本,你可能只要读三五本无多大价值的书;
如果相关文献是100本,依我的经验,很可能要翻读70本无用的书,其中很多简直是文字垃圾。这自然大大影响我们的工作效率。

  更严重的问题是,如果是一个写学位论文的学生,写作论文的时间本来很有限,学校又要求其答辩前得先有论文发表,他就只能对参考文献进行抽样式的阅读。那很可能抽到其中无价值的部分,并以此为研究的起点。结果如何,可想而知。所以,出版像水利工程,既要保证供水,也要防止水灾。不过,学术书的泛滥责任并非只在出版界,它是与学界尤其是大学合力推动的结果。

  学术上把产量放在第一位来要求,可能建立在两个假设上。一个是质的提高建立在一定量的积累上;
一个是只有通过量的比较才有区分不同学术能力的客观指标。这两种想法都似是而非。在两种情况下,学术的质与量相关。一是某一论域的草创时期,没有一定量的不同研究的互相启发,难以出现成熟的作品。但对于成熟甚至是传统的课题而言,高产不是优质的前提。二是重要成果,尤其是经典作品的形成,必须有大量的解释释或应用性作品的配合。没有解释或运用,经典就不成其为经典。不过,这些从事解释或应用的作品,虽然原创性不能与被解释的经典比,但也必须高品质。否则,经典依然不能表现其力量。因此不是所有试图解释或应用经典的著述都是有价值的。

  正常情况下,相同的人在同样的单位时间内,高产会导致低质。至于以为可以通过量的比较来评价一个人或机构的学术能力,则极其可笑。同样在形式上可以称为论文或著作的东西,以学术的内行看,可以有瑰宝与垃圾之分。伟大的作品是学术事业的支柱,或者说是为学界提供就业机会的,很多学者一生的工作就是从事对经典作品的解说。而低档的著述则会败坏学术的品味,这种东西放在学生的书桌上是一种不幸。即使是通过学术刊物的分类进行限制也不解决问题,因为时下的实情是,同样刊物上发表的作品,水平仍可有天壤之别。把量放在学术评价的第一位,其实就是外行者的办法。而目前对学术进行评估或管理的制度或措施,也就是为了外行的需要而建立的。普通情况下,两三篇论文的比较,由一般素养的同行,就能判断学术之优劣。相反,外在的因素考虑越多,评估的结果离实情更远。什么是内行?一个学者只有在其从事研究的少数领域可能是内行。就此而言,研究处长、大学校长、教育部长对其所管豁的绝大多数学科是外行。数据就是这些管理者最需要的。而通常最不可信任的学科评估,就是来自高层凭数目字进行的。

  我不是说,每个勤奋多产的人都在制造低水平的作品,同时也不是说,不做事、不写作就是水平高深莫测的体现。我更愿意看到,高水平的作品能雨后春笋般大批量涌现。但情形不是这样。如何解决这个难题,在目前的管理制度下,我持一种悲观的态度,所以主张少出版学术著述。对基于非学术原因的对学术期刊的数量控制,我甚至有一种歪打正着的感觉。但问题是,如果学术出版物的审核仍掌握在外行者的手里,少出学术书的结果,是否会连好书也出不成,只剩劣质书赖在书架上呢?同时,又有哪家出版社或刊物认为自己的出版物是低水平的,从而自动减产呢?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强学术批评,让劣质的作品人人皆知,促使出版机构爱惜自己的声誉。

  一家出版社的出版物,如果连连被批评产品低档(不是学术观点不同),还能脸不变色心不跳么?不过,一想到积重难返的现状,从哪本书入手开始批评都很成问题。同时,学界那很脆弱的学术道德感,又能鼓励多少认真的学术批评者呢?这样想,便不只悲观,而且绝望了。由此,不由得对学术批评网的主办者产生由衷的敬意来。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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