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啸虎:发生在伊朗的围棋故事(5):夺取冠军
发布时间:2020-06-04 来源: 散文精选 点击:
伊朗古称波斯,除西北部地区有一些亚美尼亚人、西南部有一些阿拉伯人之外大多是波斯人。
据传,古波斯人的祖先与欧洲的日耳曼人的祖先一样,都是雅利安人种,是史前从乌拉尔山脉迁徙到伊朗高原的一个雅利安人分支(不过,金发碧眼、皮肤白皙的纯种波斯人似乎并不多,大多数伊朗人是黑头发,黑眼睛,只是皮肤较白,胡须很重,估计是与阿拉伯人以及其他土著人种长期融合后的结果)。所以,伊朗人比较崇尚西方,尤其是德国的文化和技术,而后者也与伊朗在社会、经济和科技文化方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是,由于伊朗(我国汉代称其为安息)地处东西方文化的交汇处,著名的古代丝绸之路就经过伊朗,所以,伊朗人对中国还是比较有感情的。中国的许多东西,如真丝织品和一些轻工产品在伊朗都有销售,而且近几年中国的家用电器,甚至奇瑞汽车也进入伊朗,更是大受欢迎。中国的国粹之一是武术,伊朗竟然也有不少人喜欢。我在里海边和德黑兰都曾看到过一些伊朗年轻人在练中国的拳术,打起拳来,虎虎生风,与国内的武术爱好者相比,没有什么不同。在波斯语中,中国被称作“秦”(发音为chin,可能与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秦帝国有关)。伊朗人只要得知我是来自中国,来自“秦”,都会显得非常友好。但奇怪的是,整个伊朗压根儿就没人会下围棋,甚至许多人都没有见过围棋。
我原先的房东泽塔先生据说曾担任过伊朗巴列维王朝时期的某一任文化部长(后从国外回来),是一位见多识广、学识渊博的老人。当他发现我们放在办事处大厅里的围棋后感到很惊奇(后来我托项目组的工程师给我从国内带了一副漂亮的云子围棋和一块比赛用木制棋盘)。因为他听说过围棋,也听说过中国和东亚的日本、韩国等国的民众会下围棋,但他从没有见过围棋。所以,他对我们一人一个地往一个画有许多方格的棋盘的任何一个交叉点上放上黑子或白子时感到很纳闷:下围棋就这么简单吗?
然而,泽塔先生不知道,围棋的下法与国际象棋或其他棋类相比虽然是最简单的,但围棋的变化却是最复杂的,而且复杂到人们的大脑已经无法想象的地步。我看过英国《科学家》(The Scientist)杂志英文版1987年某期的一篇专论古老东方的瑰宝——围棋的文章,还曾经将其翻译成中文,可惜后来译稿连同原文复印稿都找不到了。但我还非常清晰地记住了这篇文章里面记述的有关围棋变化的数据。
比如,国际象棋按照每盘棋双方各走30步棋计算,其变化是10的120次方;
而围棋的变化,如果按照每盘双方各走30步棋计算竟然会多达10的700次方!而我们所在的已知的整个太阳系的所有基本粒子总和是10的40次方,而银河系的全部基本粒子也不过只有10的70次方。(这组数字就是现在我将它准确地背诵和记叙出来时也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记错了,但我仍然坚信这些数字都是对的,没有记错)何况几乎从来没有哪一盘围棋双方可以在六十步内下完过的呀!
那次,泽塔先生听我结结巴巴地用英文说完这些拗口而枯燥的数字后,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对我说道:
“安拉,阿赫巴尔!”( 意为:真主伟大!)
我公司当时聘用了不少伊朗雇员。无论是我们的伊朗女秘书海达丽小姐、会计师勒佐米法尔先生,还是其他任何在我们办事处看到过那副围棋的伊朗朋友,也都对其感到好奇,并经常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他们经常会问几乎是同一个让人挠头的问题:
“这些东西(指黑白棋子)大小一样,颜色不同,也没有任何记号,既不是王后,又不是士兵,它们怎么走呢?”
所以,如果你想教会一个伊朗人下围棋,那可能就错了。好在我从没做过这种尝试,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个伊朗人,包括我的伊朗朋友和雇员,向我和其他任何懂围棋的中国人提出过想学围棋的要求。因为,一个民族或者一个人,如果没有受到过中国的“汉学”文化或者儒家文化的浸润和熏陶,那么它或他是不可能接受或理解围棋的那些高深莫测的模糊概念以及那些此消彼长的辨证思维的。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日本,以及后来的韩国,还有现在的中国花费巨额资金以在世界上推广围棋这么多年(从七十年代算起足有三十年了),却没有多大进展的主要原因(亚奥理事会刚刚才同意将围棋与软式网球和轮滑一起列入2010年广州亚运会正式竞赛项目,看来要使围棋走向世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这个主要原因就是中国文化与世界其他文化,尤其是西方文化之间内在的文化差异啊!
相比之下,日本和韩国的与围棋几乎同时向世界推广的柔道和跆拳道这两种东方民粹现在都早已普及成为奥运会的正式比赛项目了,而这个围棋却仍然让许多西方人,甚至是波斯人这样的所谓东方人摸不着头脑。可以想象,围棋这种主要使用脑力的、浸透了汉文化内涵的竞技项目要想在不同的文化圈里推广将是如何的困难!
这里,我想顺便提醒那些对促使围棋走向世界持乐观态度的人们,要想使围棋在世界各地都能够开花结果,必须首先下力气铺垫好围棋赖以生长的土壤和基肥,那就是要将中国的“汉学”文化和儒家文化推广到世界上去。说简单一点儿,就是什么时候汉语在世界上像英语一样普及时,或者说,中文什么时候成为世界各国学生们学习的首选外国语言时,那可能就是围棋真正在世界上普及的时候了。到那个时候,你可能会不经意间在某个伊朗人或者欧洲人、美国人,甚至南部非洲某国的黑人家里看到一副中国云子围棋或者一套日本的本蛤碁石加榧木棋墩了。
当然,也许届时你对此并不感到多大的惊奇。
因此,我所参加的所谓中日韩三国伊朗围棋争霸赛在举办地伊朗是不可能产生什么轰动效应的。因为既不会有任何媒体的采访报道,也不会有任何当地棋迷莅临欣赏,这个比赛只在我们中日韩东亚三国在伊朗的为数不多的人群中悄悄地、但却是激烈地进行着。
当然,要说影响那还是有的。
由于此次围棋比赛吸引了不少中日韩三国的高级外交官员参加或观战。每到周末,濑户先生别墅大门外的路边(别墅院子内早已车满为患了)经常停靠有许多挂有外交牌照的汽车,于是便引起了德黑兰警方的注意。从第2个周末起,也就是那年11月底开始,我每次去比赛时总能看到几个伊朗交通警察在濑户先生住所外忙乎着:指挥交通,疏导车辆,好让我们这些参赛者能够比较方便地泊车,并为我们看车。
那天晚上我在取胜了日本的佐藤五段之后,又赢了一盘,最后只剩下一盘棋了。对手也是一位日本人,大约五、六十岁左右,面目慈祥,对人十分亲切和礼貌。棋衔上,他是个业余3段,身份上则是日本的一家大型跨国公司——丸红株式会社的社长。
(在这里我必须说:很抱歉。因为由于自己多年来不停地调动工作和搬家,我把这次比赛中的许多人的名片连同这位社长先生的都给弄丢了,其姓名实在不敢肯定了。但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也许就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丸红公司大发展历史上起到承前启后作用的并多次率团访华促进中日经贸关系发展的大名鼎鼎的春名和雄先生。当时我只顾下棋,后又未能保存好名片,在正式回忆性文章中出现这种不能认定的事儿,实请当事人和读者原谅——作者注)
因此,几乎所有参赛的或观战的中日韩三国人士都认为,这第一次的三国围棋争霸赛的冠军肯定非我这个“史5段”莫属了。那时,我自己不知为何却老是在想:
“我怎么会是5段的呢?”
那位丸红社的社长先生很和蔼,对我也很客气。只是他英语不行,而我日语口语也只能对付,所以,下棋前后我和他语言上的交流并不多。可是,这位老先生却在纹枰交流上给了我一个非常深刻的教训:他这个业余3段竟然以半目之微打败了我这个迄今没有败绩并刚刚跳级“升段”的“史5段”!
回想起来,那盘棋我的确掉以轻心了。
刚开始,我居然跟社长先生下模仿棋,后来却不知为何,竟然在执白棋的情况下与他对围起自己历来不喜欢、也不熟悉的大模样来了。结果,在一个双方必争之处我没有处理好,下了一步随手棋,让对方占了先机。模样此消彼长,一步棋占先的差别是巨大的。因此,我的形势一下子就坏了。中盘阶段我开始想办法到处生事,而对方则非常聪明地作了一些让步,并不和我纠缠,使我没有捞到多少油水。到收官时由于前面实地差距太大,无论我如何使出浑身解数,最后也无法扳回棋局颓势。
结束时,我尽管没有仔细数目,但感觉到自己输了,只是不知道究竟输了多少。社长先生可能也没有想到能够赢我,所以当时他也搞不清自己是否胜了。后来一位旁观的棋手自告奋勇地当起裁判来帮我们数目算结果。当那人数完目判我输了半目时,似乎六十来岁的他竟然像孩子一样,兴奋地举起双手,仰头对周围观战的且已经知道结果的人群用日语不停地大声宣布:
“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史先生了!”
幸运的是我虽然输给了那位社长先生,出现了韩国的金6段与我都是十一胜一负的局面,但由于他输给了我,所以虽然我俩同分,结果仍然算我荣获第一届中日韩三国伊朗围棋争霸赛的冠军头衔,而他则屈居亚军。不过,我方的另一位选手——中科院的吴博士由于发挥不佳,大约只排名六位之后。
那天晚上,我那盘棋可能是最后结束的。此时,所有棋手都或坐或站在大厅周围,在等宣布结果。我因为输了棋,情绪还没有恢复过来,所以还坐在原处发呆,并不知道,似乎也没有认真听清楚崔先生介绍的整个比赛的最终结果。最后,当韩国崔一秘站在大厅中间用生硬的英语夹杂着鬼脸说了一大通话后,叫我过去也站到他旁边时,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叫我过去意味着什么,似乎还没有从输给社长先生的那盘不该输的棋中回过神来,心里仍然不停地在想:
“惭愧,惭愧啊,我怎么会大意失荆州呢?
这时崔先生从桌子上拿过一个长约1米的硕大的礼盒,然后打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尊高约80多厘米、满身珠光宝气用轻薄的黑色沙丽裹着身体的印度女郎塑像。此时,几乎所有人,包括我在内,似乎都有点惊讶地“哇——”了一声。崔先生然后笑嘻嘻地将那尊塑像交到我手里,说,
“Mr. Shi, you win the first place of our first GO championship. It’s yours. Thank you!”(史先生,你是我们这第一届围棋比赛的冠军。这是你的。谢谢!)
话音刚落,“哗”地一声,几乎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此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获得了第1名,而且是中日韩三国伊朗围棋比赛的冠军。
不知为何,当时自己尽管也很高兴,但心情却很平静,我将那尊塑像高高举起,向周围各位棋手不断点头表示谢意,然后,就开始端详起手里捧着的那尊塑像,并感到一点儿奇怪:得冠军,为何要将这个漂亮的印度女郎作奖品呢?
说她是印度女郎,是因为她的模样和衣着像印度人。她的眉宇之间点有一个红痣,只不过这个红痣不是用颜色画的,而是一颗紫水晶镶嵌的。她的右鼻翼上也嵌有一颗紫水晶。她身着一袭黑色的、用轻柔的真丝织成的露脐莎丽,赤着脚,脚指甲上涂着紫红色的指甲油,而洁白的颈脖、胸前以及手臂、手腕,甚至脚踝上还挂套着好多串用紫色和绿色水晶颗粒镶嵌做成的项链、手镯和脚链。整个塑像的做工细致而精巧,面容俏丽而柔和,象女神一样圣洁与美丽,令人叹为观止。
但是,直至今日我也始终没有想明白,那次棋赛的组织者为什么要把这尊南亚的印度女郎塑像作为东亚的中日韩三国围棋比赛冠军的奖品呢?而这尊印度女郎塑像到底又与围棋有什么关系呢?要知道,我们的比赛全部是在伊朗伊斯兰共和国而不是在印度共和国举行的啊。(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可这个问题我也不好问,迄今也没有任何人给我任何解释。
不过,当冠军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比赛之后的几个月内,几乎所有碰到的熟悉自己并知道情况的中国人、日本人或者韩国人都会向我表示祝贺,甚至当时新任驻伊朗大使华黎明先生和夫人凌大姐闻讯后还专门邀请我和我太太到他官邸去做客,详细询问夺冠过程,对我褒奖有余(华黎明是我国上世纪九十年代外交转型时期的资深外交官,风度翩翩,头脑清晰,英语、波斯语都极佳,曾任祝伊朗、阿联酋和荷兰等国大使,现任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特邀研究员、中国联合国协会常务理事,对许多国际问题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请看所附照片:此为1991年秋于大使官邸的一次大型外事露天夜宴后的合影。中间为华黎明先生,左三为华夫人凌大姐,左二为我夫人,右三为第二章中介绍的小谭——现为某大公司驻伊朗办事处主任,右二为胡家博先生——本文之六,也是最后一个章节将对其有详细介绍,请读者继续关注)
一次小小的在异国举办的国际业余围棋比赛,一个偶然得到的、也不会载入任何国家,包括我们中国的围棋史册的冠军竟然会受到人们如此的关注,真没有想到啊。
可是我也清楚,这首次夺冠,除了自己持平常心和超常发挥外,侥幸的成分也很大。要知道,我自从到伊朗工作后就没有看过各国围棋高手们下过的棋谱以及相关的棋书。要不是能有机会与韩国那位业余2段吴敏焕先生下过一段时间棋,从而对韩国流有所了解的话,我这个冠军即使是侥幸,也是万万拿不到手的。所以,夺冠后我最渴望的事就是能够尽快看到有关围棋方面的书刊杂志,以提高自己的围棋理论和实战水平。
后来没多久,我就从一位我已记不清姓名的日本棋友那儿发现并且借到了好几本日本棋院出版的1991年的《棋道》月刊。这些围棋杂志印刷精美,图文并茂,每本16开大小,足有150页厚,容量较大。那里面刊登了许多有关日本各大新闻棋战的实战棋谱及其解说,还有不少围棋评论,包括对中国和韩国的有关棋赛和人物的评价与报道。那段时间里,我几乎迷上了这几本对我来说是珍贵异常的棋书,并把阅读它们当作我闲暇时转移注意力、放松自己的最佳休闲方式了。只要有空,我就钻研这些棋书,或者按照上面的棋谱认真摆棋,试图仔细体会职业棋手在对局中的心理变化和那些着手的目的。
这种揣摩和体会所得到的快乐是一般人很难想象的。由于我身处文化生活几乎是空白的伊朗,能有这么几本内容丰富的围棋期刊(尽管是日文的)相伴左右,不时阅读钻研,从中汲取养分,排遣寂寞,寄托情思,不亦乐乎?。
那真叫爱不释手啊。
我记得借书当时是口口声声答应读后就还的,可是不知为何,直到十多年后写这篇文章的今天,这些杂志竟然还被发现插在我的书橱里。惭愧之余,我还不能不说:如果没有这些围棋杂志的帮助和启发,估计我不仅很难蝉联第二年的三国围棋比赛冠军,而且我的生活也会少了许多修身养性的乐趣的。所以,我要借此机会向借给我这些围棋杂志又从不索还的那位日本棋友道一声:“谢谢”。
第二天是星期天,晴空万里,下了几乎一天一夜大雪后的德黑兰冬天雪后的早晨,清冷、洁白而寂静。
可我无福回味消受昨日夺冠的辉煌,也无暇睡个懒觉,一大早便开车到市里一家大酒店去会见那个刚来伊朗企图挽回项目的国内合作方代表团,再推敲一下下周对伊方的最后让步的谈判方案细节。
在酒店泊车后,发现四周白皑皑一片,雪景怡人且时间尚早,于是我便徒步踏雪走到酒店旁边的一个地势较高的山坡上,顺便眺望一下德黑兰雪后的市景。没想到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心中却涌起诸多的感慨。
站在高处,朝南看去,德黑兰的所有建筑物和植被均已被厚厚的白雪所覆盖,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但在冬天初升的朝阳的映照下,这么一大片的由近及远、由高及低的冰雪覆盖物是那么的洁白晶亮,某些地方由于冰雪的反光,甚至还闪耀着迷人的金光。美丽的景色和复杂的心情撞击着自己的神经,让我终于忍不住当场构思打腹稿,并很快就吟哦出了一首律诗来。该诗虽也笼统描写了自己所看到的德市雪景,但更多地是在传达我在三国围棋比赛夺冠的喜悦散尽后而产生出来的那一种有点儿解嘲,也有点儿伤感,其实是有点儿怪怪的心情。
我想把它抄附在此处,让读者赏阅,也将其作为本节的结尾:
七律
《厄尔布尔士山雪后晨眺》
独立登高心事稠,风光雪霁似神州。
偶因工作生烦恼,总是纹枰能解愁。
双目欲穷他乡景,一心只念故国忧。
从来游子多惆怅,冬日含情暖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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