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中国文艺复兴的时代是否来临?

发布时间:2020-06-03 来源: 散文精选 点击:

  

  ◆ 让道德见鬼,人才得见上帝

  ◆ 每个人DIY自己的文化,也就是DIY中国的文化

  

  问:有人说中国文艺复兴的时代已经来临?

  答:文艺复兴的前提是这个时代必须张扬一种价值。中国要张扬的价值是什么?这似乎还是个“国家机密”。文化产品不同于其他产品,它不是以复制多少件来计算的。举个例说,一个影音店,摆满了DVD,全是些好莱坞的大片与帝王戏,而像《鬼子来了》这样的国产好片在国内不能公映,这说明在某种意义上中国文艺复兴的条件还不成熟。值得庆幸的是,由于传媒科技的发展与普及,一个自我解放的时代正要到来。个体传播的兴起,是中国实现平稳转型的巨大机遇。

  当代中国,“在浮躁中前进”。消极而言,互联网像大众传媒的专栏文章一样,裹挟无数泡沫,浇灭了智者嘴上的烟斗;
积极而言,后现代的价值观挟传媒科技之力正在瓦解前现代的铜墙铁壁。比如歌手自己刻录CD卖、学生拍DV电影在网上发行以及个人博客的兴起……个体的崛起打破了文化上的垄断,从此告别崔健、张艺谋等“文化代言人”。

中国正在走向多元化,主流文化流行于民间,它们不会被几打子精英简单地代表,也不会因为某个精英的“堕落”而背上黑锅。我在巴黎大街上经常能看到章子怡的脸,我觉得她亲切,若有人说中国文艺将在她身上复兴,就有点太扯脸蛋了;
同样,说她丢中国人的脸蛋,自然也是扯淡。我曾经苛责张艺谋下西洋像郑和一样没带睾丸,然而若以后现代文化光谱去分析,张氏有无睾丸,还是由他自己说了算,他只代表他自己。一个理想的社会应该是这样,无论他富有还是贫穷,人们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经营自己,DIY自己的人生,DIY自己的文化,甚至制造流行与时尚。胡适曾说,每个人争自由,就是为国家争自由。今天,每个人DIY自己的文化,也就是DIY中国的文化。中国文化的转变,将更多地决定于这些文化的消长。如果民众都起来维护自己的利益,正视自己的欲念,表达自己的主张,假以时日,转型定将水到渠成。所谓民主,说到底就是自作主张、讨价还价。市场经济,也是对民主生活的一种训练。人们能DIY自己的经济、文化与生活,是民主得以实现的基础。告别主义的崇高,让道德见鬼,人才得见上帝。

  自由即秩序,宽容即自由。北京王府井大街上出现“汉服青年”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与其说有人在搞复古,不如说这是中国文化走向多元化的一个注脚。当你在巴黎大街上看到一些裹着被单式衣服的黑人妇女,最初可能觉得有些不伦不类,久而久之,你会从中领略到一种国际情怀、一种宽容、一种城市文明的温暖。服饰多样性是文化多样性的一种表述,文明的富庶,来自文化多样性,得益于彼此宽容。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一辈子做了两件大事,一是打意大利战争,结果功败垂成,当了俘虏;
二是积极向当时已经气象万千的意大利学习,因此成为法国文艺复兴之父。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学习他者的文明远比征服它更重要。对内对外,有兼收并蓄的宽怀雅量,是中国文艺复兴的前提。

  

  ◆ 民族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 中国流行“休闲民族主义”

  

  问:中国的民族主义是否危险?

  答:民族主义按政治与文化主要分为两种。包括以法国为代表的政治民族主义和以德国为代表的文化民族主义。前者认同政治制度,后者认同文化、语言以及习俗等等。前者走向极端就是拿破仑,后者走向极端则是纳粹。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我们更能感到经济民族主义的存在。

  我不认为中国的民族主义像外界担心的那样危险,极端的民族主义者有,但不会成什么气候。举例说“网络民族主义”,不过是中国人活得太压抑的一种表现,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好的政治话题可谈,于是让民族主义和“反美”捡了便宜。这是一种口水民族主义,是一种释放情绪的民族主义,是一种“休闲民族主义”。中国抵制日货搞不成,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个问题。另一方面,中国有天下主义的传统。郑和下西洋,连老二都没带,哪有什么侵略性?我不认为民族主义对于中国有多大的危险,目前中国人心涣散,一盘散沙,更需要这种民族认同感。这种认同感,让民族主义具有某种人道主义的特征。如我在《米哈博桥上的眼泪》一文中所写的巴黎,“一个弥漫书香的人道主义的特征。如我在《米哈博桥上的眼泪》一文中所写的巴黎,“一个弥漫书香的民族,爱它的祖先,用他们光荣的名字温暖一座城市;
爱它的子孙,为他们呵护过去与现在的一切人与物;
爱他们自己,做一个幸福的人,甘于辛勤、奋斗一生,最后可以温暖地死去。”民族主义本身并不危险,真正的危险是政治与信息(包括商业)的不透明,它可能操纵民族主义,最后也可能被民族主义操纵,水涨船高,骑虎难下。增加民族凝聚力是实现政治的一条途径,但过于依赖民族主义,在特定的时期,也可能会因民族主义失控,造成“引狼入室”的乱局。

  我不反对民族主义的合理存在。我提到“汉字江山”的概念,实际上也是一种文化民族主义,一种没有疆界的民族主义。在英人伯林笔下,文化民族主义是一种天然生成的,也是最不具有侵略性的民族主义。如赫尔德所强调,人需要自由,同时也需要归属于某个群体。若没有可归属的群体,人会觉得无依无靠,会觉得不幸福快乐。所以,民族主义是一种乡愁,而乡愁是最高贵的一种痛苦。海德格尔讲,语言是存在的家园,实际上也间接说明了这种乡愁。赫尔德以乡土、语言、共同记忆以及习俗来谈民族主义。

  在赫尔德从容的叙述里,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民族主义者。当我们尊重其他民族的民族情感时,我们便有了一种世界主义的情怀,一种对“地球是全人类家园”的怀乡之情。一个真正的民族主义者,同时也应该是个世界主义者,他要有开阔的心胸去接纳外部世界的美好。文明的成长如同一个人的成长,它得益于自由交流。转型时期,是满地乡愁的时期。它有《告别列宁》和《地下》里的彷徨与失落,更有对未来幸福自由生活的无限期许。每一朵乡愁,就像天上的白云,变幻却不死。没有疆界、无拘无束,柏林墙高过珠穆朗玛也拦不住它。

    

  2004年11月,米哈博桥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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