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达三:传统文化的明夷之光——阳明精舍儒学会讲

发布时间:2020-05-21 来源: 散文精选 点击:

  

  2004年7月10日至17日,当代著名大儒、阳明精舍主人蒋庆先生邀请陈明、梁治平、盛洪、康晓光等著名中国文化保守主义人士以“儒学的当代命运”为主题会讲于贵阳阳明精舍。此次会讲,是中国传统文化在当代发展的一个必然产物,在中国思想史上必将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辉煌灿烂的儒家文化与天崩地裂的动荡时代

  

  巍巍东方,昭昭华夏。维系华夏吾族五千年统绪相连、绵延不断的,就是中国文化。中国文化历史悠久,厚重博大,自有其历史的一贯性和思想的内在性。这种一贯性和内在性,集中表现为儒家文化一直是中国文化的主体主流主干。儒家文化不但形塑了几千年来中国人的意义世界和生命世界,也形塑了中华民族的民族特征和文化个性,引导和规制着中国的社会发展和历史行程。

  

  中西交通之前,儒家文化一直是圆满自足的,无须参照任何异类别样的思想文化即可通融无碍,获得自身合法性。几千年来,中国人无论是欢娱喜悦还是悲苦忧愤,中华大地无论是太平安和还是混乱纷争,都离不开儒家文化,都是在儒家文化的模式和范型之中酝酿积聚、转化更生、生生不息的。非但如此,儒家文化还一直领亚洲文化之风骚,创世界文明之辉煌。

  

  中西交通以来,短短百又五十年间,儒家文化的历史命运急遽改观,迅速萧条失落,乃至有全盘崩溃和坠于万劫不复的征兆。西方列强外披科学理性之文化罩衣而内挟船坚炮利之铁血强力,先是温情叩关,继而暴肆侵掠,致使中华大地狼烟四起,烽火不断,大好河山风雨飘摇,社会形势诡谲多变,中国人民困苦不堪。更为严重的是,华夏吾族大有亡国灭种的危险——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的“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这是一个天崩地裂、天塌地陷、天昏地暗的时代。

  

  这也是一个需要中华儿女决然奋起,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风云激荡的时代。中华民族不愧为一优秀民族,时局艰险而挺立不屈,处境困危而百折不挠。中华儿女直面血淋淋的残酷现实,奋起自卫以救亡图存、保国护种,其实也烈,其情也悲,其为也壮,其功也千古而不灭,其名也万世而不朽。

  

  不绝如线的儒家文化与悲壮艰难的守成抗拒

  

  近世中国由一个四方来服的“天朝大国”迅速没落为一个任人宰割的“东亚病夫”,其原因相当复杂。但积久厚重的儒家文化由于各种原因而不能有效应对社会和时代的激烈变化与严峻挑战,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因此,虽国难当头时“外拒强权、内惩国贼”是紧中之急,但中国人对于自身文化的反思批评也一直紧张地进行着。

  

  中西交通之始,中国人对于西方文化的警惕,多是出于防范“以夷乱夏”的考虑。随时间推移,特别是随多次抵御西方列强侵略的失利,中国人才渐渐明白,原来西方人之所以能磨牙吮血是因为其文化自有长处优点。由此,中国人开始把眼睛瞄准西方,从“器物”到“制度”再到“文化”,一股脑地学习,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的舞台成了西方各种主义思潮文化学术的跑马场。

  

  然而,中国人能学的都学了,该用的都用了,可国家民族的形势却仍是一日坏似一日。这迫使中国人抽身而返,衡量中西文化之优劣,并把“生元”当“病元”,以为中国不堪之局面皆为儒家文化所造成,进而把儒家文化作为批评质疑颠覆解构的对象。因此就有了“打倒孔家店”、“不读中国书”、“拼命往西走”。文化批判又与社会批判“双轨同步”进行,导致儒家文化节节败退,最终是几乎是销声匿迹。

  

  当此儒家文化不绝如线之际,一批富有远见卓识和勇于担当精神的中国文化人士,直面惨淡现实,坚守中国人之所以为中国人的最后底线,苦苦冀望儒家文化一阳来复,使得中国文化尽管自中国近代社会肇造以来命运多舛步履维艰,但却是斩之不断,挥之不去,如丝如缕,绵绵不绝,文脉得以延续,薪火得以相传。这种守望,同样是其实也烈,其情也悲,其为也壮,其功也千古而不灭,其名也万世而不朽。

  

  一阳来复的儒家文化与重新振起的历史机遇

  

  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对儒家文化的守望,由被称谓港台新儒家或新儒家的牟宗三、徐复观、唐君毅、张君劢、钱穆、方东美等先生及其诸弟子来挑大梁。而在大陆,被称为第一代新儒家的梁漱溟、熊十力、冯友兰、贺麟、马一浮等先生,或过早花果飘零,或被迫退出言说场域,儒家文化一度不见踪迹——即使出现,也多是作为被讽刺嘲笑愚弄侮辱的对象。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大陆在所谓“新启蒙”的意识诉求之中,先后出现过“美学热”、“文化热”、“国学热”。进入九十年代,先是学术与思想分道扬镳,进而新自由主义、新左翼与新文化保守主义先后浮出水面,由此出现了一些自觉信奉体任儒家文化的中青年学人,如蒋庆、陈明、梁治平、盛洪、张祥龙、康晓光、鞠曦、邓小军、傅瑾,等等;
还出现了一些相当同情了解儒家文化的中青年学人,如陈来、郭齐勇、郑家栋、黄玉顺,等等;
此外,老一辈学人,如庞朴、李泽厚、张立文、余敦康等先生也开始自觉地对儒家文化进行反思梳理和宣扬重建。这些都表明儒家文化已在大陆重现一线生机。

  

  儒家文化在大陆生机重现,自有其内在原因。一种历史悠久、厚重博大的文化,是一活生生的生命体,正如一个人的生命一样——抹杀记忆,割裂传统,会使这个生命体得失忆症和分裂症。一切情语皆境语也!迷失之乱世,为迎接挑战应付危机而对儒家文化采取激进态度和激烈措施,是可以理解的;
而在安平之治世,续接儒家文化以建设新文化,则既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

  

  儒家文化重新振起的历史机遇还在于:其一,在现代民族国家体系尚未解体的当代世界,文化民族主义是应对全球化冲击和实现民族认同的有效途径;
其二,在工具理性扩张泛滥的现代社会,文化保守主义是应对现代性吊诡托寄身心性命的有效途径;
其三,文化兴盛未必带来民族强大,但民族强大必然带来文化兴盛,特别是会带来传统文化的信仰回归与价值认同——试问,作为中国人,又有谁对中国的发展前景不抱有极大信心呢?

  

  转换更生的儒家文化与呼之欲见的光明前景

  

  “文化保守主义”原本是一中性词汇,指涉为一个国家民族对自己既往历史文化传统经验的理性审视,而非心无定准,盲乱迷失。从某种意义上讲,文化保守主义不是反对发展和进步,而是反对盲目发展和意义迷失。但百年中国,以变为主,造成了一个特殊的文化评判标准,遂导致中国文化保守主义成为一个十分暧昧乃至贬义十足的词汇。这是一种极大的不解、误解,乃至是曲解。

  

  事实上,近代中国以来中国文化保守主义者的言行举止和动静语默,与其说是顽固保守、食古不化、全盘复古,毋宁说是对儒家文化的承而保之、守而望之。他们所冀望的是在理性秩序的前提下熔铸新传统、建设新文化,培育调护中国的文化生命,而不是抛弃割裂儒家优秀传统而横断众流以凭空来移植外来文化。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的文化保守主义者一直是在“贴着地面步行,不在云端跳舞”。

  

  凌空蹈虚,总是要跌跟头的。事实证明,对于儒家文化,推倒重来和砸烂重建既是不可能的,也是豪无益处的。值得庆幸的是,大陆新一代自觉信奉体任儒家文化的中青年学人,正是以儒家文化必须与时携行为持准,既勇于对儒家文化进行自我反思,也敢于对外来文化进行借鉴融会,进而实现儒家文化的现代转型。此次阳明精舍会讲的百余议题,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儒家文化与中国的历史、现实和未来相一并育,与中国人的国家、民族、社会通体浑一,与中国人的生命、生存、生活息息相关。“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志士仁人,奋然而起,守望调护儒家文化,探索中华行由之大道,儒家文化必将由一阳来复演变成灿灿大光明。

  

  阳明精舍儒学会讲的思想史意义,就在于它是信奉体任赞助褒奖儒家文化的中国文化保守主义者公开集体亮相的标志,是批评颠覆解构置疑儒家文化的时代悄然退场的标志,是儒家文化历经惨淡经营百年失落之后重新振起的标志。

  

  小资料:

  

  阳明精舍:“精舍”,亦称“精庐”,出现于汉代,为当时儒家聚集生徒私家讲学的场所。东汉以降,佛教徒亦把自己传经授徒的场所称为“精舍”。儒家士人不愿与之同名为伍,随在唐代始将“精舍”改为“书院”,但也一直有少量的儒家“精舍”存在。蒋庆先生学宗明代大儒王阳明,故构阳明精舍于贵阳盘龙山,近王阳明“龙场悟道”处。

  

  儒家会讲:“会讲”,亦称“讲会”,是古代儒家的诸书院、精舍之间举行的学术论辩会,往往事先约定时间、地点和论辩主题等,由书院或精舍师生共同参加,并吸引社会贤达与会。此制始创于南宋淳熙二年,由吕祖谦在江西信州主持,邀朱熹与陆九渊、陆九龄等人与会,成为当时学界一大盛事,史称“鹅湖之会”。嗣后儒学会讲大为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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