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让我直指人心
发布时间:2020-04-11 来源: 散文精选 点击:
人们给动漫导演欧斯洛贴上“儿童”的标签,但他反而觉得,这样的偏见让他的创作更加随心所欲 “动画让我有钱,也让我成名。”米歇尔•欧斯洛(Michel Ocelot)毫不谦虚,说动画改变了他的人生。
20世纪80年代,他凭借一系列小制作动画短片在欧洲拿下英国学院奖、法国恺撒奖等多个奖项,并在1994年至2000年,连任两届世界动画电影协会主席。
商业上的成功在他年过半百后才到来,1998年上映的动画长片《叽哩咕历险记》创下法国动画电影的观影纪录,观众人数达到130余万。此后的叽哩咕(Kirikou)三部曲让一个黑人小男孩的形象成了法国银幕上家喻户晓的人物之一,也让这位今年已经68岁的“叽哩咕之父”成为法国动画界当之无愧的带头大哥。
用简单的方式讲真话
“我从来不去分析市场,我所做的是我感兴趣的、我想做的、感动过我的,并且尽量把它们做好、做美,就像一个手工艺者,要把手里的活儿干漂亮。”欧斯洛说。
他从小就爱做手工和画画,后来专习美术。早期获奖的短片《三个发明家》、《可怜驼背人的传奇》都是他一个人手工制作,用普通白纸、糕点衬纸一点一点拼接剪裁出每一个动画形象,色彩很素,动作、对白都很简单,甚至像是幻灯片。那时他又没钱又失业,只能依靠从小练就的手艺。
现在,他使用电脑特效,拥有更大的制作团队,有了更多的投资,并且刚刚在第61届柏林电影节上试水他的3D作品《夜的故事》。尽管如此,他还是要求特效师按照最初的手工原作进行设计。大块的几何轮廓、粗线条的形象、过于简单或过于鲜艳的色彩,他的动画片一看就是动画片,透着一股稚气未脱的穷酸劲儿。
在三维动画全球流行的今天,他却不以为然:“那些影像显得不轻松、没有魅力,方向也是错的,如果只是为了追求逼真的形象和动作,那就去做真人电影。即便是怪物,看起来也像真的一样。这很荒谬。动画和电脑其实给我们极大的自由去创造新的、不同的东西。”
同样的道理,欧斯洛不喜欢迪斯尼动画,那些逼真的、完美的成品在他眼里像汉堡包一样,“不用观众动脑子,让人觉得单调。”他反而喜欢中国传统水墨画,可以从画中看到笔触,看到毛笔扫过的痕迹,看到花鸟鱼虫是怎样被制作出来的。
他说:“我在讲故事,我也没有隐瞒我在讲故事这件事。”他使用黑白剪影等相对节制的方式,故意让观众看出来这不是真的,只是一部童话,但情感是真实的,观众应该在这些点线面的变化中加入自己的想象。“这是共同创造的过程,我讲故事,你和我一起玩耍,这样才能让彼此信服。”
他以后还是会使用3D技术,不过依然是欧斯洛式的3D,因为“不想被电脑命令”,但下一部作品会暂时回到2D,且是他早期最擅长的短片。他现在完全有资本去继续大手笔、大制作,攀登高票房,但他希望用简单的方式讲真话。普通大众也许并不把短片当回事,由于发行渠道的缺失,很多短片拍出来甚至无人知晓,但他喜欢,“有时候讲一个童话故事真的不需要90分钟,给我10分钟就足够了。”
“人们对我没防备”
获得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动画片的《三个发明家》就是一个十分简洁的故事,讲的是一个三口之家,丈夫、妻子和女儿都具有创造天赋,热衷于用机械发明改善生活。丈夫发明了热气球,妻子发明了纺织机,女儿发明了玩具。但街坊邻居却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不断地猜忌和破坏。当他们再次展示新发明的蒸汽车的时候,愤怒的群众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家。
影片的结尾是个俗套,原来这个悲剧只是剧组在拍戏,观众会松一口气,但欧斯洛并不是想把观众从懊恼中解脱出来。“你看完以后可能会对自己说,这并不重要,只是一个动画电影而已。但我赶在你之前告诉你,让你不再有回避的借口。”
这是他笔下惟一的一部悲剧,纯蓝的背景、纯白的剪纸、轻松的配乐、精致的细节,十几分钟的短片却有一种脆弱的美感。影片其实还有历史原型:18世纪的著名化学家拉瓦锡发现并命名了氧气,但却因为曾为王室工作且实验仪器昂贵,在大革命中被判死刑。同样是在18世纪,世界上第一个热气球在法国升空,当它飘到郊区时,恐惧的农民尖叫着用铲子叉子把热气球捣得粉碎。
“不容忍在到处发生,把和我们稍有不同的人杀掉、关进监狱,这个主题是非常严肃的。” 欧斯洛不怕动画片因此变得沉重,他甚至认为童话比其他体裁更适合表达严肃主题。
动画电影的导演恐怕都不会承认自己的作品只是给孩子欣赏,欧斯洛也不例外。时至今日,人们仍然在欧斯洛的前额上贴着“儿童”的标签,但他反而觉得,这样的偏见让他的创作更加随心所欲:“人们对我没防备,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即将面对一个怎样的故事,而我乘虚而入、一击即中。”
很多成年人看完他的电影会流泪、跑过来感谢他。一个曾被强奸的心理医师花了6年没能从创伤中复原,但却被欧斯洛的电影治愈,并且专门为此写了一篇论文,用自己的故事和电影的影像来治愈别人。欧斯洛很欣慰:“这很神奇,善良是有用的。”
简单的善恶观
保持童真的人总是愿意相信善良,也总是喜欢编造大团圆的结局。
叽哩咕最后解救了女巫并一夜长大与她结合,《王子和公主》里的有情人纷纷终成眷属,《阿祖马和阿斯马尔》里白人小伙儿和黑人兄弟终于握手言和,几乎所有影片里的王子和公主从此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欧斯洛从全世界的童话故事中寻找素材。
往返于非洲、欧洲的童年记忆以及广泛的阅读让他对异国的文化格外开放,日本人物、中国剪影、伊斯兰细密画等元素在他的作品中不断出现,富人和穷人、男人和女人、不同种族不同信仰的人们不断地和解。
早在孩童时期,他跟随父亲去几内亚生活,就开始接触大量非洲童话,并沉迷于世界各地的故事书当中。“我在非洲很快乐,在科纳克里上学,被平静、热心的人们所包围。天主教徒、新教徒、泛神论者和穆斯林都很自然地生活在一起,那种舒适感已经内化成了我的价值观。”
人与人的差异是他成长的土壤,也是他希望通过作品来“消灭”的东西。
他说他喜欢中国人大力宣传的“和谐”的概念,喜欢故宫里用“和”字创造出的五花八门的宫殿名称,他一个一个给记者讲解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的英文翻译,认为里面颇有深意。
这次赴华参加中法文化之春,他带来了早期作品的部分原始素材,都是精致小巧的手工剪纸,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铁盒里。
人性有时是可爱的
人物周刊:很多童话故事都讲了很多遍了,怎样保证你讲述的这一个不会让人厌烦?
欧斯洛:人性就是人性,我们总是对同样一些议题感兴趣,我们需要感到安全、感到成功、感到被爱也爱别人并且抵抗丑恶。我电影中的英雄都是敢于抵抗的普通人。
人物周刊:你总是尝试把各大洲的故事带到你的动画片中,而且不断地强调来自不同背景的人们之间的团结友爱。这似乎是你一个很重要的主题?
欧斯洛:我讨厌战争,我希望从此再没有战争。我觉得去爱远比去恨让人愉快,也来得容易。我很幸运在童年就体验了两种不同的文化,而且我的父母不是法西斯式的教育,他们有很多书可供我看。当我爱上那些书的时候,那些地方离我并不遥远。当我看着古埃及艺术的时候,我就成了古埃及人;当我看着古希腊艺术,我就成了古希腊人;当我发现古罗马艺术的时候,我并没有成为古罗马人,因为我并不喜欢。
我现在带着动画片去参加电影节,还会遇到我的国际大家庭,世界上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神经的人,天真地做着其他人不喜欢的事情。我因此结交了不同国家的好朋友,去各地旅行,和他们在一起让我感到舒服。人们老说我为了表达宽容,但我不是,我是为了取悦人生。我并不需要变得宽容才能和你愉快地交谈,我享受它;我并不需要变得宽容才能享受北京美食,那很美味;我并不需要变得宽容才能欣赏日本长崎的珠宝,它们很美。我们很幸运,因为每个人都不尽相同。
人物周刊:但人们之间的冲突有时也可能很严重。
欧斯洛:对。比如战争中生活在边境的人们从小就被教育要互相仇恨,一想到这样的事情,我都会掉泪。这就是我想在《阿祖马和阿斯马尔》中表现的:到最后,人们不知道为什么要互相憎恨,于是便相亲相爱了。我很幸运生活在这样一个相对和平的时间和空间,但社会上仍然有移民的问题、贫富的问题,甚至眼睛颜色的问题等等。穆斯林很害怕蓝眼睛,但我觉得蓝眼睛非常漂亮。我只是让人们放松一点,尽管我们是不同的,但请放松一点吧。
我希望我做的东西是美丽的,同时能够让人愉快。我也会讲很严肃的话题,比如强奸、死亡等等,把这些写进童话里毫无问题。反而,你可以一针见血,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就好像前面有堵墙,别人需要绕道而行,而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穿过它,童话让我有直指人心的魔力。
人物周刊:你从来不怕别人说你幼稚吗?
欧斯洛:我的作品不是幼稚的儿戏,它是我玩乐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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