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国,活化京剧的“当代传奇”]吴兴国青蛇图片

发布时间:2020-04-04 来源: 散文精选 点击:

  15年前,周华健第一次看到吴兴国的京剧《欲望城国》便“惊为天人”,他跑到后台激动地说:“太好看了!我希望它像《歌剧魅影》一样全球巡演,我愿意帮你做义工!”   彼时,“当代传奇剧场”创团已10年。吴兴国的一路革新,被视作“拯救京剧的行动”。他告诉记者,“我有一种使命感,要把传统衔接上这个时代!”
  上世纪80年代的台湾,京剧式微、观众稀少,吴兴国带领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开始“造反”,历经3年研习,以实验手法,结合传统“唱、念、做、打”和现代剧场的舞美,将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搬到公元前3世纪的中国,改编为创团名作《欲望城国》。
  “从幕启时森林迷路惊悚策马,到终场的万箭穿心高台吊毛,都紧扣人心,让人在兴奋中节节击掌。”林怀民回忆,《欲望城国》首演夜是他一生中极少数难忘的剧场演出,“原本一边4个、木然呆立的龙套,到了舞台上,个个浑身解数,肢体有了表情,进退间也有了细节。那晚,舞台上好像冒着烟,台下的观众也热血沸腾。”
  25年后的今天,《欲望城国》的足迹早已踏遍世界十几国,更是赢得莎翁同乡的好评。《独立报》写道:“我忘不了吴兴国中了叛军的箭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的后空翻”;《卫报》称这是“最好的东西文化交融之一”。
  《欲》剧成功后,吴兴国又改编了多部西方经典,抗着京剧大旗,他跨界的步伐越迈越猛――点将《水浒传》,实现“大学时期的京剧摇滚梦”!
  2007年,当年申请“义工”的周华健来了,《水浒108•上梁山》的音乐令吴兴国惊喜:“武松去狮子楼找西门庆,开打时,已不是京剧的‘锵锵锵’,出来的都是电子琴。”他又邀张大春编剧,“大春的剧本闷在肚里,我和华健等啊等,巴望他能赐几个字。有一次,华健等不及,就邀我们去吃法式大餐,还开了瓶香醇的红酒。这顿饭吃了3小时后,华健终于努力地道出心事:‘请问大春老师,什么时候给我词,我-要-作-曲!’大春的脸有熏熏然的酒色,攸攸地说:‘快了!快了!’自此后,一页又一页的剧本果然如雪片般飞来。”
  今年3月,《水浒108•忠义堂》亮相香港艺术节,当天上演后,艺术节负责人褒奖说:“这是历来委托作品中,最精彩、也最具深远意义的一部!”
  今年10月,吴兴国还将上演跨国歌剧《康熙大帝与太阳王路易十四》,这不是他头一回唱歌剧演“皇上”。早在2006年,他在与多明戈同台献演歌剧《秦始皇》时已受到美国媒体的肯定:“他的表情传达出乐谱上几乎没有特别指出的痛苦、悔恨、狂喜和怪异。”那年,谭盾欣喜地发现――“吴兴国很传统,但也很前卫。”
  
  “新戏子”,《篡》!
  
  儿时,他的歌喉就清亮,常被选去教堂为蒋介石夫妇唱诗。
  多年后,他还在电影《宋家皇朝》中饰演了蒋介石。“北影对我这个角色评价还蛮高的,我说,第一,我从小看过他;第二,不管蒋介石在政治、战争环境里怎样,但我认为他还是讲‘四维八德’(四维:礼义廉耻。八德: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的,儒家思想他没放掉;第三,我总感觉,如果蒋介石年轻时不是那么正直优秀,孙中山怎么会把他找到黄埔军校当校长?在那个军阀混战的时代,蒋介石还是很不错的,我还是可以把他当一个英雄来演的。”
  采访那日,端茶送水的服务生也发现了秘密――“你是那个‘许仙’吧?”(指电影《青蛇》)对于大陆观众而言,吴兴国更多定格于影视屏幕,他得意地笑了:“你看我,好人坏人,武侠现代,伟人贼人,我什么都演,路子很宽。”
  舞台上,他演过中国5000年历史上形形色色的男一号,庄子、屈原、诸葛亮、李后主、林冲、岳飞、袁崇焕、范仲禹……他演的《霸王别姬》让法国观众认为自己在看希腊悲剧。
  年轻时,还是当红武生的吴兴国,身边的“兴中会”颇为火热:一帮爱看吴兴国的戏的大学生夜夜聚在他家,商讨“革命”。“当时虽然年轻,我在传统剧团已经唱《四郎探母》那些了,也算是唱当家了。几个大学生怂恿我出来做一个新戏,他们认为那样比较有力量。”
  创立新剧团前,被长辈视作“京剧逆子”的吴兴国曾考虑取名“新戏子”,“我在云门,林老师骂大家时就讲,你以为你是什么?我们全都是戏子!他一讲,哇,我坐在那也傻掉了。但我觉得,他的意思是,你如果不知道自己真正在社会上被人家看的眼光,就不会认真面对你自己,这让我有很大反省,戏子也没什么不对啊?我们梨园行的,只要人家说你戏子,就是骂人的话,那我们既然被人家骂了,我们这个新剧团,就叫‘新戏子’可不可以?哇,我一提出来,好几个人就说,兴国,你叫这个名字,我现在就走!”
  几番商讨,大家选择了姿态前卫的“当代传奇”,创团作品尝试嫁接莎翁名剧。“莎士比亚400年前的表演形式,和我们京剧几乎一模一样,也是用诗来写剧本,也是拿着这套服装道具到处去演,这些都让我们觉得,他这么有名,我们演他一出戏的话,可以跳开传统重造一个形式。《武家坡》,(夫妻相认)要在门口唱拉半个钟头他俩才能进去,现在这个时代,你唱那么长干嘛?我们年轻呐,对传统离开当下特别有感受。”
  最后,改编剧本敲定为《麦克白》。新剧中,苏格兰将军麦克白变成东周时期蓟国大将敖叔征,“欲望”代替了京剧惯常的忠孝伦理,成为贯穿始终的主题。“刚开始不叫《欲望城国》,就一个字,叫《篡》,篡位的‘篡’!可是不行,当时审查剧本马上被封杀了,我一个国文老师,也是教育部审查官员,他跟我讲,首先你这名字就要改掉。改完了再一看,里面内容还有问题,啊!这谋朝篡位的怎么行?我说这是莎士比亚戏剧呀,这样好不好,最后乱箭射伤他之前,加一段军歌进行曲,后来他填个词,‘遮云蔽眼旌旗展’,居然剧本就通过了!”
  
  一根棍子上的传奇
  
  愤怒、疯狂、骄傲、任性、毁灭……
  大约10年前,吴兴国自编自导自演了实验京剧《李尔在此》。剧中,他一人饰十角,从发抖的老人,演到阴险的泼妇,自如穿梭于生旦净末丑;演到一半时,他突然扯掉髯口、拿掉假发、脱了袍子,“我还在讲李尔王愤怒的台词,这时忽然感觉吴兴国在愤怒,这样一下子就撞到观众那里去了。”看完此剧,西方人类学剧场大师尤金尼•巴巴啧啧赞叹,“你不仅撼动了自己的传统,也同时撼动了欧洲莎士比亚的传统!”
  2000年迄今,《李尔在此》巡演至全球13国24城。今年8月,爱丁堡艺术节创办63年来第一次聚焦亚洲,入选4个剧目中仅两部亚洲制作,《李尔在此》又位列其中。3场演出,座无虚席,好评如潮,BBC甚至两次专访报道。
  爱丁堡的百年古迹剧场很特别,舞台呈25度倾角,看戏是绝佳享受,但对京剧演员却是考验。吴兴国的太太林秀伟回忆:“有一次持棍走硬绞柱动作,人的动作可以克服倾斜,棍子过不去,直接打到膝盖,痛到跪在台上30秒起不来,只好用爬的,而剧情正好是葛罗斯特被挖眼哀号,效果又是出奇得好。我建议他以后就这样跪着演、爬着演。”
  台上的吴兴国,身段敏捷利落,而台下,从小不知挨了多少棍子,才练得这身本事。
  11岁时,因家境贫困,吴兴国被母亲送进复兴剧校,入了梨园,“按照传统,早上5点半就被老师叫起来到山上喊嗓子,然后练一个半小时早功,7点半吃早餐,8点10分上课,上午基本功:跑圆场、踢腿、打飞脚、走旋子……然后还要练打靶子,叫靶子功;下午是文化课。大概两年后老师才开始帮你分行当,上舞台跑龙套,假如有一天你对舞台不害怕了,对表演整个都熟悉了,你就上了。”
  因为表现优异,吴兴国被剧校第一个保送进入文化大学。毕业后他顺利进入军中“陆光”剧团,很快成为当红武生。大学期间,他加入云门舞集,凭借武生功底和刻苦训练,很快脱颖而出,成为《白蛇传》等作品的男一号。
  26岁,吴兴国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足尖下旋转。一边唱京剧,一边跳现代舞;京剧是饭碗,现代舞则是未来追求。有一回,京剧演出散场,团里头牌老生周正荣找到吴兴国:“传统戏剧真正的精华都在老生里,我看你个头、扮相、功夫、嗓子都有,条件那么好怎么去跳舞了?我们唱念做打,舞蹈只一个‘做’,不讲话也不唱,你从小学那么多本事干嘛?我不太教学生的,现在看上你了,好好考虑下,跟我磕头吧。”
  吴兴国决心拜师,“老师尊崇古礼,他领着我跟祖师爷跪下磕头,请来所有行内长辈训话,每位上来我就磕3个头,一上午跪在那里没起来过。”从那以后,吴兴国经常到台北人迹罕至的孔庙去练嗓。每次师父到剧团,他必沏茶、倒水、递上热毛巾,然后垂手而立。
  膝下无儿的周正荣对吴兴国视如己出,但为了把底子打扎实,收徒6年只教他一出《战太平》。由于剧团每季度公演要求演员有戏可演,带团军官沉不住气了,为吴兴国找了位新老师关文蔚,教了他一出《赠绨袍》,这下惹怒了周老爷子。有天教身段,吴兴国做错一个小动作,周正荣一棍子便打了下来:“你回家不背戏吗?”老爷子边打边怒斥,打到第4下,吴兴国下意识地抓了下棍子,“老师,我已经32岁了,知道求上进,可不可以不用打的?”这一下,周正荣扔下拜师帖,拂袖而去,至此,算是断了师徒关系。
  《李尔在此》中,吴兴国精心编排了一段父子戏:被父亲误会而追杀的儿子假扮疯乞,巧遇被挖去双眼的父亲却不敢相认……他用了一根棍子,“把跟我老师的关系放在了里面”。创作期间,他做了个梦,“2000年,我离开陆光很久了,一直在做我自己的创新,跟师父10年没见了,结果梦见师父在那边训斥我,最后他生气了,拿出一把宝剑劈过来,我躲不过,一下子把剑抢过来,回头一剑刺过去,满身大汗就惊醒了。两个月后我师父就死了,我那时好愧疚,是不是我做了这个梦?”
  
  人物周刊:您好几部作品都是把西方文学与京剧嫁接起来;这种跨文化嫁接,是京剧改革或现代化最有效的一条路径?
  吴兴国:其实我们这行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跨文化、跨领域了。虽然我们的发展比西方希腊悲剧晚了几乎千年以上,但我们完成的形式很完整,把身体能量的极限用到艺术里。《三国演义》你不会打不行,《西游记》孙悟空你不会翻不行,《红楼梦》你不懂诗词又不行,看起来我们从宋元杂剧才开始有一个完整的剧本、演员的形式,形成得很晚,但很好玩的是,我们希望把一个演员变成万能的!《欲望城国》我们第一次出国是1990年,去英国国家剧院,他们首先是好奇,梅兰芳之后中国京剧他们还可以改编、还可以演我们的莎士比亚戏剧,那我们来看看他们怎么演。噢哟,他的音唱到High C,哎,他又像个运动员,遇到女巫可以劈叉,最后他还可以在高台上穿着那个厚底――踩个小船这样翻下来!他们很多形容,而且这些都是大学里莎士比亚的专家,看到这样的形式,他们很惊讶――你即使没看过麦克白的剧本,看完当代传奇剧场演的《欲望城国》,你都会被它吸引。当然,反面的也有,那个麦克白夫人的声音怎么像一个猫关在笼子里出不来。(笑)
  人物周刊:《欲望城国》这名字在当下也蛮有意味的,您怎么去解读?
  吴兴国:我们试图诠释麦克白这个年轻人内心的欲望。有人说那叫野心,有的西方学者说这是一个叙述犯罪的剧本。最重要的是,在当下这个环境,整个时代已经开始爆发了,人人平等,每个人都可以在社会里面用自己的志向去完成这一生,短短几十年你不要白白走一趟;不管是为了钱,权力,还是爱情,这种欲望在东方其实是非常受压抑的。400年前,莎士比亚的女皇,会赶到民间来看莎士比亚的剧场演出,我们的慈禧太后是不会来民间看表演的。所以英国人永远都在讲,你们东方哪懂什么自由?刚开始时我们拿出去,西方人会说,你们哪懂得什么自由和文明,好比“现代”这个名词,你们根本才刚开放,根本还不懂,因为整个社会看起来根本还没调整过来。
  人物周刊:谭盾说您,很传统,但也很前卫。
  吴兴国:有了传统严谨的底子再去做现代,你那个夸张出来是有种质地感的,这很重要。没有那种质地感,就不能让你新出来的东西变成所谓的作品。我们看过很多大学生在实验剧场里做的东西,他们用心投入的热忱让我们感动,但剧场形式、表演风格,包括肢体、声音等,在我们看来还都不够,毕竟年轻,而且没有专业人士投入时间帮助他们训练。
  人物周刊:演了那么多角色,您觉得最接近自己的是哪个?
  吴兴国:李尔啊!看起来附着在《李尔王》的剧本里,实际上这是我经过暂停、重新思考很多历练后,把自己放在剧本里直接来呈现的。
  人物周刊:李尔已达到您的理想状态了?目前您最想做的是怎样的作品?
  吴兴国:没有。我们知道现代无限地延伸,无限快速,在这样的时空里,你怎么去完成,其实还有好多工作没做。那个所谓的没做出来是因为时间、金钱、环境等各种因素,光是现代文学里很多概念性的东西,或者美学方面的概念,怎么融合成一个前卫作品,而且具有未来时代的意义,其实不太容易。我刚开始出发时那个创意到现在都没做出来,有些东西达不到。我一说出来,可就把我的商业机密泄露了。
   (实习记者陈竹沁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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