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宁的多重世界】 2018杨振宁还活着吗?
发布时间:2020-03-28 来源: 散文精选 点击:
我们总是认定科学家必然是质朴、爱国、富有牺牲精神的,所以我们总说塑造什么样的科学家 把办公室的门一关,外面的所有喧嚣都远去了。在这里,他与我们平等,我们都直接面对科学,没有高低。他是很平等的人
在清华大学高等研究中心的庭院东南角,安放着杨振宁先生的塑像。雕像面东,黑幕布景,身旁种着高高的凤尾竹,点缀彩灯,受人瞻仰。塑像身穿西装,表情肃穆。天气晴朗的正午时分,阳光穿透玻璃天花板,斜斜投射在塑像上。
现实中的他,被认为与雕像有距离。除了极正式的场合,他从不穿西装;他爱笑,经常给学生讲故事;他的博士生,几乎从不必预约,就可以敲开办公室的门找到他;星期一给学生上课,下午答疑,学生们常问他各种学术以外的问题;博士生中有个Physics Club,他照例参加;每月最后一个星期五晚上,他主持“通俗演讲会”,讲座终了,他邀大家闲聊,三两桌子上摆满咖啡茶点,众人谈笑风生,地点就在雕像的旁边。
生活中的杨振宁,和大家理解中的杨振宁,也有类似的差距。
长期以来,这位远隔重洋的科学家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是诺贝尔奖得主,是爱国的伟大的华人科学家,是传统文化的守护者,是道德完美主义者,他有很多光环,甚至于,是一个寄托了种种美好愿望的符号。
2003年12月,他正式定居国内,当了清华大学全职教授,住在2层小楼“归根居”。开始对中国传统文化、本科教育、博导制度和科研状况发出言论,引发争议,他还恋爱,并结了婚。这一切,让杨振宁再度进入舆论中心。
或许,这是一个契机,让我们看到一个科学家之外的杨振宁。
细节杨振宁
杨振宁的办公室不大,座位面西,南墙上挂一块绿色黑板,上面写满公式,大约他经常在办公室思考问题。背后书架上主要有三类书:杨振宁文集和传记;《三松堂全集》一类的人文书籍;另外,还有十几本李政道传记,看得出,先生对这位多年好友、多年宿敌的关注。
学术报告厅和办公室紧挨着,每个周一下午他在那里答疑。有时,学生或者其他学者做报告,他总坐在前排听着,随时提出自己的疑问,或者给一些提示。
他每周给大一学生上两次理论物理课,听课学生必须有听课证才准进教室。“先生的课非常受欢迎,他很有煽动性,”清华大学高等研究所教授徐湛说,“平时先生也很健谈,新生入学典礼,他总会参加,给同学们讲他的老师,讲科学家的趣闻轶事,一旦兴起就停不了,作为主持人,我只好给他一些暗示。”
出了课堂,更多时候,在宽阔的清华校园,先生并不过多引人瞩目。
2004年暮春时分,徐湛有时看到杨振宁一个人走在校园的湖心岛,慢慢踱着步,手里拎着个相机。偶尔有人过来拉拉家常,更多人认不出他来。在徐湛印象中,“普普通通的,他不喜欢别人过于严肃和毕恭毕敬。也从来没有摆架子。他的快乐和悲伤总是写在脸上。”
“他从来不把学校以外的身份带到学校来,在学校时,他的角色是单重的。把办公室的门一关,外面的所有喧嚣都远去了。在这里,他与我们平等,我们都直接面对科学,没有高低。他是很平等的人。”徐湛说。
杨振宁第一位获得博士学位的学生翟荟告诉记者,他从没有因为是杨振宁的学生而得到任何特殊待遇。
按照翟荟的描述,在1997年前后,杨先生还发表了学术论文。此后在第一线的研究就很少了。杨先生目前工作主要是:确定学科方向、人才引进和资金筹集。2000年图灵奖获得者姚期智就是在先生的劝说下来到清华,现在是先生的邻居。
每天早晨,司机会把奥迪房车停在大门十米处等杨先生,他从大门出来,走20秒种,上了车,九点前到达位于学校西北角的高等研究中心。下班,他回到家中,吃四川保姆准备好的食物――面条。晚上,工作,经常十一点左右才熄灯休息。风吹动庭院里的竹子,沙沙响,保姆和司机各自回家,先生独自一人守着300平米的二层楼房。
在一位身边的工作人员看来,杨振宁每天的生活大致如此。“深居简出,早晨不起来活动,和周边的人很少接触,前来探访的也不多,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但工作之余呢,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孤独啊。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而且,没有亲人在旁边。有时担心,他要是万一生病,恐怕都无人照料。”
男人杨振宁
12月24日,杨振宁和28岁的女硕士翁帆在汕头市民政局登记结婚。当他在众人拥簇下走出民政局时,显然心情不错,不断向围观的人群挥手致意,脸上的喜悦神色,和任何一个新婚的丈夫相仿。
根据徐湛教授回忆,12月9日早晨十点左右,他和几位同事都收到了杨振宁的Email,告知即将结婚的事。“震惊”,徐这样形容他看到Email的感受。在此之前,同在一个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并未见过翁帆,甚至,杨振宁的秘书许晨,也是后来才回忆起曾与翁帆会面。
很快,这种震惊在更大的范围传播。“杨翁恋”的每一个细节,都成为新闻,被无限放大。他们的所有行踪:参观美术馆,汕头登记结婚,海南蜜月……都被追随,拍摄的照片粘贴在互联网上。
他的住所、办公室和课堂之外,白天到晚上,挤满记者,即使保安报警也无法把他们驱走。他们知道,采访并不可能,他们只想寻找蛛丝马迹。
一个清华学生在北京现代商城看到杨振宁和翁帆,在这位学生眼里,他们和平常人没有分别。“杨先生两手提着好多的包包,看样子是刚刚买东西出来,东看西看地找座位,翁帆买咖啡去了。几个孩子从窗户边的沙发挪到小凳上,给他让座了。先生气色很好,我过去打了个招呼,他很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杨振宁一生两段情,都爱得义无反顾。亡妻杜致礼,因父亲国民党名将杜聿明在国共内战时沦为战犯,一度怕连累杨振宁而提出分手。
55年前的一个黄昏,窗外小雨淅淅沥沥,杨振宁手里拿着杜致礼提出分手的信笺,冒雨赶往杜致礼居住的城市,夜间11点钟,他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她面前。“爱情是两个人的事,除非我们自己拆散自己,任何外界的力量都是拆不散的。”这是杨振宁的爱情表白。此后,二人于纽约闪电结婚。杨振宁称,这是“一生中最大收获”。
亡妻杜致礼曾笑谈杨振宁的情书:“像写科学文章,简单明了,不善用词:第一点,我爱你;第二点,我爱你;第三点,还是我爱你。”半个多世纪后,82岁的杨先生还是一位爱情诗人,他写给翁帆的情诗,在网上流传甚广:“没有心机而又体贴人意,勇敢好奇而又轻盈灵巧,生气勃勃而又可爱俏皮,是的,永远的青春”。
徐湛说,“很多人说,杨先生的形象倒掉了。其实倒掉的只是他们自己心目中的杨振宁,一个被符号化,被抽象化的杨振宁,只有这个杨振宁倒掉,我们才会看到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具体的杨振宁。这是件好事。”
符号杨振宁
徐湛认为,“我们在观念上把他推上神坛,现在又把他拉下来,但这一切与先生无关,先生还是先生,健谈,平易,自自然然。 ”
杨振宁对于身上的光环是清醒的。2000年,当记者问他一生最大贡献的时候,他回答:“帮助改变了中国人自己觉得不如人的心理作用。”
1957年,他和李政道因为发现宇称不守恒定律共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他的父亲杨武之,前清华大学算学系系主任,这样说,“不要小看中国人在世界上第一次获得诺贝尔奖的深远意义,这件事至少使一部分中国人,特别是知识界,打掉了自卑感,从心理上敢于同西方人一争短长了。”
获得诺贝尔奖之后的漫长时间,杨振宁一直无法回中国与家人团聚。1971年,“乒乓外交”终于为中美关系打开缺口。当年7月,杨振宁在离开中国26年之后踏上返乡之旅。此一行,不只在科学领域,就是在政治和意识形态方面,都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
第一次回国,周恩来总理在人民大会堂招待他。1973年7月17日,毛泽东在书房里接见了杨振宁。这是毛泽东第一次会见华裔科学家。
在很多人看来,从这时开始,杨振宁就不仅是学者,同时也是社会活动家,他成为中美交流的重要桥梁。1977年,他担任全美华人协会会长。
2003年的6月份,多家媒体共同举办的“20世纪中国十大文化偶像”评选活动中,7万多人参加投票,杨振宁得票10111张,排名第十。
“杨振宁的成就在诺贝尔奖得主中也居前列,他的成就不能简单用诺贝尔奖概括,他在获奖之后,仍有不少重大的学术成就。”徐湛分析,“问题是,我们在他的学术成就之外,加上了太多的光环,超出了学术领域,把他整个人神话了。这样我们反而不能正确评价他的科学成就。”
关于神化杨振宁的原因,徐湛说,“学术成就,声名显赫的父亲,出身名门的太太,多重因素在杨振宁身上结合。学术、历史、政治、东方和西方、科学和文化、学术和政治等,在他身上紧密结合。他不是一个狭义的科学家。”“对于杨振宁来说,这个过程,是非自觉的。”
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萧功秦教授认为,杨振宁身上的光环和我们的自卑心理有关。“我们总是有诺贝尔奖情结,希望以此获得别人肯定。”
2003年,杨振宁回归清华之际,《中国评论家》撰文,直接把他概括为完美的形象。“以杨振宁先生在世界物理学界的地位之尊,和在中国人心目中综合了学术、修养和爱国之心的完美形象,他的回归,确实具有极大的象征意义。”
“我们认定科学家必然是质朴,爱国,富有牺牲精神的,所以我们总说‘塑造科学家’,不说‘反映科学家’。”上海交大科学史系主任,人文学院院长江晓原说。
杨先生回清华的所有待遇都国家直接财政拨款,不必清华大学负担。
消解杨振宁
2004年是他回国定居的第一年。这一年,82岁的杨振宁注定要成为舆论的焦点。
除了媒体热炒的“杨翁恋”。9月3日至5日举行的“2004文化高峰论坛”上,杨振宁发言指出,源自易经的“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是近代科学没有在中国萌芽的重要原因之一。此语一出,一片哗然,继而引发争论,反驳,赞许,批评,辱骂,兼而有之。
1999年聘为清华大学教授以来,杨振宁在公开场合发表了许多见解,有一些言论引起关注。
2003年10月10日,面对近千名北大学子,他说“20年内,祖国大陆肯定能有人获得诺贝尔奖”。11月9日,第六届“21世纪的计算”国际学术会议,他说,“我认为,清华的本科教育是世界一流的。清华本科生的平均程度比哈佛高”。11月20日,中国科协2004年学术年会特邀报告会上,他批评了中国大学的博导制度。
这样的言论并不总是得到认同。此外,对他与李政道之间的争辩和对应,同样议论纷纷。
“以前他远隔重洋,每次回国,总是贵宾的身份,接触的都是高层的科学家和官员,而且主要在专业领域发表意见,公众往往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没有人怀疑他的权威。现在他离我们近了,他讨论的话题已经跨过了专业领域,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他的说法不再具有绝对的权威,而只是一家之言。他的光环也就逐渐消失。”徐湛分析。
徐湛回忆,“杨先生对易经的评述,引起很多意见,这些意见杨先生是知道的,但他并不太在意。对他来说,我想,重要的是表达自己的看法,而不是维护这个符号的权威。”
其实,杨振宁对神化和符号化还是保持了清醒。他曾多次拒绝作家为他作传,认为“时机尚未成熟”。
杨先生太“西化”了,很多人这样评价,这和中国的传统道德有出入。
他的秘书许晨也向记者告知,杨先生因为西方文化的习惯,融入中国的生活方式有些问题。
“杨翁恋情,造成了西方文化和传统文化之间的一种张力――我们已经把杨振宁投射成为准圣人的位置。你这个准圣人怎么可以违背了中国人的传统伦理呢。”萧功秦教授说,很多人因此认为杨振宁不符合我们的道德期待,深感失落。
学者朱大可认为,“过去,他是伟大的华人科学家,代表中国人冲刺诺贝尔奖,他是民族统一的拥护者,是传统文化的维护者,是道德偶像,我们对他有道德期待,苛求他尽善尽美。当偶像的光环逐渐破碎,我们把他还原为一个老人――一位可敬而且可爱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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