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醒的超人梦] 梦不醒

　　以前，有人批评金庸武侠小说的流行，是中国人沉迷于侠客除暴安良的自我麻醉之中。等到以徐克为代表的新武侠电影出世，那些凌波微步、摘叶伤人的绝技，也被嘲笑为毫无物理学常识的自我意淫。而这几十年来，西方电影炮制出来的种种侠客，却也丝毫不逊色于东方的怪力乱神。其实，东方西方，心同此理―现实太平庸，现实太窘迫，现实太无奈，如果没有侠客，没有超人，那还能有什么指望？
　　所以，当你工作交不了成绩，爱情结不了果实，做人出不了头而又沉不住气，甚至失神失态失业失恋，你对自己无能为力，对现实也无能为力，除了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获得超能力平衡心态之外，还能怎样？在我看来，《永无止境》这部片子，就是要拍给失败者看的。一颗小药丸，就能将一个平庸之辈从事业、爱情的泥沼中拯救出来！你我之辈，消沉失落之际，谁不曾做过这样的梦？
　　没错，这就是好莱坞超人系列产品的最新款。但比之那些或者来自外星球，或者被附体合体，或者发生了生理进化的前提不同，这一回的超人之术，离我们的现实世界近得多，也平民化得多。只要能激活我们未曾使用过的80%的大脑，你就能与众不同，你就能成为天才作家，成为股神，成为总统。而且，谁敢说这种药真的不会在某一天被发明出来。
　　为超人不断寻找理论逻辑，就跟金庸在自己的15部武侠小说中，不断为“侠”寻找价值体系一样。从“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儒墨侠义，到《天龙八部》中的佛家因果，再走到《笑傲江湖》中的道家风骨，笑到最后的，居然是韦小宝这一类精通世俗精义的混混。将英雄拉下神坛，让崇高逼近平凡，多少事，并非英明神武，而是阴差阳错。这样的故事讲下来，失败者心理只怕可以更平衡一些。
　　依照这个逻辑，《永无止境》显然就还没有触底。从故事情节来说，前三十分钟算是高潮迭起，中间段落则漏洞百出，开放式的结局尤显蛇尾。但最关键的，NZT这样的小药丸就算是理论上有可能，但是一旦研发出来，它又岂是寻常百姓所能吃得到吃得起的？它终将仍是一项被权贵所垄断所独占的福利，它必将更进一步拉大已然存在的富者与穷人、成功者与失败者之间的鸿沟。《永无止境》中的超人观，依然没有达到普世主义的境地，仍然是例外论，至少还是精英主义的本质。
　　倒是在《蝙蝠侠前传―黑暗骑士》中，两艘船上被安放了炸弹，炸弹的按钮交到了对方乘客手中。是自己等死还是先下手为强，这是小丑针对人性设置的博弈与选择题。这一次，能够救世的不再是超级英雄，只能是自己，只能是大众人性中的平均数。于是，当无论这一船的平民，还是那一船的囚犯，都在犹豫挣扎后选择了扔掉引爆器时，这部作品的不凡之处顿时凸显。它在另一向度上，完成了与《鹿鼎记》一样的英雄解构，回归于平民主义，回归于普遍人性。
　　“More power, More responsibility”。这是《蜘蛛侠》中的经典台词，基本上也是所有超人电影要着重表达的主题之一。但与电影中做不醒的超人梦不同，美国佬在现实中却冷静得出奇，尤其是在公共政治领域，他们不相信“超人”，甚至反感和警惕“超人”。柏拉图的《理想国》，在美国并无市场；在现实中，权力越大，并不一定导出责任越大，但一定会引得问题越多。在这方面，希特勒与斯大林，肯定给他们带来了极端经典的案例。以至于哪怕是领导美国获得二战胜利的罗斯福，也因为连任四届总统，打破了美国权力限制的前例，而立刻引起美国人的警觉，修改宪法，明确规定一人担任总统不得超过两届。
　　他们选择了相信制度，而保持对人性的怀疑。尤其是那些看起来能力超群的人，一旦再被赋予超强的权力，天晓得他是会用来担当更大的责任，还是用来搞更大的破坏？这是美国人的“常人政治观”。哪怕是总统，在他们眼中，中人之资就最好，无须太大的创造力，只需严格地执行制度安排好的角色即可。否则，碰到一个像普京那样的强人，存心要钻制度的空子，与梅德韦杰夫玩起“王车易位”的二人转把戏，那美国宪法只怕再加多几条修正案也未必防得住。
　　与这种“常人政治观”一致，对于与公权力无涉的普通民众，西方的自由主义却又不强求，不以高大全的社会楷模号召群众来学习。自由主义的理念，对人性给予了较大的体谅与宽容，容许他们有脆弱、有恐惧、有贪婪、有迷惑，所以呼吁保护隐私，保护人权，强调平等，强调自由。正是如此，“超人”虽然在银幕上屡屡赢得观众的喝彩，但在现实政治中，在日常生活里，“超人”从来不曾打扰过他们。
　　相比之下，有一些民族，对权力顶峰的人物，恨不得锦上添花，塑造成天神，予以膜拜，任由恣意；对于民众，则屡屡示范以“特殊材料”的英雄，挥舞着鞭子，号召以学习，号召以看齐。在那里，才真是有一场做不醒的“超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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