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燕玉,衣裳东方来】谭燕玉

　　“所有的人都在想向西方看齐，我却想要回头寻找自己的根源，做一些寻找自己根源的事情。我热爱中国文化、历史，一切与中国相关的东西，我想要了解更多，我想要用中国文化激发我的创作灵感。”
　　
　　谭燕玉似乎有一段天地、光阴穿梭的爱衣故事。上世纪20年代的老上海、80年代的香港，再是纽约……
　　趁妈妈出去的时候，玩童打开妈妈的衣柜，把脸埋进“旗袍海”里面，嗅着旗袍上沾染的香水，感受一下不同布料????拂在脸上的、甜腻又窒息的耽溺之乐。
　　未必每家都有“旗袍海”，但爱观察母亲的一切，谭燕玉也有，虽然年幼的她并不懂得什么是时尚。只记得，有一天，母亲穿戴整齐出去赴宴，看起来却完全不像原来她熟悉的那个母亲。突然母亲变得如此精致，身体也变得更苗条、更挺拔了。她的头发被束得高高的，因为穿着旗袍，行动起来，她必须优雅而缓慢。谭燕玉年幼的心里萌发出一种早熟的感慨：一件时装竟能在一瞬间改变整个人的气质。
　　天堂与地狱并融的纽约，一件军大衣，一个印有“上海”字样的旅行包和一个设计师的梦想是谭燕玉初到纽约的所有家当。如今，群星围绕，好莱坞巨星麦当娜、茱莉亚?罗伯茨……是她“知音”式的朋友，她的Vivienne Tam服装出现在《欲望都市》剧集中……她设计的服装，中国风十足，毛泽东头像系列、观音系列、牡丹系列，成为欧美女人的大爱。
　　看似一切云淡风轻，但华人在欧美时尚界立足成腕的艰辛，不必言说即能懂得。旅居异国多年的谭燕玉仍爱吃蔬菜、鱼、鸡肉，畅快淋漓饮的是热豆浆和温开水，东方的生活习惯没有变。也许，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不时提醒世界，“你的衣裳不仅中国制作，更是中国创造哦。”谭燕玉就是这个。
　　
　　创意是“穷”中生有
　　
　　与华裔设计师安娜苏、王薇薇不同，谭燕玉是在中国土生土长的设计师。谭燕玉出生在广州，父亲出身不好，按当年说法是“地主狗崽子”，由于受够了数次政治运动给家庭带来的创痛，父亲毅然决定带全家出走香港。彼时边境尚未开放，先行到达香港的父母，不得不拜托他们在澳门的朋友，假扮谭燕玉的双亲，助她过境。
　　尽管在香港的生活较穷困，母亲――一位心灵手巧的上海女人，还是让小女孩的谭燕玉，对华美剪裁的细致服装充满了热情与想象。“没有多余钱买衣服过新年，惟有自己动手替兄弟姊妹做新衣。母亲看见制成品，说了一句：‘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不是比现成买来的更特别吗?’就是因为‘特别’，我爱上了亲手设计制造自己日常穿着的衣物。到了今天才发觉，原来贫穷可以触发创意。”
　　因住的地方非常小，连个桌子都没有，母亲做衣服要打版的时候，只能在地板上做。裁料子的时候虽然没有样板，但是聪慧的母亲就凭借自己的想象裁剪。“转眼之间，一件漂亮的旗袍就穿在了她身上。”
　　谭玉燕记得当年母亲带着她跑裁缝店，买各种花式的面料，接着再跑露天集市，挑选各种独特的纽扣之类的辅料，然后回家自行组装。
　　从派对服装到学校校服，母亲的巧手为她创造了与众不同，年轻的谭燕玉从母亲那里继承到的是时尚态度与好手艺。上小学时，谭玉燕开始自己做衣服、发带、小包，也学会了打毛衣和刺绣，过年时还敢给哥哥、妹妹做衣服。到上中学时，爱美的她每天把头发都弄得不一样，每天穿得也不一样。
　　自己第一次穿着自己设计的裙子的场景至今还让谭燕玉记忆犹新。“他们看着我说：‘我喜欢你的裙子，在哪能买到?’，我说：‘不，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这是我自己的裙子。’我喜欢别人看我的感觉，这也给我在服装设计上带来了更大的信心。”
　　高中毕业，谭燕玉选择香港理工大学设计系，老师布置作业只要求做一套服装，她一口气做了8套，大学毕业那年，她在国货公司买下金属餐盒，于盒边加上一条金属链子，将之改装成手袋，作为毕业设计的配饰。
　　
　　浸染于旗袍和洋装混杂的文化
　　
　　上世纪80年代的香港，被中西文化混杂的风格浸染，巷子里老裁缝的传统旗袍和英国人立体裁剪的洋装，同时并存。在天主教学校上学，早上唱圣歌，到教堂做祷告，庆祝圣诞；而到农历新年，信佛的母亲会带全家去寺庙祈福。两种文化的混合，让谭燕玉感到很兴奋。
　　学校只有两门用中文教的课程，一般人都缺乏一个自我的身份定义：我是一个中国人，还是什么?谭燕玉经常就有这种感觉。大学毕业后，谭燕玉在香港贸易发展局找到一份工作，可以全世界跑。她第一次踏上了大陆的土地，这里的一切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作为一个大国家，大陆拥有香港没有的东西，这里的东西全都没有英语对照，所有的商店名字都是中文，漂亮的中国字，每个人都讲中文，说出来像诗一样美，“我感叹道：天啊，原来我的中文讲的并不好，写的也不够好”。景色真的就像画里的中国山水画，令人难以置信，如入梦境，“我很想深入了解中国文化，因为我所知实在不足。”
　　回到香港的谭燕玉想着也许可以把时尚作为一个学习中国文化的工具。而当她和朋友谈起，别人都说：Vivienne如果你在你的设计中加入中国灵感，很难被人们接受，没有市场的。因为那时的香港，所有人都仰望西方。只盯着西方，只买外国品牌。1981年，谭燕玉带着几件简单行李只身到国际时尚之都纽约寻找梦想。
　　
　　拿信用卡给员工发工资
　　
　　那时纽约几乎没有华裔设计师，要想闯入这一行，谭燕玉经历过一段艰难的日子：起初打电话给商家，对方就会问“你是谁，从哪里来的?”，当得知是从香港来时，商家第一反应都是：“你是生产厂家吧，是不是想便宜卖给我?”当时的香港作为世界工厂存在，不产生设计师。
　　谭燕玉遭到了无数次的拒绝，她也曾哭过，“没有钱，不认识人，英语也不是母语。我对于纽约客来说根本就是个‘局外人’。尽管我的思想很开放，但我内心深处依旧是个中国人，不得不从文化上学习西方的风俗，局面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打开的。”
　　她尝试用各种办法展示自己的设计，没有钱布置展台，她偷拿酒店的床单，直接铺在地板或展台上；再后来个子瘦削的谭燕玉每天身着军大衣，把自己设计的衣服穿在里面，然后提着旧款旅行袋，里边塞着全部的设计作品到处转，希望能得到各式各样的买手赏识。
　　终于，1983年的一天，谭燕玉遇到了贵人，当身着军大衣的她解开衣扣，亮出里边的时装时，对方非常喜欢，并告诉她可以给纽约著名的百货公司HenriBendal的买手团队打电话，并告诉她那里每周有为年轻设计师而设的open day(开放日)，她可以去那里试试。
　　排在长队里的她很快被采购员发现，因为手里提的中式袋子和中式衣着引起了采购员极大的兴趣。就这样，谭燕玉有了人生第一笔订单，10万美元。 她的设计不但被引入纽约57街的店面里，还成为了该店橱窗的主力，备受追捧。总算盼到转机的谭燕玉再接再厉，又抢到了纽约精品店大展的最后一个空位。一时间，全美国的买手都想让谭燕玉的衣服出现在他们的时装部门里。
　　谭燕玉得以开创自己的公司，命名为“东风”，用美国人能理解的方式表达了她来自哪里，设计服装的类型，“‘风’字的动感跟美国人对休闲服的定义很相符，”另一方面，她偷偷在公司名字里寓含着“东风压倒西风”。
　　纽约十年，谭燕玉的生意起起伏伏，最低潮的时候，她只能透支信用卡给员工发工资。十年后，谭燕玉才存到了第一场秀的资金。彼时T台上炙手可热的黑人超模纳米?坎贝尔，以很低的友情价帮她走了第一场秀，因为坎贝尔的原因，这场秀得到了不少媒体关注。
　　
　　东风压倒西风
　　
　　1994年11月，谭燕玉史无前例地把安迪?沃霍尔式的毛泽东肖像印在了柔软的尼龙网布上，穿在了纽约名媛淑女身上。这个1995年春夏的“毛泽东”系列不仅让她在国际时装界一举成名，更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20世纪90年代初期，谭燕玉再次回到内地旅行，出租车司机将毛泽东的肖像挂在车里为求祈福，圆明园画家村里的“政治波普”艺术家也不遗余力地在画布上将毛主席的形象塑造成另一种神话，和“文革”刚过她第一次到内地旅行时，毛主席的肖像画以政治宣传形式存在不一样了。
　　回到纽约，谭燕玉和“政治波普”艺术家张宏图一起，打算绘制8幅以毛主席形象为主题的作品，将之印上面料，做成系列服装，推向天桥。时近香港回归，很多朋友劝谭燕玉不要这样做，认为这会有政治风险，也没有印花厂愿意印这些图案。
　　“这不是一个玩的事，我希望用时装来表达我对毛泽东在那个时代的感受。那个时候人们把他看作是重要的偶像，甚至像神一样崇拜，一般来说难以触碰。但是做时装，这是另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如果人们不把他看作神的话，他其实是很时尚的。他是很亲和的。突然人们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看他，这很时尚。从某种意义上，他得到了体现。我想让世界知道中国正在逐步开放，毛泽东也能出现在时装的舞台上。我想要把这件事情变为现实。”
　　谭燕玉找了很多人，最后一个助理的朋友的朋友帮了忙；但朋友要求签订协议，协议声明：图案印出来以后，如果出现任何问题，一切后果都由谭燕玉负责。没想到这个系列一经推出，竟迎来了雪片一般的赞美。虽然许多买手并不知道谁是毛泽东，他们甚至会问：“这个人是你父亲吗?”谭燕玉笑道，“但他们很喜欢我的想法。”
　　当这一系列展示在其香港专卖店橱窗里后，晚上有人敲窗户，砸门，表示抗议。店里的女员工很害怕，谭燕玉鼓励，“你们要勇敢，再等一等，我们需要尝试，我们一定要把这些东西展示出来。让这件事慢慢平息。”
　　这个系列受到了冰火两重天的待遇，但最终这一系列被安迪?沃霍尔和其他的一些博物馆所收藏。有人说，谭燕玉引发了一场艺术战。谭燕玉并不这么看，“我不是有意为之，我只是喜欢我做的事儿。我只是想做与众不同的事儿。我想和别人分享我对中国文化的热诚，和全世界的人分享。”
　　再一个十多年过去，早已成名的谭燕玉在其时装秀上，依然能看到中国风的设计元素，黑白色牡丹花为图案的、菩萨与观音为图案的、山水画为图案的。别人说她已经有名了，可以不用做中国风了，谭燕玉却摇摇头，“如果没有我的根，我就觉得不是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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