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8-06-20 来源: 散文精选 点击:


  过了桥,从“绿化山”右绕二百米,菜市场隐匿在一摞破败老宅里,保存室内温度的塑料垂帘如同一条条冰挂,本是透明的,却被摸得很脏,能粘住蔬菜的草腥和鱼虾的臭腥,丁德耀每次撩都皺眉,他讨厌缩头缩脑的冬天,手势僵硬,常被掀动的垂帘击中脸庞或耳垂。春天来临的时候,垂帘被卸掉,可以长驱直入,他目标明确,直奔常去的那几个菜摊。他喜欢吃鱼虾,讨厌吃羊肉和豆制品,倪爱梅喜欢后两样,所以也得买一点。
  他们有分工,他买菜,倪爱梅下厨,饭后他洗碗。婚姻就是这样冗长无趣,又无法省略任何步骤,变化在于,周末他们会一起逛菜场,结婚七年,还能一起逛菜场,说明是一对恩爱夫妻。至少,还没有完全相厌。
  为扭转他对羊肉的成见,倪爱梅做过几次鱼羊煲,让他买那种产自远郊的少膻味的山羊肉,用不同的鱼烩制,有时海鲜,有时河鲜,虽颇费苦心,他并不觉得好吃,还得装出夸张的口吻说,鱼加羊不就是鲜字么,味道好极了。
  “味道好极了”是电视里的咖啡广告语,当他洗碗时,倪爱梅守在彩电前,看那些永远也放不完的电视剧。
  此刻,丁德耀站在常来的鱼摊前,让小摊主潘冬子称三两虾仁,倪爱梅准备配上臭豆腐加剁椒,做一道新学的菜。设法将丈夫的忌口与自己的喜好融进一只菜盘,是她看电视剧之余的最大爱好。丁德耀有时想,养个孩子费钱又操心,两个人过日子其实也挺好。不过,每当看到这个同学的儿子会打酱油了,那个同事的女儿会唱儿歌了,心就痒痒了。
  这个七岁的小男孩潘冬子也让他心痒,他跟母亲一起摆摊,父亲老潘是清洗大楼外墙的蜘蛛人,这个总是抽劣质烟的小个子男人肯定是电影《闪闪的红星》的拥趸,要不然也不会给儿子取这个名字。丁德耀喜欢愣头愣脑的潘冬子,别说,还真酷肖那个小游击队员,圆脸,大眼睛里全是机灵。说话像含糖,看到他就叫丁叔叔好,也会做生意,把鱼虾挑好,倒置马甲袋将水分滗干,再放到台秤上,磅完了往袋里多扔一条小黄鱼,或一只虾,再递给主顾。他妈妈看着儿子完成这一切,眼睛眯起来,慈祥地微抿嘴角。
  丁德耀却要去扫她的兴,你应该送潘冬子去读书,这么聪明的孩子不上学,可惜了。
  他妈妈不生气,还是微笑:“自己孩子自己知道,做别的还可以,读书肯定是聪明面孔笨肚肠,黄鱼卖多了,脑袋也是黄鱼脑袋,卖卖鱼挺好的。”
  丁德耀叹口气,知道多说无益,悻悻然走了。
  有一次,趁潘冬子母亲不在,他问小男孩,你自己想读书么?
  潘冬子说,不想,我爸妈说读书没什么用,又不当饭吃。
  丁德耀说,那你不读书,有什么理想?
  潘冬子说,有啊,现在每天卖几十斤鱼虾,最好每天能卖两百斤,那样我爸就可以不用高空擦玻璃了。
  丁德耀道,那长大后呢,长大后的理想是什么?
  潘冬子说,长大后每天卖五百斤,讨个老婆生一对双胞胎,老婆孩子热炕头。
  丁德耀说,为什么要生双胞胎?
  潘冬子说,双胞胎比较好,最好是龙凤胎,一男一女凑个好字。
  丁德耀说,你不上学,怎么知道一男一女凑个好字?
  潘冬子说,听大人说的。
  丁德耀说,不是一男一女凑个好字,是一个女字一个子字凑个好字,你看,上学还是很有用的。
  潘冬子说,上学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不上学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丁德耀无法反驳潘冬子的话,本质上,这个孩子的理想和他是一样的,跟绝大多数人也是一样的,卖更多的鱼,赚更多的钱,结婚生娃过小日子,他甚至无法否认这样一个事实,即便不读书,潘冬子的理想,或者说他父母赋予他的理想,确实也是可能实现的,即便卖不了五百斤鱼,卖三四百斤还是可能的,甚至运气好的话,做更大的生意也是可能的。所以,他对潘冬子的规劝并无说服力,他只是觉得有点莫名的惆怅,学龄不去读书,跟着大人摆摊,太可惜了,要是自己儿子,肯定找最好的学校,把他培养进北大清华。
  倪爱梅去过妇产科很多次,说是输卵管粘连,也就是说,射程到不了目的地。倪爱梅的问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丁德耀也存在精子活性不足。理论上,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不过丁母坚持认为,儿子的问题是次要的,倪爱梅更理亏一些。
  生儿育女,再天经地义不过,求子不得,不是夫妻双方的事,而是两个大家庭的事。幸好这对小夫妻独立居住,住所虽不大,距市中心也偏远,但不跟父母同住的好处显而易见,至少唠叨不会随时响起。倪爱梅庆幸领证前共同按揭买下这套小户型,可以免于和公婆一起住,若不然肯定被婆婆烦死,她的小姐妹丁红和老公离婚的很大因素就是受不了婆婆的碎碎念。
  世事就是气人,有些人并不想要孩子,或者说并没有做好当爹妈的准备,偏偏观音娘娘就送子来了。远的不说,丁德耀二舅的儿子小帆,还是大二学生,谈恋爱把同校女同学肚子搞大了,小姑娘私自去流产,病历卡没藏好,被父母发现了,一般情况下,为了女儿名声,会选择哑巴吃黄连,这家父母耿直,找到丁德耀二舅家理论,丁德耀二舅妈是有名的母老虎,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了,吵得整幢楼地动山摇,玻璃窗都快裂开了。
  还有倪爱梅的那个小姐妹丁红,和她老公曹原群是坚定的丁克主义者,坚定到什么程度?倪爱梅和丁红喝闺密下午茶,聊起男女情事,丁红说为了避孕,非戴套不做爱。倪爱梅问每次都戴?丁红说每次都戴,一次都不落下。倪爱梅将信将疑:“照你这样说,肉从来没碰到过肉啊。”
  丁红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倪爱梅说,每次戴套,隔一层硅胶,肉怎么碰到肉呢?丁红捶了倪爱梅一拳,好你个女流氓,什么下流话都敢说。
  丁红和曹原群肉从来没碰到过肉,感情却很好,因为没准备要孩子,就没存钱的打算,经常下馆子看电影,攒年假出去旅游,美中不足的是,当初没按揭买房,办完婚宴后和公婆一起住,公公不怎么管事,婆婆想抱孙子,看媳妇肚子一直没动静,一开始指桑骂槐,后来就直接骂桑了,丁红想搬出去,房价已涨到连贷款的勇气也没了。小两口起念外出租房,曹原群刚一提,曹母张嘴就骂,曹原群性情怯懦,从不和母亲顶嘴,丁红却不是省油的灯,和婆婆顶嘴的次数越来越多,声调越来越高亢,曹原群三夹板两头受气,有一次没忍住,推了一下丁红,丁红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小两口就这么完了。从民政局领完离婚证,装新潮吃分手宴,两个酒量平平的人,喝了一大瓶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想起过往的爱情,哭得泣不成声,东倒西歪坐进两人合伙买的而今划归丁红名下的国产SUV,做戏做全套,玩起了车震,曹原群去取避孕套,被丁红阻止了,那一刻,她想起了倪爱梅的话,心想在一起那么多年,一直采取措施,这最后一次,无论如何要水乳交融,于是,这对离婚夫妇做了一次无套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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