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而终 [张龙光:为汉字从一而终]

发布时间:2020-03-20 来源: 散文精选 点击:

  二十年后,当你面对一些中国古字画时,一个韩国人或者一个日本人站在身后,告诉你这个字是什么意思,身为中国人,身为汉文化宗主国的子民,何以自存?      
  这个茶馆有着浓郁的仿古气息,雕花屋檐、镂空拱门、淡彩壁饰、蓝边素瓷,让人惊叹主人对于茶道的精湛。橘黄的灯光温馨、柔和,晕染出无限深情,想起了中国文化的源远流长。
  一袭中式对襟衣裳的张龙光坐在一把高背藤椅上,叨烟斗的样儿很有派,有时半眯着眼吐着烟,自得而悠闲。这位因《星星知我心》《梨花泪》《情归何处》等电视剧在台湾家喻户晓的剧作家,6年前来到北京,一边写剧本,一边在自己开的茶馆里以茶会友,跟不同年龄段不同职业的朋友讲他的汉字理论、文化观,人称“张叔”。
  品茗畅谈时,尽管他的幽默坦城让我们不止一次地开怀大笑,但整个过程中有一种感觉让人无法释怀,而且愈来愈强烈,那就是文化的厚重与浅薄的思考。
  
  繁体情结
  
  出生在台湾马祖一个殷实之家,母亲是教师,张龙光比同龄孩子更早接触汉字。
  但是,他始终认为,自己得益于学校教育。直到现在,台湾的高中课程依然保留一个从小学就开始设立的独立科目:《中国文化基本教材》,教材选录《大学》《中庸》《孟子》《论语》以及唐诗宋词等经典段落。学生必须抄写、熟记,连大学入学考试的作文都偏爱“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等为题的议论文。因此,“任何一个高中毕业生,都早已把四书五经背熟了”。
  孩童时,仅是“懵懂”地发现繁体字四平八稳,美观大方,而长期熏陶后,他感到的是汉字的历史亲切感,“汉字不仅是方块字,它还有情有义,有血有肉,是一种宏大精深的中华文化。”熟读经史,一直受用终生。因为自己十七八岁读《论语》时,并不能很好理解,但到了三四十岁,这些东西无形中会在潜意识里跳出来,“调教”着自己处人为事。当然,他这里所说的,是繁体字。
  作为繁体字的坚决捍卫者,张龙光至今执拗的,仍是文化与非文化的问题。
  据张龙光所说,绝大多数受过高中教育的台湾民众与他意见一致:随着汉字的简化,原有的文化内涵丢掉了。对“爱”字的简化他尤其不满,“汉字是全世界最为深刻的文字,比如爱字,我们原来的爱字是有心的,现在是无心,没有心的‘爱’还能爱吗?这个‘心’无论如何是不能简掉的!”接着拿起笔又在纸上写忧郁的“”,“你看看,这么一大堆看起来就复杂,思绪纷乱的样子,是不是马上感觉到了?现在都变成‘郁’,意蕴就没了。”
  不过,即使抛开历史,不谈传统文化的持续性,他还是会选择使用繁体字,因为在书写渐渐有了替代工具的今天,简繁转换不过是举手之劳:仅仅一键,简体字书写便捷的优势丧失殆尽。
  
  汉字“洁癖”
  
  写繁体字习惯了,看到简体字觉得难看,看到错误的繁体字难受,看到句式语法犯糊涂的文字更是难过。三十年笔耕不辍的张龙光比一般人更钟情于汉字,也更有“洁癖”。
  采访前一天,张龙光刚看完电影《墨攻》,演员表里“范冰冰”的“范”书写成错误的繁体“范”,让他一直咯得慌。“范”对应两种繁体,做姓氏时为“范”,而不是“模范”的“范”。在他看来,这是基本的礼貌问题。因为传统蒙学先学《百家姓》,识字中以姓氏为重点,这就表示要尊重别人的姓氏是第一位的。
  相比而言,在大陆,因为从小使用简体字,已经造成了年轻一代对古典,对古文化的隔阂。繁体字似乎只与书画家、古文字研究者“形影相吊”,还能把繁体字运用得游刃有余的人不多了。他曾亲眼目睹一位颇负盛名的大书法家把“诗云”的繁体“云”写成“云”,贻笑大方。“学的时候,出发点是为实用,要是领略到字的内涵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古人尚有“敬惜纸字”之雅,让张龙光遗憾的是,鲜少有人能感悟汉字之美,体味汉语之韵,掌握汉语之功。走在大街上,他会特别留意有字儿的地方,而且眼睛还挺“毒”。有的车上贴一条幅:“开斗气车,害人害已。”他不解,为什么不写成“开车斗气,害人害己”呢?两个字儿两个字儿,一目了然。还有“司机一滴酒,亲人两行泪”,看得出花了点心思,读起来却干巴巴的,押押韵,“司机酒一滴,亲人泪两行”,意蕴深了。
  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会议,会一开完,就爱说第几届胜利闭幕,胜利是抗战胜利了,把敌人打倒了,请问我们开会把谁打倒了?完全可以成功闭幕,圆满闭幕嘛!”
  “还有‘军民鱼水欢’,‘鱼水交欢’是什么东西,有点国学基础的都知道,那是形容男女交欢的,军民可以团结,可以互敬互爱,为什么非要用这个?神圣的汉字变得很粗暴。”
  说到兴起,张龙光甚至“进谏”国歌,“战争年代,咱们需要‘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现在时代变了,完全可以把体现中国传统文化宽容、博大的胸怀的东西加进来嘛!”
  
  “错写”一字,甚于杀人
  
  这么一个有名的编剧,应该是“把玩”文字的行家里手。但是,张龙光从不“把玩”,对于笔下的每一个字,虔诚又谨慎。他笃信,写错一个字,比拿刀杀死一个人的后果严重,“将来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现在的电视连续剧,张龙光很少看,“看不到文化的积淀,历史都在戏说”,尤其厌恶警匪片,“都把坏人写得比好人强,小孩子都去崇拜坏人,人都教坏了,还把作案细节写得那么清楚,这是最坏的示范!台湾过去从来没有发生泼硫酸案,就是一个电影教的。”
  让他气愤的是,很多剧作家既不好好写字,还老想着偷懒。“韩剧日剧为什么那么火?生活的细节多下笔力。出门时说‘我出去了’,回来时说‘我回来了’,咱们呢,就舍不得花这些笔墨,直接就删掉了,啪一下摔门就走。”
  曾经三次摘得台湾金钟奖最佳电视编剧奖,以至于有一阵哪个电视剧的收视率不好,制片人就来央求他救场,但是,张龙光编剧的“绝活”可不是天上掉的。写弘一法师时,为了更深刻地理解当年弘一法师的内心世界,他竟到寺庙去剃度修行,青灯黄卷,一呆就是半年;写监狱生活的戏,他就真的到牢房去体验蹲大狱的滋味。每天晚上几千字的剧本,字字句句皆求“我手书我心”,他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传承、呵护着脆弱的传统文化。
  
  怀旧,更是生存
  
  在服饰、习俗逐渐以强制与非强制的方式剥离出中国时,汉字是仅存的,最能与“中国”联系在一起的文化符号。“这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根基。我们要赶紧恢复繁体字,重建传统。最起码要简繁并行,要不然,古书就真的变成了天书了。中华古代文明与现代文明之间的一座桥梁也要塌了。”
  张龙光对汉字的忠诚,缘于他的单纯;在他身上,没有所谓的政治、党派;如果硬要说有的话,“中华民族一分子”或许只是唯一内涵。
  就像他坚持只穿中式服装,仅仅出于民族自尊心。“谈判桌上,穿着西服,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日本有自己的服装,韩国有,印尼也有,为什么我们没有?”
  他特别谈到韩国,当大批国人迷恋韩国电视剧里展现的传统饮食与服饰时,实际上接受了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文化侵略。韩国经济崛起的同时,文化同样崛起,这与韩国政府和民众对自己的传统文化保护意识是分不开的。
  所以,当一方面“端午节”变成韩国的文化遗产、“中医”继续被韩国申遗、日本拟将“汉字”申遗,另一方面联合国明文规定2008年起中文文件禁止使用繁体字的几记“重棒”打在头上时,张龙光尤感痛心,“我们的文化保护意识为什么总是比别人慢一拍?国人为什么只有别人‘捷足先登’的时候才意识到传统文化的珍贵呢?”
  进一步的反驳发人深省,“二十年后,当你面对一些中国古字画时,一个韩国人或者一个日本人站在身后,告诉你这个字是什么意思,身为中国人,身为汉文化宗主国的子民,何以自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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