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乌托邦小村庄:美国作家在小村庄生活
发布时间:2020-03-12 来源: 散文精选 点击:
最多的时候,这个村庄住过上千人,而如今,人潮退却,只剩几十栋红色的老房子孤独而坚强地矗立在这里,默默地守护当年的故事和坚持。这个由基督教信仰者所创立的神奇的小村庄,在经历了它的富有、繁华,最终在美国历史上存在了上百年后终于灰飞烟灭。
我在匹兹堡大学第一年的那个秋天,我的好朋友和她女儿刚好要从中国过来,叫了当地一个同学LJ.Zigerell和我一起去机场接机。时间太早了,LJ冲我眨眨眼,说,“不如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肯定会感兴趣?”
“为什么呀?”
“因为那是一个曾经实行过共产主义制度的村落啊,我们美国人早在19世纪就在搞共产主义,而且这个社团名字就叫‘公平社会’喔……”LJ.Zigerell熟知中国国情,所以跟我开玩笑。
我大叫,“好!”
遗失的过往―理想者的远征
30分钟以后,车轮压过遍地黄叶的柏油路,停稳,打开车门时,我见到了这个现在作为活化石而存在的小村庄old economy village。初秋的阳光透过发黄的梧桐叶在地上打下细碎的光斑,白色的栅栏蜿蜒地将这个村庄围了起来,最多的时候,这里住过上千人,而如今,人潮退却,只剩几十栋红色的老房子孤独而坚强地矗立在这里,默默地守护当年的故事和坚持。
房间里怎么也找不到锁孔的保险柜,不再有人虎视眈眈;院子里小路旁边的鲜花,继续在风中摇曳。那些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们的老照片,被悬挂在崭新的墙上,旁边写着:“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住在这里……”
一切都源于信仰。
1804年,乔治?拉普(George Rapp)带着他的信徒们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美国,离开他们的祖国德国,是为了寻求他们梦想中的“安全之地”,当这个提倡“共产”的基督团体来到宾夕法尼亚州俄亥俄河边这块土地时,乔治决定就在这里安家落户。
或许是因为18世纪在欧洲兴起和发展的空想社会主义理论,以及支持这个理论的思想家们所建构出一个美好、平等、公正的理想社会,让无数的人心向往之。而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中的财产共有制、共同劳动、共同享有劳动成果等具体操作理念更是深深地影响到一批实践者―“公平社会”村落是这么规定他们的生活的,财产共有有助于提高人们的生活和幸福。成员们自愿将他们所有的一切(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们的财产)都贡献给这个“公平社会”作为共有财产;同时,为了这个理想社会的公正和善,每个人将会一起劳动、一起生活,而作为回报,这个社会里的每一个人也需要过得既简单又舒适。而且,由于这拨成员都是虔诚的新教信仰者,他们都相信领导人乔治?拉普的预言,即耶稣基督在任何时刻都有可能重新降临世界,并给予他们一生的回报。怀着对这个神圣时刻的期待和对未来的憧憬,他们采取了禁欲生活,并自愿服从乔治?拉普的家长式管制,以使他们在心灵上也得到信仰的救赎。
基于这样的理念,这些最早的参与者千里迢迢选择在美洲大地这片还没怎么开发的领土上对他们的理想进行实践,还按照基督教教会的形式设计出一种简单朴素又充满虔诚的生活模式,这种生活模式正是他们理想中的“公平社会”。参与其中的每位成员都要签署一份合约,而这份合约就从正式意义上将他们的个人命运与“公平社会”捆绑在一起。
从此以后,乔治?拉普与他近800人的追随者作为“公平社会”的最早创立者,便在这块土地上辛苦劳作,亲手建设着他们的理想社会。与古往今来所有社团创立的历史相类似,在一个人们所坚信的理念下,开始了现实的尝试。
理想的实践―公平社会的繁荣
在被乔治?拉普称为“安全之地”的宾夕法尼亚州,毗邻五大湖中的伊利湖,这里四季分明,而且气候湿润。靠近俄亥俄河边的平原里,土地肥沃,地理位置相当不错。当年的基督徒们就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默默劳作,按照“公平社会”里共产共有理念下的生活模式,每位成员都自觉劳作,并共同享有集体劳动所得。
在这里的每位成员都有一份相关工艺制造或者与商业交易有关的工作。在这个社会里,大部分的工作是由男人完成的,包括那些繁重的体力劳动。而女人的工作则更多与纺织、农业种植等相关。这种根据体力的原始分工和协作,以及众多成员对“公平社会”理念的统一与追求,让这个社团在农业社会中发展得越来越好。
在“公平社会”里,成员们开拓了自己的蔬菜果园,建立了酿酒地窖,成立了商店,创办了学校等配套措施,村庄里面,自给自足的农作物产出、布料纺织等都相当充足,而且,这些劳动产品自然是“公平社会”的成员不需要花钱购买的,因为那是属于共有的财产,当然是大家一起享有。就连夫妻,公平社会也提倡分房睡。公平社会里的每个家庭,一般都住着四到六个人,包括那些已经结婚的人与没有结婚的人。因为他们实践着禁欲主义的宗教信仰,所以提倡每位成员应该像兄弟姐妹一样相亲相爱的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甚至连孩子也不是父母进行培养,而是由集体培养的。成员的孩子在各个家庭中轮流居住,先在这个家庭住一年,然后再转到另一个家庭再住一年,以此践行这种共有的模式……孩童也会在村子里的学校就读,而学校同时也为那些为公平社会所雇佣来干活的工人的孩子提供读书的机会。
这种家庭生活模式的实践,其实并不比社会改造来得容易。它打破了原有的传统家庭模式,不仅取消了家庭利益,也消灭了彼此独立的家庭状态,将小家庭纳入了大家庭的系统之中,用大家庭的彼此往来和团结互助取代了原有的家庭模式。这种实践模式与后来同样在美洲进行共产主义实践的空想社会主义学家罗伯特?欧文的协作社观念不谋而合,欧文同样认为要有联合的家庭,这样才能够将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等同起来。
每天早上5点到6点间,公平社会的成员们就得陆续起床,享用完早餐之后,他们就需要开始一天的劳作。到了每天晚上,公平社会的成员们会聚到一起开会,讨论一天的事情,还有一些相关的重要事情,而到了每天晚上9点后,这里就会实行宵禁。周日是公平社会里的休息日,每位成员不需要在这天工作,可以休息一天,然而即便如此,他们在周日也需要参加教会服务和教会的合唱团练习。
在公平社会里,人们的服装款式仍然保留着德国传统服装的款式,尽管有颜色的不同,但是衣服的款式基本一样。他们崇尚简朴生活,着装不能花哨,生活尽量简单。只有在周日或者特别节日里,他们才会穿上丝质的精美服装作为庆祝。这时候,女人会穿上长及脚踝的长礼服,男人则穿上长裤、背心、外套以及戴上礼帽。这些传统的服饰,都可以在现在展览厅的墙上看到,在那些挂在墙上的黑白照片里,有男人在拉着风箱打铁的照片,也有女人刚从壁炉里拿出热腾腾的烤面包的照片,还有老人坐在纱线纺织机边劳作的照片,男男女女都一脸静谧祥和,俨然这里是一片男耕女织的世外桃源。
“公平社会”在19世纪初获得巨大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在经营农业的同时,也发展了制造业。这种模式在后来被人们广为赞赏,甚至连美国的开国领袖托马斯?杰斐逊都称该模式是美利坚合众国经济和政治未来发展的理想模式。例证是,就算是到了几百年之后的今天,这片由当时最努力最虔诚的人们耕作过的田地至今没有荒废,蔬菜园里还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蔬果,几乎家家户户的红砖墙外都架了葡萄架,蜿蜒的葡萄藤爬满了这些架子,架子上还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葡萄。
梦想的破灭―工业浪潮的席卷
虽然,一开始的“公平社会”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然而,好景不长,当工业的浪潮袭来时,公平社会里所隐藏的矛盾就渐渐扩大,最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当经济发展,更多的工业技术被应用的时候,“公平社会”也加入了这个过程。1825年,公平社会的人们采纳了新型蒸汽机的技术,并用于他们的制造业上。他们修建了纺织工厂,并由蒸汽机为这个工厂供电供热。在村子里,铁匠铺、革制品商铺、衣帽店开张了,而且马车制造、家具业、车工、织布工、陶工、锡铁匠等行业也逐渐开发出来,此外,村子里还开发了一个蒸汽洗衣房,以及一个乳制品制作中心。这种做法使他们在美国经济发展的早期阶段具有了与他人竞争的巨大优势,特别是在纺织方面。后来,他们开发并更加完善了丝绸的生产技术,从喂养蚕虫到丝质面料的制作,他们都有了自己的一套经验。因此,这些来自“公平社会”里的各种各样精美的丝绸、羊毛和棉花制品,使他们在波士顿、纽约和费城的展览中都获得金奖。
经济上的繁荣发展给这个地方带来了非常大的变化,与外界的互通有无让成员们可以在“公平社会”的公共商店里看到非常多的东西,而非“公平社会”的成员也可以在这个商店里购买到“公平社会”的传统服装、酿造的酒以及许许多多来自费城、匹兹堡等地的产品,诸如钓竿、瓷器、糖果、咖啡等等。在经济的发展和繁荣给这里带来大量财富的同时,却也给这个社会带来了隐约的阴影。由于“公平社会”推崇禁欲主义,小孩的出生率很低,这就迫使不断要吸收外来人口成为该社会的新成员,但公平社会里的人手还是越来越紧张。于是,他们也开始雇佣一些外来的、不属于这个社会成员的人帮忙进行劳作。可是,商业社会的繁荣会使得人们的思想在现实中变得更加务实,相应的,原有的崇高的宗教思想也随之消减。越来越多的人对原有的教义产生怀疑,越来越多的经济纠纷也随之发生。
1832年,三分之一的成员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这个村庄。
1847年,随着“公平社会”的重要创建人乔治?拉普的过世,大批的成员对其当年所提出的“耶稣基督会再度降临,并回报一生”的预言没有实现的事实感到极为失望,许多人的宗教信仰随着乔治?拉普的去世而幻灭。同时,由于“公平社会”对其自身的保护,很少人能加入,老成员的离开,新成员的稀缺,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平社会”也越来越人丁单薄。
新一任的领导人贝克和雅各带领着剩下的全体成员从工业化发展转型到商业投资, “公平社会”变得更加具有商业导向,但是同时在世界范围内,它也在经济方面获得巨大的成功。仍然留下的成员在这种商业氛围里,离其最初的宗教理念越来越远,态度也越来越务实。务实和理想总是此消彼长的,当理想的宗教基础最终无法让人们信服,而现实的经济利益已经主导了一切的时候,公平社会就慢慢地在这个工业化的过程中消散于历史的长河里了。
1906年,“公平社会”的最后一任领导人约翰及其妻子,还有最后剩下的少数成员,将这块土地卖出,为“公平社会”的故事画上了句点。
如今的古村落里,还展览着当年人们离开这个村庄的各种原因。在那些挂在墙上的发黄纸片上,有着一个个的签名,有着一个个不一样的离开原由,包括认为领导人在经济发展中存在欺诈行为;认为他应该拥有并得到属于他自己的那份财产;认为公平社会里的分配并不公平等等。整面墙的离开理由,让现在来到这里的人们感到震撼。当年的第一拨人可以为着一个共同的理念,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开创一种新生活,而同样,当年的最后一拨人,却有着无数的理由,来抛弃祖先们所创造的这种生活模式。现实总是残酷的。
历史的烟云―乌托邦的惋叹
现在,古村落已经成为一处参观景点,理由则是里面曾经存在过的“公平社会”。这个由基督教信仰者所创立的社会,经历了它的富有、繁华,最终在美国历史上存在了上百年后终于烟飞烟灭。
那些老红砖房子依旧矗立在这绿树相间的村庄里;宽敞明亮的房间里依旧悬挂着华丽的油画;还有搁置着鹅毛笔的墨水瓶依旧放在那里;随处可见的圣经、书本,不再有人虔诚诵读;两架老式的钢琴静静地躺在客厅一角,不再有人弹奏,在这当年遗留下的房子的屋里屋外,随处可以发现那些隐含着宗教韵味的装饰,门板上的十字形木雕象征着圣经的神圣,木屋顶上摆放着宗教韵味的铁质公鸡,窗口边象征着初升太阳的玻璃都依旧完好。蔬菜园里的瓜果仍然在收获,葡萄藤上的葡萄粒也饱满晶莹,院子里小路旁边的鲜花也在风中摇曳。
那一段曾经为理想而奋斗的历史,如今就隐藏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让参观者感慨这一个社会团体的起起落落。宗教总是可以给人带来最为强大的力量,而基于宗教所产生的乌托邦构想更是一种为人所艳羡的幸福生活状态。然而,这种崇尚美德并依靠价值观的重新建构来建立一个理想社会的尝试,如果一旦当现实的发展使得务实的心态、经济的切实利益湮没了这种对宗教信仰的理想追求之后,就会在现实中破灭,成为一个真正的乌托邦。尽管古村落里的“公平社会”有着一段辉煌的历史,然而无可避免地,在工业化的过程中,他们最终被侵吞湮没。
于是,那些曾经住在这里的人的老照片,被悬挂在崭新的来访者中心走廊的墙上,上面写着:“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住在这里……”
当我们的车子离开古村落的时候,我们经过三个镇,除了古村落所在的“和谐镇”之外,还要穿过紧挨的一个名为“经济”的小镇,最后通过的一个镇,名叫“自由”。
作者系匹兹堡大学访问学者、中山大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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