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
发布时间:2018-06-30 来源: 日记大全 点击:
下午两点四十五。她看了一眼发烫的手机,意识到在跟母亲的电话里说四点能到显然太乐观了,就目前路况来看,五点都显得过于乐观。虽然已经十月,因为没开空调,正午的阳光照进车里,仍闷热得跟盛夏时分一样。
“把空调打开吧。”她说。
G25高速上排着粤B,皖J,以及一系列苏打头的丰田、本田、奔驰、起亚等汽车,车辆和车辆之间已经剩不下什么缝隙,黑压压的车尾,令人绝望得一眼望不到头。
他們在车上消耗了四个多小时了。两个月之前,两个人就开始商量十一长假到底应该去哪里,并且为此制订了三四个方案,但是一直到放假前一天也没真正决定下来。他想带她一起回老家宁波,她却想从上海直接返回南京——九月三十日她在上海出差,而她从过年到现在,一次也没回过江苏——他同意回去,但是坚持让她先回杭州再一起走。他说担心她只身一人回去没法跟父母交代。她没买到回杭州的动车票,只能在火车站改坐下午六点半的城际大巴。结果忽然下起了雨,大巴延误了两个小时才赶到车站,加上高速堵车,等到她到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钟的事情了。
定好的闹铃没准时响起来,好在两人休息得都不太安稳。她凌晨四点和六点都醒了一次,发现雨停了,又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快上午九点,比计划晚了一个小时。她不知道自己早上匆忙收拾的时候有没有落下东西。
“我觉得还行。开着换气呢。”他说。
“上一个服务站应该进去的。我们至少半个小时没怎么动过了。”
“下一个服务站就只剩五公里。”
“但是有三公里的拥堵路段。”
“自从节假日高速免费之后就一直堵车。”
“现在比之前好,第一次开放高速的时候,我堵了十二个小时。”
“是啊,早知道那时候你怀孕,就不让你一个人回去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下—个服务站是带湖泊的那个吗?”她问。
“我记得是有个湖泊,靠近官塘水库。”
他把收音机里的摇滚乐关小了一些。她开始后悔两个小时之前喝下的那瓶矿泉水。
“你怎么能每个咬一口就扔了呢?”
她回头,看见女儿小羽弯腰在食品袋里试图掏知味观月饼吃,但是手刚伸进袋子,便被她奶奶挡住了。他母亲原先是小学老师,为了照顾孙女提前早退,卖掉了宁波江北的一套三居室,搬到杭州,和他们挤在—套八十多平米的屋子里面。她年轻的时候体重只有八十八斤(她总谈论自己年轻时候的体重),三十岁之后开始发胖,之后没再瘦下来,但面颊紧绷,只有两条还算深的法令纹,看起来也比同龄人年轻五六岁。他跟他母亲一样,有一张过度紧绷而严肃的面孔。
“还是应该把儿童座椅装上。”
“她每次扣上安全带就开始哭。”
“你就是太纵容她了。”
小羽四岁半,穿着一件白色蕾丝连衣裙,裙子里面塞了一件长袖套头衫和一条有兔子花纹的连袜裤。她的发色和瞳色都比较浅,有别于他俩深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八个月之前,她坐过几次安全座椅,但后来座椅便一直扔在他们的双层床上层,一直到现在都没再启用过。小羽会说话之后,只要一坐座椅,就哭个不停。而他开车的时候几乎不能听任何小孩的哭声。
小羽成功撕开了包装袋,躺在他母亲的腿上,蜷着双腿。小羽个子不高,躺下的时候,腿恰好放满座椅。她这才发现女儿很早就把鞋子脱掉了,拿着一个酥饼,碎屑不断掉到座椅上,唱着在英文补习班里的歌曲:“这是椅子,这不是桌子。这是桌子,这不是狮子。”过了一会儿,她把袜子也脱了。
英语补习课一周三次,一个月学费四百六十块钱。之前执教的是一个叫米的黑人女教师,上了两堂课之后不再出现,换成了一个大学刚毕业的中国男老师,英文名叫亚当斯。几个家长觉得上当,集体投诉,但是机构没有回应。于是大家还是继续上了下去。
小羽唱起歌的时候,他便把音乐停掉了,车厢里的音乐从低沉的德国战车摇滚变成了重复、尖细、单调、模糊的童声。
“我觉得她的发音接近于一年级的水平。”
“说明补习班有效果。”
“有些孩子现在的词汇量比我们还大。”
“那些家长太夸张了。”
“他们上舞蹈班,跆拳道,模特班,我们上橡皮泥塑班。”
“我们不是说好的嘛,让她自己选。”
“她现在能有什么判断力?”
她刚想反驳,但意识到尿意比回应的愿望要强烈得多。
“我们还得多久才能到服务站?”
“不好说。前面都堵死了,可能有车祸。”
“你觉得二十分钟能到吗?”
“快的话也就几分钟。但是现在我们没法动。你要实在憋不住,过会儿我开到紧急车道,你去下面的树林解决一下。”
有些人会这么干。她看了一眼高速下面的次生林,高速路面上扔着白色的卫生纸和垃圾,甚至还有婴儿纸尿裤之类。她可以那么干,但在正午,自尊还没允许她那么做。
“再忍会儿吧。可能过会儿就好了。”
他转过头安抚她。虽然戴着墨镜,可是她还是从他嘴唇和下巴线条的变化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温柔。她不禁心存感激,毕竟他原本可以不用陪她一起回去的。
两人从第一次谈及离婚至今,已经过去三年,手续一直没办完。她总是有事情,他也是。她和朋友说自己确实是周一到周五没有时间,工作太忙。周末的时候,民政局又没开门,这个理由没人相信。她在想,也许两人只是试图再做一点努力。她只能解释说,到了一定年纪,有些关系没法那么干脆地切断,并且承认,她也没见过比他们更加古怪的婚姻关系。
那个晚上,她试图用一种平缓、理解的语调解释自己为什么想要离婚,但是不知不觉开始变成一种指责。他也听了出来。那是他们结婚第二年的事情。两人的蜜月时光只支撑了两年——她在网上和一个偶然邂逅的年轻人聊天。她问他做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一个情绪低落的男人开心,年轻人说穿着他喜欢的球队的球服以及记得及时闭嘴,她为此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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