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之：一个“社会主义者”对“资本主义精神”的篡改

　　一

　　我们先来谈一谈被认为能够和十九世纪思想家马克思比肩的二十世纪思想家马克斯·韦伯，然后再来谈论我们身边的一位所谓的“社会主义者”。这可能是一个很枯燥的话题，但是我将尽可能写得好读一些。

　　马克斯·韦伯是德国人，一八六四年四月二十一日生于德国的埃尔福特，一八八二年入海德堡大学学习法律，一八八三年在斯特拉斯堡服兵役，一八八四年入柏林大学攻读法律，完成并出版论文《罗马农业制度的历史对罗马公法与私法的重要性况》，开始在柏林大学教授罗马法、日耳曼法及商法，后学术重心从法学转向经济学。一八九四年接受弗莱堡大学聘请出任经济学教授，一八九六年转任海德堡大学政治科学教授，一八九七年到一九零三年精神崩溃，被迫停止一切教学、研究与政治活动，重返学术活动以后发起创办《社会科学和社会政策文库》杂志，一九一零年年发起成立德国社会学会，一九一九年曾参与魏玛宪法制定工作，一九二零年六月十四日因肺炎病卒。一九二一年，马克斯·韦伯的遗孀玛丽·安娜整理完成其遗稿《经济、诸社会领域及权力》，以《经济与社会》为书名出版。

　　韦伯一生著述颇丰 ，主要有《 宗教社会学论文集 》 、《政治论文集》、《经济与社会》、《科学论文集》、《社会学和社会政策论文集》等。韦伯的知识范围广泛，学术研究视野宽阔，从经济、政治、法律、宗教、音乐等社会生活领域到社会科学方法论都有重要成果，使他成为著名的社会学家、哲学家和历史学家，社会行动理论的首倡者和社会学奠基人。

　　在这里，我们单独讨论他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这是马克斯·韦伯宗教社会学系列作品中最为有名的一部作品。该文最初分两次发表于一九零四年和一九零五年，韦伯去世之前对它作了重要修订，一九二零年汇为一册，正式作为《宗教社会学论集》的第一部出版。这是马克斯·韦伯关于“世界诸宗教的经济伦理”系列研究的第一部著作，这部著作对学术界和思想界产生了持续的重大影响，是本世纪最为重要的学术成果之一。

　　早就有学者指出，正常的资本主义胚胎或萌芽在西方和东方的一定历史发展时期都曾经孕育过或出现过，但是只有在西方近代，资本主义文明作为从人类历史中脱胎出来的一个巨人，才迈开了它的历史脚步，走上了发展、成熟的道路。其原因究竟在哪里？为什么西方那种典型的资本主义没有漫步在例如中国和印度这样的东方国家，或者换一句话说，为什么中国和印度曾经孕育过资本主义却没有能够使它得到正常的发育和成长呢？资本主义作为历史发展的产物，在人类历史的舞台上，在不同的区域和不同的时期到底经历了哪些事件？未来的资本主义又将呈现何等样的面貌？将向何处发展？

　　这正是马克斯·韦伯在他一生的学术生涯中进行研究的问题，而《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则集中体现了他的学术研究成果。

　　在这部作品中，马克斯·韦伯渊博的学识和独特的历史比较方法，对东西方主要国家的文明史进行了全面比较，论述了以古希腊和罗马文化为基础，以路德教和加尔文教为精神支柱，以自由市场经济、商业经营和资本核算为本质的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历史发展特征和趋势。马克斯·韦伯认为，近代资本主义兴起决不是一个偶然事件，它与新教伦理有一种内在的亲和关系，或者换一句话说，近代资本主义兴起的精神支柱是欧洲宗教改革后新教伦理中的“资本主义精神”，这种精神同时又是西欧理性主义长期发展的结果。马克斯·韦伯还进一步把新教伦理相联系的经济合理性思想引入对国家、法的研究中，论证了近代资本主义及其法律和行政管理体制的合理性和必然性。他的精辟见解，对于我们了解资本主义的发展历史和它的精神实质，具有极大的启发意义。

　　二

　　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马克斯·韦伯细致考察了资本主义的伦理特征，在说到这些特征的时候，引用了美国政治家、思想家、科学家本杰明·富兰克林（1706-1790 ）的一段著名的劝世格言。富兰克林是被称之为“资本主义精神最完美的代表，十八世纪美国最伟大的科学家、政治家和文学家”的人，富兰克林一生最真实的写照是他自己说过的一句话：“诚实和勤勉，应该成为你永久的伴侣。”我想，这个人之所以引起马克斯·韦伯的注意，一定不是偶然的。

　　被马克斯·韦伯引用的富兰克林的话是这样的：

　　“切记，时间就是金钱。假如一个人凭自己的劳动一天能挣十先令，那么，如果他这天外出或闲坐半天，即使这其间只花了六便士，也不能认为这就是他全部的耗费；
他其实花掉了、或应说是白扔了另外五个先令。

　　“切记，信用就是金钱。如果有人把钱借给我，到期之后又不取回，那么，他就是把利息给了我，或者说是把我在这段时间里可用这笔钱获得的利息给了我。假如一个人信用好，借贷得多并善于利用这些钱，那么他就会由此得来相当数目的钱。

　　“切记，金钱具有孳生繁衍性。金钱可生金钱，孳生的金钱又可再生，如此生生不己。五先令经周转变成六先令，再周转变成七先令三便士，如此周转下去变到一百英镑。金钱越多，每次周转再生的钱也就越多，这样，收益也就增长得越来越快。谁若把一口下崽的母猪杀了，实际上就是毁了它一千代。谁若是糟踏了一个五先令的硬币，实际上就是毁了所有它本可生出的钱，很可能是几十英镑。”

　　“切记下面的格言：善付钱者是别人钱袋的主人。谁若被公认是一贯准时付钱的人，他便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聚集起他的朋友们所用不着的所有的钱。这一点时常大有稗益。除了勤奋和节俭，在与他人的往来中守时并奉行公正原则对年轻人立身处世最为有益；
因此，借人的钱到该还的时候一小时也不要多留，否则一次失信，你的朋友的钱袋则会永远向你关闭。

　　“影响信用的事，哪怕十分琐屑也得注意。如果债权人清早五点或晚上八点听到你的锤声，这会使他半年之内感到安心；
反之，假如他看见你在该干活的时候玩台球，或在酒馆里，他第二天就会派人前来讨还债务，而且急于一次全部收清。

　　“行为谨慎还能表明你一直把欠人的东西记在心上；
这样会使你在众人心目中成为一个认真可靠的人，这就又增加了你的信用。

　　“要当心，不要把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视为己有，生活中要量入为出。很多有借贷信用的人都犯了这个错误。要想避免这个错误，就要在一段时间里将你的支出与收入作详细记载。如果你在开始时花些工夫作细致的纪录，便会有这样的好处：你会发现不起眼的小笔支出是怎样积成了一笔笔大数目，你因此也就能知道已经省下多少钱，以及将来可以省下多少钱，而又不会感到大的不便。

　　“假如你是个公认的节俭、诚实的人，你一年虽只有六英镑的收入，却可以使用一百英镑。

　　“一个人若一天乱花四便士，一年就乱花了六个多英镑。这，实际上是以不能使用一百英镑为代价的。

　　“谁若每天虚掷了可值四便士的时间，实际上就是每天虚掷了使用一百英镑的权益。

　　“谁若白白失了可值五先令的时间，实际上就是白白失掉五先令，这就如同故意将五先令扔进大海。

　　“谁若丢失了五先令，实际上丢失的便不只是这五先令，而是丢失了这五先令在周转中会带来的所有收益，这收益到一个年轻人老了的时候会积成一大笔钱。”

　　富兰克林的这段话并不难理解，但是若从这段话中发掘出深奥的社会学意义，我们就得求助于马克斯·韦伯了。马克斯·韦伯指出：“这些就是本杰明?富兰克林教导我们的话。……毫无疑问，这些话所表现的正是典型的资本主义精神，但我们很难说资本主义精神已全部包含在这些话里了，我们不妨停下来玩味一下富兰克林的这一席话。”马克斯·韦伯说，富兰克林的劝世格言所宣扬的不仅是从商的精明，而是一种值得注意的伦理：违犯其规范被认为是忘记了责任；
赚钱是一种责任而不是享受……这种精神气质所表现的正是典型的资本主义精神，“资本主义精神的发展完全可以理解为理性主义整体发展的一部分，而且可以从理性主义对于生活基本问题的根本立场中演绎出来。”

　　在马克斯·韦伯看来，资本主义精神包含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营利是生活的最终目的。富兰克林的伦理观所宣扬的至善——尽可能多地挣钱，是和严格避免放任本能地享受生活结合在一起的，因而这里没有人们所说的幸福主义，更没有掺杂进享乐主义的成分。不把获利当作人生幸福的手段，而是作为人生的最终目的，这种自然关系的颠倒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却真的是资本主义一条首要的伦理原则。

　　第二，劳动是一项天职，每一个人都应该服从于他的“天职”。不论一个人所从事的职业是什么，对此都负有责任和义务。“集中精神的能力，以及绝对重要的忠于职守的责任感，这里与严格计算高收入可能性的经济观，与极大地提高了效率的自制力和节俭心最经常地结合在一起。这就为对资本主义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那种以劳动为自身目的和将劳动视为天职的观念提供了最有利的基础：在宗教教育的背景下最有可能战胜传统主义。”

　　第三，企业家精神，主要是创新的精神。不安于现状，具有确定不移且高度发展的伦理品质以及洞若观火的远见和行动的能力。这些人是在冷酷无情的生活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既精打细算又敢想敢为。最重要的是，所有这些人都节制有度，讲究信用，精明强干，全心全意地投身于事业中，固守严格的资产阶级观点和原则。对已经取得的成功永不满足。

　　韦伯认为，资本主义精神作为一种强大的生活理念并不是与某种经济的运作过程同步出现的，它先于普遍的资本主义活动而产生，因而构成了资本主义的伦理基础。

　　三

　　现在，让我们回到我们所处的世界之中。

　　我非常想如马克斯·韦伯那样找到一个类似于富兰克林这样的人，也寻找一段劝世格言来说明构成我们这个世界伦理基础的某种精神。但是我没有找到。我找到的是一位无名无姓的“社会主义者”，这位“社会主义者”不满富兰克林体现资本主义伦理价值观的劝世格言，遂决定将其进行改写，被改写以后的话是这样的：

　　“要记住，权力就是金钱，一个掌握权力的人可以在一天之内不动声色地捞取几十万元，而一个没有权力也没有地位的农民工只能在十二小时超强体力劳动中获取几十元，而且，你最好先不要做这样的计算，因为这个人挣的几十元是他必须消费的钱，你的几十万元却全部可以沉在你的钱箱里。在这个意义上，那个农民工实际上什么也没有赚到。

　　“要记住，位置就是金钱，如果你经过无数次政治磨练达到了既定目标，或者换一句话说，得到了某种位置，那么这个位置就直接意味着利益。一个人具有极佳的权力位置并且善于利用这种位置，你的利益就会无限度地增加。

　　“要记住，权力具有增殖性。权力产生金钱，金钱能够购买权力。权力越大，每一次交易的所得也就越多，你的政治利润的增长也就越快。一个有光明政治前途的人如果毁灭于一次不谨慎，那么毁灭的就不仅仅是这个人本身，被毁灭的还有无尽的权力，无尽的地位和无尽的金钱。浪费一次升迁的机会，就等于毁掉了权力能够产生的一切。

　　“要记住这样的格言：善于谋取权力的人是别人的权力的主人。一个精明的工于心计的人，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谋取到他人无法谋取的权力。除了钻营投机，世界上没有任何比在政治斗争战场上保持铁一样的坚定性和残忍无情更有助于青年人飞黄腾达的东西。所以。如果你确实坚定了一种人生理想，一个小时都不要耽误，你必须全力以赴，不择手段地攫取你需要的一切。懈怠会永远关上你未来的大门。

　　“影响一个人得到权力和地位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也要给以特别的注意。你的上级晚上八点钟到十点钟听到你的敲门声，你适时为他送来他需要的政治礼品或者利益礼品，这会让他高兴半年，在这半年时间里，他想的全部事情就是你的职务升迁，因为这件事已经成了他自己的事情。如果你由于疏忽和愚蠢没有这样做，相反，让这位决定你命运的人看到你在他的政敌那里有说有笑，第二天早晨他就会派人拿到掉你现在的位置，并且消除掉你晋升的任何可能性。这就是我们这里的生活法则。

　　“但是在这里我还要警告你：一定不要把一切权力都作为攫取的对象，要谨防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让人艳羡的东西都据为己有，这是争夺权力的人经常犯的错误。要防止这种错误，要经常对你的政治账目进行清点，寻找哪一笔支出得到了回报，哪一笔支出出现了亏损。如果你一开始就极为注重细节，那么，你的账面就会出现巨大的政治盈余。你会发现当初一笔很小地支出竟然赚取了超额的利润。同样的道理，如果人们知道你是一个意志坚定、残忍无情地人，那么，小小的权力也能够帮助你赢回巨大的利润。

　　“重要的是要利用好每一个时机。如果你每年浪费四个时机，你一生的机会就都可能流失，这就等于你把一生的幸福都扔到大海里去了。

　　“浪费政治进取机会的人，浪费的不仅仅是机会，你同时还失去了权力增殖的一切可能，等到你变老的时候，你将会看到，那些本应属于你的巨大财富并不在你的手中，而是在别的地方。”

　　他可能还写了一些其它什么东西，篇幅所限，就不一一列举了。

　　那么，我们能否也像马克斯·韦伯那样从这位“社会主义者”的言论中，总结出某种社会形态的伦理特征或者说发现某种精神呢？我觉得很难。难在哪里？读者或许比我更明白。

　　四

　　通过马克斯·韦伯对于资本主义伦理精神的考察和了解可以到此为止了，至于我们身边的所谓“社会主义者”，那个斗胆修改富兰克林劝世格言的人，就让他见鬼去吧！　　

　　 （2006-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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