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福里哈特：意识形态的严重后果

　　（吴万伟 译）

　　布什拒绝了谨慎政治。

　　许多共和党人肯定觉得像坐在泰坦尼克号酒吧里的传奇人物，看到冰山从舷窗外滑过说了一句“我渴望看到冰，不过这也太多了。”共和党选民投票支持共和党候选人，把乔治•布什推上总统宝座，但是他的共和党和我们熟知的共和党传统差距实在太大。

　　让我们回顾一下艾森豪威尔的共和党吧。绝对的现实主义者的艾森豪威尔是20世纪最成功的总统之一，谨慎的里根总统在使用武力方面非常小心。尼克松本来能成为一个好的国务卿，但是由于感情上受到伤害，而且多疑，因此不适合当总统。尽管如此，在亨利•基辛格辅佐下仍然算个现实主义者。布什则代表了对传统保守派共和党的重大偏离。

　　美国的保守派运动跟随他抛弃了谨慎和现实主义，转而拥抱意识形态和卤莽愚蠢的行动。失掉的还有詹姆斯•伯恩哈姆（James Burnham）老练的现实主义，威尔莫•肯德尔（Willmoore Kendall）的伯克式（Burkean）现实主义，正如他对斯特劳斯（Leo Strauss）说的，赞赏“美国式伯克”。这种伯克主义隐含着对社会复杂性的认识，对文化变革的抗拒。一去不复返的还有弗兰克•迈耶（Frank Meyer）的个人主义，巴里•戈德沃特（Barry Goldwater）常识性的西方自由意志论。

　　2000年后的保守派运动已经抛弃了所有来支持布什并跟随他来到陷入伊拉克灾难的悬崖边的东西。其中首要的内容是推动布什总统的第三次福音派教义高潮的道德独裁主义。

　　是的，清醒的共和党人就像泰坦尼克号上的人渴望看到冰，但是冰山太多让他们受不了。

　　问题是布什在2000年选举的时候是作为“充满激情的保守派”上台的。如今尽管媒体称他为保守派，但是他的内政和外交政策都没有丁点的保守派色彩了。威廉•伯克莱（William F. Buckley）曾经说过保守主义是“现实政治”。但是布什不是在推行基于现实的政策。我们是否必须找到另外的词？确实如此。

　　伯克莱说过布什因为伊拉克问题一直遭到质疑，如果他是欧洲某个国家的首相早就下台了。其他一些著名的保守派评论家如安德鲁•苏利文（Andrew Sullivan）,乔治•威尔（George Will）,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也赞同这个观点。有必要考虑理查德•切尼（Richard Cheney）的观点:

　　如果你来到巴格达，不清楚该怎么办。不清楚你要用什么样的政府要取代现有的？是要成立什叶派政府，逊尼派政府，还是库尔德政府？或者倾向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的政府？或者倾向伊斯兰极端主义者的政府？如果政府是美国军队扶持起来的，能够有多大的可靠性呢？美国军队需要呆在伊拉克多长时间保护政府的运转呢，如果我们离开了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切尼真是个聪明人。唯一的问题是他在1991年第一次海湾战争的时候就说过同样的话，当时他是老布什总统的国防部长。当时斯考克罗夫特（Brent Scowcroft）是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贝克（James Baker）是国务卿。最近，斯考克罗夫特说他和切尼是30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不再明白切尼怎么了。切尼发生了什么事让任何人都困惑不解。

　　不可能是因为9-11袭击。我们从很多渠道了解到布什在9-11之前很久就决定入侵伊拉克了。在《真命天子》（The Right Man）中大卫•弗拉姆（David Frum）回顾了接受采访迈克尔•杰森（Michael Gerson）的情节。此人是布什写作班子的头目，也是布什当选总统不久后的政策顾问。杰森告诉弗拉姆说布什要推翻萨达姆政权。那时根本还没有谈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问题呢。

　　《全国评论》（National Review ）编辑里奇•罗利（Rich Lowry）在题目是“正统派的报复”（The Revenge of Orthodoxy）的专栏文章中，暗示了总统攻打伊拉克的动机。按照历史学家沃尔特•米德（Walter Russell Mead）的思想，他注意到我们现在处在新教福音派教义的“第三个高潮”。布什总统应该被贴上“正统基督教信徒”这样的标记。他清楚说明了这种思想对美国外交政策产生的影响。

　　布什拥护重新恢复威尔逊外交政策的元气，但对威尔逊的世俗价值（国际法等）不怎么热衷，更多地看中其宗教信仰（上帝给所有人带来权利）。这反映了布什政策的基督教基础。

　　像米德一样，罗利无疑是正确的。但是保守的地方在哪里呢？从历史上看，美国福音派教义的改变很大，从朱莉亚•沃德•豪威（Julia Ward Howe）的十字军歌曲“共和国战歌”（Battle Hymn of the Republic）到威廉•詹宁斯•布莱安（William Jennings Bryan）的和平主义。

　　是否有人声称威尔逊主义是保守派思想？说句公道话，“威尔逊主义”比有时候人们认为的温和多了：他说“通过榜样，冷静和友好的建议，以及物质援助帮助全世界建立民主将是我们幸运的责任。”威尔逊的宣言反映了自由女神火炬宣扬的最初意义：美国是自由的灯塔。自由女神伊玛•拉扎罗斯（Emma Lazarus）欢迎移民的著名话语被歪曲理解了。确实，英国首相劳合•乔治（Lloyd George）从凡尔赛回到英国的时候，声称他的表现不错，说他坐在拿破仑(克里蒙梭Clemenceau)和耶稣基督（威尔逊）之间。但是当威尔逊说到建立民主的时候，他所说的“世界”是什么意思呢。我猜想他主要是说西方，他并没有想到婆罗洲（东南亚加里曼丹岛）或者刚果，当然也没有想到入侵和占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如果和布什相比，伍德罗的威尔逊主义虽然天真，虽然不够保守，完全可以说是没有罪过的。

　　为了确定“保守主义”到底什么意思，我们要追根求源看看现代政治哲学的创始人埃德蒙德•伯克（Edmund Burke）。他是根据现实数据和历史分析的第一个政治思想家，虽然霍布斯和洛克都是经验主义者，但是他们的政治思想推理来自对人类本性的假设。

　　霍布斯（Hobbes）相对来说认为人的本性邪恶，把人类生活看作处于神秘的社会前的状态“孤独，凶险，野蛮，短暂”。这样的动物需要严格的控制。相反，洛克比较乐观，认为人类受理性控制，所以不需要政府干涉过多。但是洛克反映出来的经验主义表达了看待世界的新方式，从伯克开始使得政治哲学成为可能。洛克《人类理智论》（Essay on Human Understanding (1690)）的开篇提出现实黎明的到来，因为洛克把西方哲学的很多东西抛到一边，认为形而上学转移了人们研究现实世界，改善现实世界的注意力。因此，我们看到真实性反映在新诞生的东西中：小说（笛福Defoe）、历史（吉本Gibbon,休谟Hume）、传记（鲍斯威尔（Boswell）和政治哲学伯克。在《罗滨逊•克鲁索》（Robinson Crusoe (1719)中我们看到洛克经验主义的兴奋，它出现在我们第一本小说的文笔中，第一本明显的现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

　　在我们到海上的第六天，我们来到雅茅斯海滩（Yarmouth Roads），一直是顶风，气候平静，自从风暴后我们前进了很短的距离。我们只好抛锚，停下来，风继续顶着吹，西南吹七八天，在这段时间内有很多来自纽卡斯尔的船只进入同样的地方，正如共同的港口，那里船只可能等待来自河流的风。

　　以前的文学作品中从来没有把人放在这么彻底的物质环境中。同样的，以前的传记从来没有像鲍斯威尔的《约翰逊传记》（Life of Samuel Johnson）那样为读者提供这么多细节。

　　伯克并不是用假设的“自然状态”，而是根据历史和人类行为的事实开始的。他进入新境界的创举体现在他“反思后的惊讶”。他对发生在法国的完全不同的事件的思考写他的书《法国大革命的反思》（Reflections on the Revolution in France (1790)。这里简要地看清其思想发展过程，一年后他接着做了更多的发现，就是要经历更多的思想实验。

　　当我在哥伦比亚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曾经参加了包括雅克•巴赞（Jacques Barzun）和莱昂纳尔•特里林（Lionel Trilling）在内的重要思想家参加的讨论会。巴赞喜欢以认同某个杰出思想家的核心观点作为开头。当谈到伯克的《革命的反思》时，我提出“伯克知道如果你早上通过理性试图系鞋带，你就出不了门。”也就是说，你是通过习惯系鞋带的。巴赞点头表示同意，但是指出了这个社会维度，他说“伯克希望早上的报纸按时送到。”也就是说，写作，印刷，运送报纸需要习惯养成的许多行为。社会机构就是社会习惯的产物。

　　伯克面对英吉利海峡对岸激进哲学的崭新东西：法国的现实世界遭到抽象概念“人的权利”的攻击。对此他用英格兰的历史自由来对抗。他认为基于抽象概念的攻击现实世界是历史上的新事物，具有内在的危险性。《反思》中部分激动人心的内容包括伯克遭遇这种新颖性，寻找词汇来描述“抽象理论”“形而上学教条”。伯克是在寻找术语描述不受事实或者经验影响的信仰系统，并合理分析了人类行为和社会机构的角色。我们可以把伯克所说的“抽象理论或者形而上学教条”称为意识形态。

　　但是伯克的思想并没有随着《反思》而终结。让人激动的是，他对新发生的事件做出的反映。在1791年，他在“关于法国大革命的思考”（Thoughts on French Affairs）承认反对君主独裁的社会力量合流已经让革命变得不可避免。说法国大革命占据了他的思想两年，现在他认识到：

　　如果人类事物要发生重大变化，人们的思想必须来适应这种变化。大众舆论和感情将朝着这个方向。每个恐惧，每个希望都促进它。那些试图坚持反对这个强大潮流的人就好像对抗上帝本身的旨意，而不是人的某些设计。他们不是坚定的或者果断的，而是故意作对，顽固不化。

　　伯克在《反思》中已经从社会结构转向社会进步。马修•阿诺德（Matthew Arnold）在他的重要文章“当前批评的功能”（The Function of Criticism at the Present Time”(1865)中正确指出这个转变为现代思想的伟大时刻之一。

　　在当今世界的自由国家里，我们经历了被称为革命的变革，在生物医学领域，也在女性革命里，这个具有最深远的影响。在1912年以前，女性的投票权是美国主要政党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的进步党（党徽为公麇Bull Moose）的议题。女性的投票权就意味着女性的平等。女性追求平等的要求的来源当然可以追溯到1912年之前。当今的结果可以从几乎任何一所大学或者研究生院，甚至部队中看出来。我知道这个话题充满了感情用事和冲突对抗。但是从分析的角度看，堕胎自由的要求对女性平等的偏离。也就是说平等要求女性能够像男人一样自由设计自己的生活。许多人将发现分析性的结论是让人讨厌的。难怪伯克不愿意看到法国大革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明白那些“继续强烈反对这个人类发展潮流的人将不是坚定的或者果断的，而是故意作对，顽固不化。”

　　虽然说把伯克称为保守派不算错误，但是把他称为分析性现实主义者也是正确的。我觉得两者其实是一样的。其实我们应该认识到任何成功的政府都必须建立在这样的分析性现实主义基础上。当今，许多历史学家认定富兰克林罗斯福和艾森豪威尔是20世纪最伟大的总统，也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之列。我认为罗纳德里根也应该是其中之一。他们在对付面临的挑战时都表现出现实主义的态度。

　　布什进攻伊拉克有两个合理因素。首先，萨达姆曾经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虽然还没有找到，布什的说法是基于合理的怀疑。他还试图在伊拉克推广民主，他的有些言论和现实严重脱节，几乎完全是意识形态作祟的结果。比如，2003年2月26日在美国企业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的讲话中，(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布什提出了如下人类行为的理论：

　　人类文化可以差别很大。但是人心都渴望共同的美好的东西，这在全世界都是一样的。在我们渴望免受野蛮和欺凌压迫的时候，别人也是这样想的。为了这些根本的原因，自由和民主将永远，在任何地方都比仇恨的口号，恐怖的诡计更有吸引力。

　　是的，人类确实不喜欢野蛮和欺凌压迫，但是任何别的东西都是虚假的。9-11那天都世界贸易中心上班的人和袭击组织者穆罕默德•阿塔（Mohammed Atta）渴望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从历史上看，神圣性，权力，光荣，征服和帝国等都比自由和民主更有吸引力。但是布什对趋同甚至目标同一性上的信仰显然是不可动摇的。

　　2003年在英国白厅演说的时候，布什再次谈到这个问题，他说“在中东的核心地带建立一个自由的伊拉克将成为全球民主扩张事业的分水岭，和仇恨恐怖造成的动荡形成对比。”确实是“全球性的民主扩张”。波士顿大学战略思想家安德鲁•巴切维奇（Andrew Bacevich）写到布什让人惊叹的乌托邦思想与赤裸裸的强权政治的融合。读起来就好像是清醒的顽固的保守派共和党人和看似不可能的威尔逊或者更早些德国陆军元帅（毛奇von Moltke）相结合的产物。

　　4月24日，布什在加利福尼亚尔湾（Irvine）重复了他的空想理论：

　　我的外交政策决定很多都是根据我认为正确的原则做出的。第一，我相信有上帝存在。第二，我相信上帝的其中一个伟大礼物就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渴望自由，不管他的肤色或者居住地。我相信自由是普遍原则，我相信人们渴望自由。我知道民主国家不会发生战争。我知道战胜敌人的最好办法，战胜他们剥夺希望的能力和绝望的最好办法是让人们有机会生活在自由的社会里。

　　唉，要让上帝希望的情形出现在现实世界当然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当今世界很多地方都是不民主的。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民主几乎是微不足道的。在现实世界，许多人渴望的社会是古兰经提出的原则控制所有活动，遵从前人绝对优先自由的考虑。在伊拉克，激进的教士萨德尔对自由根本不感兴趣。萨德尔是支持当今总理马利基（Maliki）的力量。布什不在地球上生活吗？他让激进哲学的“形而上学教条”比较起来好像更清醒些了。

　　不久以后，学生会参加整个历史课的学习，在图书馆里看到越来越多分析布什的伊拉克灾难以及他的政府犯下的其他错误的书籍。这些错误多数也来自他把意识形态看得高于现实的倾向。供应方的意识形态导致大幅度减税和惊人的财政赤字。私有化的意识形态导致难以理解的，不必要的昂贵医疗计划。以前从来没有哪届政府造成如此的歇斯底里大发作。

　　布什是保守主义者吗？当然不是。当所有的证据都出现的时候，我认为历史学家会同意普林斯顿大学的辛•韦伦兹（Sean Wilentz）的观点。他在一篇论证严密的文章中说布什是美国历史上最糟糕的总统。问题是他一般被认为是保守派，或许因为他明显不是自由派的缘故。或许在布什的错误不断增加的情况下，布什让传统的划分变得非常困难。但是“保守派”这个词值得抢救一下。为了纠正布什是保守派的错误看法，我们需要发挥出所有的分析性的能量，这一点可能让伯克感到满意。我希望在这里开个头。

　　译自：“Ideology Has Consequences” by Jeffrey Hart

　　http://www.amconmag.com/2006/2006_11_20/article.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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