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世佑:情系日月潭
发布时间:2020-05-23 来源: 日记大全 点击:
历史并非完全就是思想者的历史,而月亮倒有点像思想者的月亮。当本世纪的最后一轮中秋之月如明镜悬空时,不知有多少团聚人家为之欢呼,尽情地享受一份“把酒问青天”时的快意与欢乐。然而,在我的眼中,那乾坤无匠用功磨的圆月并无与民同乐的笑靥,而是随着我的意念,令吴刚俯首,使桂树含悲,还将苍凉肃穆的光亮染素人间,让世人同我一道,为在7.6级强烈地震中罹难的2000余名台湾同胞致祭默哀。此时此刻,我站在西溪校区田家炳书院的讲座席上,漫谈现代化之理论与实践,也不时望着窗外,意欲借这“天涯共此时”之明月,捎去对惊险非常的10余位台湾师友和流离失所的10余万台湾灾民的问候,还有那惨遭地震杀手毁容的日月潭。
不知听众能否原谅我的心不在焉,我并非故意犯这演讲之大忌,实在是有点情不自禁,身不由己。至少那令我牵念的日月潭,毕竟是我儿时伫立资江之滨就曾耳闻并已作为大员之象征存盘于肉脑的日月潭,又是近期台湾学术之旅中驻足结伴过的日月潭,还是此次震灾最为严重的日月潭!
今年初夏,我应台湾师范大学三民主义研究所所长黄城博士之邀,厕身于汇聚两岸四地(含新加坡、香港)学者代表的“孙中山思想之研究与实践”学术研讨会,并蒙黄城兄等精心策划,饱览阳明山、孙中山纪念馆、故宫博物院、花莲慈济静思堂、太鲁阁森林公园、宜兰中道中学、阿里山、日月潭、南投自然博物馆等颇具代表性的名胜与要地,领略这宝岛一方的繁荣与美丽,还有主人的勤劳与智慧,连同一份远浓于水的亲情。
5月28日早餐后,四地学者一行10余人,冒着倾盆大雨,由黄城兄所托之台湾孙文学会秘书长张建勋先生与台湾师范大学学长黄人杰教授等领路,离开那桧木参天的阿里山,向日月潭驶去。下午3时许,雨过天晴,吾等走进人才济济的文武庙。及至登楼回首,只见在数百米街区之外,由左、右、前3排高低不一的山峦捧出一个涟漪起伏的湖面,水天一色,浑无际涯。那气势与神韵,似洞庭春晓,如西子低吟。直觉告诉我:日月潭到了!
一阵摄影之后,吾等迅即登车,直抵天芦大饭店。原来,这预定之住所就在日月潭之西岸傍湖而居。走进客房时,朝南的那扇日式移动窗门已经打开,户外的青山绿水宛如潘天寿笔下的巨屏嵌挂窗前。其不同之处在于,“峭壁蒙茸绿,天然列画屏”,此山此水均属货真价实,浑然天成,无须耗费艺术大师的才思去勾画和渲染。走向阳台,只见四周幽谧,碧波翠绿,风微灞岸飘杨柳,极目苍茫一望收。日月潭没有浓抹的夸张或淡妆的轻巧,就以大自然所特有的那份直率与大气,裸露在我们这些自命为见过世面的游人面前。逶迤的群山沿左右两侧延伸,相聚在依稀可辨的前方,在碧水与白云之间勾成一线,以示天地之分明。依傍群山的葱茏树木肩并着肩,俨如训练有素的专职保安,无论暑往寒来,不管风吹雨打,都在静静地守侯着这一泓微尘不染的清泉。它们没有薪水,只有一份默默无闻的奉献。它们没有退休年限,因为它们永葆青春。
正当我默默地品味这“海外别一洞天”时,丰盛的晚宴就在楼下铺开候客。遐迩有知的哲园名流宾馆经理苏先生与一位海军退役将军闻讯赶来,为吾等频频举杯,然后盛情邀往东南岸的邵族原住民文化村观看歌舞表演,嗣而领入哲园,开怀夜饮。尽管那原汁原味的邵族歌舞也似含所谓市场化与都市化之端倪,但邵族原住民拥抱生活憧憬幸福的呼号、表情、手势、氛围,连同作为自然人的一份原始冲动,还能随处可见,仍不失一份与日月潭大致匹配的自然美。那静候国际同行专家评选五星级的哲园名流宾馆在展示其环球气派之同时,也能执着地用清一色的木质结构连同山里人的朴实来营造与烘托出这种气派,与楼下那“水晶盘里拥青螺”的一潭秀水保持高度一致。
次日清晨,天刚微亮,我就起床了。不待洗漱,辄连忙推开窗门,只见白雾茫茫,铺天盖地。云藏古木千峰远,雾锁清湖一水长。及至金灿灿的太阳悄悄露脸,弥漫的白雾被迫有所收敛,却又随即调整阵势,在蓝天与白云的监视下一展风姿:或横空拔剑,健似木兰;
或抚摩群峰,含情脉脉。或相互欢逐,天真浪漫;
或水上起舞,貌若天仙。此时此刻,无论你的年龄与身份何如,只要你乐意,尽可贪婪地凝视或自由地遐想这眼前的一切,不会有人讥你居心不良或道德可疑。窃以为,这就是日月潭区别于人间美女的关键所在,也是大自然之天性与灵性所在。
上午9时半,我们沿着长约200米的木质浮桥步入潭中,登上一艘与海军制服同色的豪华汽艇,由那位退役将军施舵,直奔潭上明珠光华岛,走近那久经风霜的月下老人塑像,或重温旧恋,祈祷未来;
或与之合影,权充补办传统手续。吾等于挥别日月潭之前,再由将军引航环潭一周,考证那日形月状的精确度。我原以为这日月潭还不如咱们家门口那个西子湖的面积大,那是因为环抱美潭的群山较宝石山、凤凰山之类高峻得多,才使潭面感到压抑而有失胸怀宽阔。殊不知,此潭面积多达7.7平方公里,西子湖却只有5.66平方公里。至于潭水之深,其最深之处为27米,西子湖却在区区1—2.8米之间徘徊。显然,较之那真人不露相的日月潭,后者充其量不过“小桥流水人家”矣!倘若当年的乐天先生或东坡居士有缘来此一走,定将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人生本苦短,聚散两相依。纵然不能常相聚,亦当常相忆。然而,离台未及半载,却是凶讯频仍。9月21日晚,我从新闻联播中惊悉台湾同胞遭受7.6级之巨震,忧心如焚,当即拨通黄城兄手中的移动电话,方知此次遭震最烈者,大员全岛无出南投水连沙之右也!一场百年不遇的震劫过后,那仙境一般的明山秀水已经面目全非,连月下老人也已凄然倒下,尚不知苏经理与退役将军的下落何如?
手足分离,即已雁行折翼;
鶺鴒在原,怎不令人揪心!善解人意的月光啊,倘若你对那罪大恶极的地震元凶无可奈何,那就请你捎去我的两份祝福:祝我受灾同胞早日重建家园,大难之后得大福;
祝那惨不忍睹的日月潭尽快接受整容手术,重见天日。天生丽质的日月潭也许正在接受人为的植皮补缝,再加一些时髦的粉黛装点,它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日月潭了,但它毕竟已别无选择。其奈谁何!我奈谁何!
(原载《浙江大学报》1999年10月30日副刊,《文学大世界》2001年第1期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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