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钟：封杀日本不是最终目的

　　2004年8月24日，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宣布，在9月21号联合国大会讲话中，他将提出日本在现行宪法之下谋求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日本谋求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由来已久。10年前，在第49届联大上日本就正式宣布申请成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

　　9月9日，大陆外交部发言人称，安理会的改革应优先考虑增加发展中国家的代表，中方理解日本希望在国际事务中发挥重大作用的愿望。

　　众所周知，日本属于发达国家。话虽然没有说死，但还是委婉地表达了对日本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不支持。中国的态度对日本成为常任理事国的前景至关重要。如果中国坚决行使否决权的话，确实会像有的人所说的那样，日本要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是痴人说梦。

　　在政府就日本想成为常任理事国一事做出反应的同时，大陆舆论也反应强烈。有学者认为应坚决阻止，甚至有些人认为，如果让日本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中国的外交就是失败的外交。在目前的中国大陆，媒体几乎难以公开发表应允许日本成为常任理事国的言论。且不管这种情势利弊如何，也不论人们内心做何判断，大陆政治家在决断时都不能不考虑这种舆论氛围。可以说，在未来一段时期内，无论大陆在这件事情上投弃权票还是赞成票，都会让人觉得在政治上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换句话说，就是有政治家内心赞成日本成为常任理事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为了避免外交问题转化为国内危机，很少在联大行使否决权的大陆为了稳定和政权合法性，在日本欲成为常任理事国问题上会坚持反对态度。

　　当然，这不仅仅是出于历史恩怨。因为一旦日本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意味着东亚政治格局的改变。由于日本自卫队的年预算已经超过500亿美元，仅次于美国，即使日本不修改宪法，正常化所带来的日本相对地位的提升，也是对中国大陆在东亚地位的挑战。甚至可以说，日本成为政治大国就意味着大陆在东亚乃至全球的地位相对下降。要知道，对中国这样一个发展中国家来说，常任理事国的地位在显示大陆重要性上，作用非比寻常。

　　况且，日本成为政治大国也会对大陆台湾政策的推行带来更大更多的不利因素。对日本来说，台湾海峡一旦出现动荡，对日本的经济政治将产生直接的影响，仅仅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也会在政治、外交和军事上增强自己的应对能力，提高自己在台湾问题上的发言权。虽然日本依然会在表面上支持一个中国，但是，两岸分治下的和平或者台湾独立，更符合日本的国家利益。如果出现武力纷争，日本一个中国的态度就可能逆转。在解决台湾问题的障碍上，强硬的美国之外又多了一个强硬的日本，这是大陆当局所不乐于见到的。

　　这也就意味着，日本在要在短期内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前景一点也不乐观。它过不了中国大陆这一关。

　　但是，这只是事情的一面。如何对待日本想成为常任理事国的图谋，远比坚决反对要复杂。凡事总是利弊交错。大陆在反对日本成为常任理事国的同时，还应该充分考虑到反对可能产生的其他后果。其中最不容忽视的，就是导致中日因此交恶。

　　虽然历史不能忘记，但今日之中国毕竟不是晚清，今日之日本也不是东条之日本。大陆不能让悲情蒙住了眼睛，在常任理事国问题上封杀日本上不是最终目的，而是要寻求东亚安全保障，为自身的转型和发展营造和平的外部环境。如果中国始终对日本成为常任理事国持坚决反对态度，很难想象作为世界上第大经济国的日本会心甘情愿地接受中国反对所形成的现状。应该说，日本在谋求成为常任理事国上，做了相当的努力。这种努力对世界来说，并不总是负面的。正如日本声称的那样，它是联合国资金的第二大来源国，而且还参加了联合国的各种维和行动。日本在1956年分担的会费只占联合国全部会费的1.29%，2003年达到了19.5%，仅次于美国。而现今的英、法、俄、中四个常任理事国加起来才14.6%，其中中国为1.5%，俄罗斯为1.2%。对于日本将其缴纳会费等作为谋求成为常任理事国的理由，如果简单地冷嘲热讽是拿金钱开路，而不充分肯定它对国际社会的贡献，是一个国际大家庭里好孩子的表现，这完全可能适得其反，刺激其民众因此产生悲情和怨恨。在这种情形下，日本本来就存在右翼势力抬头的苗头，相对于大陆的打压封杀，温和的力量就会在民众心中显得软弱无能，于是乎，反对日本成为常任理事国也就可能成为刺激极端主义势力不断增长的催化剂。反过来，大陆因此又更会觉得日本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国家。如此，中日关系就可能陷入严重的恶性循环之中。

　　德国也是二战的战败国。如果中国在德国问题上采取相反的政策，支持德国成为常任理事国，就可能会更加加重日本对中国的隔阂甚至对立情绪。如今，在五个常任理事国中，美国、法国、俄罗斯和英国都采取了支持的态度。比如，在2003年6月2日，英国外交部副部长拉梅尔就表示，英国政府已正式着手提出将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扩大至10国的改革方案，方案中新增加的国家包括日本。因此，在表面上看，在五个常任理事国中，日本能否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命运就掌握中国大陆的手里，而大陆由于舆论一律，又容易给人万众一心反对日本成为常任理事国的印象，这在外交上是很不利的。

　　虽然其他四国打的算盘并不一样，但就客观效果来说，都是使得中国直接成了日本的对立面。其实俄罗斯不仅有日俄战争的耻辱，也有北方四岛的争端，可它一再声称支持日本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这未必不是它明知中国的立场，而故意送人情，因为反正中国不会让日本轻易得逞。无论日本能否成功成为常任理事国，由于因此而生的中日摩擦或者战略提防，俄罗斯都是赢家。在北约不断东扩的背景下，一个正常化的日本，一个不断表现出摆脱美国冲动的日本，可以减轻美国对俄罗斯的东部压力。况且，一个正常化的日本，也难以在军事上对俄罗斯构成威胁，相反，倒是可以牵制中国——或者说是相互牵制，如果日本重振军备，首先感到不安的就是中国，反过来，中国的军备建设也会让日本不安，在这样的局面下，中国就可能将日美视为最大的假想敌，不自觉地成了俄罗斯的屏障，俄罗斯则因此可收渔人之利。

　　仅靠中国大陆自身的力量，并不足以阻止日本成为政治大国。如果日本因为中国的坚决反对而无法成为常任理事国，转而在敌意和不满中一步步强行走向政治大国的话，那将是东亚的政治悲剧。一旦日本对中国的敌意或者不满不断增强，在大陆目前的心理之下，定然会有剧烈的反弹，增加敌视和不安全感，双方就可能陷入恶性的军备竞赛。日本的GDP总量大约是中国的4倍，如果日本军费占GDP四个百分点，中国就需要占GDP16个百分点才能跟日本持平，虽然这样的对比是有些粗陋，但对人均收入依然很低的中国来说，如果不得不这样做的话，并不是福音。

　　而且大陆要处理西太平洋地区事务，离不开美国和日本的合作。由于中国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国家，人们对它在东亚乃至世界中的地位和重要性往往容易高估。其实，对于一个有8亿农村人口年纯收入还不足365美元的国家来说，在国际舞台上的作为还是相当有限的。二十一世纪上半叶，大陆不可能成为西太平洋地区的主宰，当然，更不可能是世界的主宰，而且在这个世纪里，中国大陆也不可能是自己命运的绝对主宰。大陆要和平崛起，只能在合作中建立东亚安全机制，在相互依赖中寻求安全保障。大陆需要为自己的长远发展和转型尽量创造有利条件，通过善意来减轻外部世界的压力，以及因这种压力带来的国内反弹，而不去争一时之长短。因为大陆不仅存在富强的希望，也蕴涵着危机的因子。

　　对于大陆来说，常任理事国中增添更多的发展中国家，并不是见得就是好事。在目前的国际格局下，由于中国缺乏独自处理许多重大全球性或地区性事务的能力，对于一些强权国家不满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不能因此认为更多的发展中国家加入安理会，甚至成为常任理事国，中国在联合国的作用自然而然会上升。这是一厢情愿。由于发展中国家往往缺乏承担国际义务的能力，在发展安理会常任理事国问题上，不是应优先考虑发展中国家，而是能够承担国际责任的国家。大陆的对外战略应该从过多关注自己愿意与否转向注重明智与否。如果经济大国被排斥在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之外，联合国就有被边缘化的危险，或者变的比过去更缺乏切实解决问题的能力，成了清议馆，那是中国的损失。可以说，联合国权威的削弱，也是中国地位和重要性的削弱。

　　在如何对待日本想成为常任理事国的问题上，大陆十全十美的选择并不存在。但是，不管怎样，中国的出发点应该是长远的国家利益，以现实主义的态度对待日本重新崛起的努力。可以说，即使中国能够坚持阻止日本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但是，中国却无法阻挡日本从一个经济大国迈向政治大国的步伐。无论中国愿意与否，日本从经济大国转化成为政治大国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中国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和力量，因此也就需要未雨绸缪，调整自己。由于没有上帝安排日本如何永远理性地使用它的力量，因此对日本力量的转化保持适当的警惕是必要的。如何保证日本在走向正常化的过程中，不能成为破坏亚太和平安全的力量，这或许比单纯阻止它成为常任理事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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