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污染之痛] 工业污染

　　村民们看到我是拿相机的人,都拥过来向我诉苦喊冤,有的甚至跪下来。村子被工厂包围,刺鼻的臭味随着空气的流动四处蔓延,目光所到之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卢广,自由摄影师,作品曾获全国摄影艺术金像奖,世界新闻摄影比赛(荷赛)金奖,尤金?史密斯人道主义摄影奖等。
　　
　　2009年10月14日,反映中国环境污染的一组照片《中国的污染》获得了第30届尤金?史密斯人道主义纪实摄影基金的人道主义摄影奖,这是中国内地摄影师第一次获此奖。
　　如果尤金?史密斯活着,他一定会选择前来今天的中国。
　　自2005年始,我从中国西部到东部沿海,从黄河流域到长江两岸,拍摄了数万张纪录中国污染现状的图片。在一些地方环境污染已成为对当地民众健康的最主要的威胁。特别是在贫困地区,导致癌症高发及婴儿出生缺陷增长。在中国,平均每30秒就有一名缺陷婴儿出生。
　　我第一次感觉到污染很严重是2005年在内蒙古乌海市,我去那里看10年前曝光的小煤窑问题,结果发现小煤窑好多了,但十几公里外黄色的烟非常大。方圆50公里的范围内,聚集了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工业园区。以高耗能、高污染的炼钢厂、焦化厂、电石厂居多。109国道边还耸立着一块牌子―――“欢迎光临中国最大的高耗能工业园”。
　　在路上我遇到了一群正在路边抗议的村民,他们来自附近的北山村,离村100米的地方正在大张旗鼓地盖焦化厂,村民的草原、耕地被占,却没有得到任何补偿,农业因为污染无以为继,生命健康也受到了威胁。村民们看到我是拿相机的人,都拥过来向我诉苦喊冤,有的甚至跪下来。我在北山村被震惊了:村子被工厂包围,刺鼻的臭味随着空气的流动四处蔓延,目光所到之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乌海市曾经绿草蓝天,资源丰富,适合农作物生产,但自从污染加重后,小麦减产三分之一,瓜果出现黑点和腐烂现象,卖不出去。2003年起村里陆续有人患上癌症等疾病死去,而呼吸道疾病则几乎人人都有。“如果赶上刮风天还好些,否则满屋子都是呛鼻子的味道。晚上睡觉前,必须紧闭门窗,但早晨起来脸还是黑黑的。”
　　村民将情况写在抗议书里,却迟迟得不到政府回应。我带着沉甸甸的投诉信回到了北京,连同10张在当地工厂和村子里拍摄的照片,一起寄给了国家环保总局。两周以后,当地村民接到了环保总局的调查电话,之后不久,环保总局派了工作小组到当地考察,责令当地政府整改。
　　乌海市的问题告一段落后,我开始跟踪中国工业污染之路。经过调查我发现中国海洋和水域污染也是严重时期,最近几年,全国已有21326家化工企业,其中10000家在长江流域,4000家在黄河流域,2000家在人口稠密区和饮水源地。化工污染成为中国大江、大河、大海生态环境的重要“杀手”。我在沿海发现基本上每个县都有化工园区,那里的污水都流向了大海。我们吃的鱼都是海里的,旁边是国家级的食盐场。
　　今年4月份,我到了河南洪河两岸,更加震惊。洪河已经污染了二十多年,整条河都是红褐色的,254公里河流两岸的居民喝的都是被污染了的水源。据我调查,这是一个癌症高发区,而不仅仅是高发村,涉及的区域很大。有一个17岁的男孩,刚考完大学,一发病就是癌症,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没到他的手上。他的父亲两年前因肝癌去世,现在就剩下他的母亲。我去采访的时候,他母亲拒绝了。
　　我拍了几万张图片,每一组图片都是一个故事,挑出来发现是12个省的污染情况,这一系列的故事都是很痛苦的事情。工业发展导致的污染给当地的群众带来了很大的伤害,他们希望情况有所改善的愿望最迫切,会主动带着我去找污染源。我拍照的动力是解决问题。拍河南洪河,就是想让那的人喝到干净、安全的水。
　　关于污染的照片在网上发表后,有个村庄的书记找到我,很高兴。他之前花了很多精力,当地的村民都站在工厂门口抗议,但都没用,在网上不到两小时,点击率就有2万多。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情况也屡屡发生,我拍了5年,一些地方的污染却越来越严重。在浙江,一些污染严重的工厂的排污口装了24小时监控摄像头,情况有所改善,但是不久群众就告诉我,如果晚上和周末来,就会发现污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因为那是监控员下班休息的时候。
　　面对这些情况,唯有坚持拍,让更多人了解真相,特别是让地方政府部门官员和污染企业主看到这些触目惊心的环境污染和受害群众因污染身患绝症的图片,尽快从“以环境换效益”的短期思维中走出来,提高防范意识。批评我的人如果到了现场以后,都会触目惊心。几年下来,我跟很多省市环保局的工作人员,以及很多大型工业企业的老板“打过照面”。
　　污染是中国很严峻的问题,少数人获利,大多数人受害。在今后两至五年时间,我会继续跟踪渤海、东海、珠江、淮河、辽河、松花江等地区工业污染的情况。我是怀着希望来做事的,对我来说拍照要纪录中国历史,解决现实问题,解决不了也没关系,先纪录,纪录是最重要的。曾见证过无数屠杀的无国界医生组织创始人伯纳?库什纳曾说过“如果没有照片,屠杀就不存在。”这句话放到我这也是如此――如果没有照片,污染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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