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忠:这就是我的生命_生命觉者蔡志忠第六
发布时间:2020-03-18 来源: 日记大全 点击:
“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坐在沙发一角的他,平常中透着一些特别,牛鼻厚嘴,额头宽阔,稍显凌乱的长发中多了白发。这个从台湾最早引进内地的漫画书作者,一口闽南音很是温和,有些咬字并不清楚,说话的神态却是格外认真。
提起他,人们会恍然,然后一拍大腿很兴奋地念叨:“蔡志忠啊,知道知道,我看过他的漫画《六祖坛经》、《大醉侠》、《菜根谭》呢。”当然,还有人会提及当年风靡的动画《老夫子》、《乌龙院》……有印象的人,只要稍微的提示,就会列举出一大串他的作品。
1989年,蔡志忠第一次来到大陆,并逐渐为人关注。多年过去,这位来自宝岛台湾的漫画家,看似与人们已经相当熟络,人生故事四处传播,人群中谈笑风生。记者却意外发现,在镜头下,蔡志忠收起了谦和的笑容,有些严肃。距离几步之处看他,横在空气之中的陌生感扑面而来。
“我不是个念家的人”
“我出生在台湾中部一个靠山的小村庄,当时村里盖起了小礼堂……”
2011年6月2日晚,北京某高校的小礼堂有些热闹,在台上的就是蔡志忠,台下大多是年轻的脸庞,想必有些是出于好奇,有些是慕名而来,因为还抱着自己的绘画本。
蔡志忠的故事,总会从那个小村庄讲起。
台湾彰化县花坛乡三家村,一个约百来户的中型村落,民风淳朴,古风犹存。蔡志忠所属的蔡氏家族,在台湾已经繁衍生息三百多年。
在蔡志忠出生前,家里夭折了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在家谱中记载着有个去世的姐姐,叫蔡丽华,她是1946年2月2日出生,活了一年多就去世了”。1948年2月2日,蔡志忠来到人世,按他的话说,这是“替姐姐活着”。父母没有希望蔡志忠在人生的舞台扮演多伟大的角色,只求他能够无灾无事的长大。
蔡志忠的家庭并不算富裕――但在村里还算是小康之家――父亲在公家单位工作,是花坛乡公所“乡民代表会”的秘书,每个月有一笔固定收入;另外还有块九分大的旱田,可以种点甘薯、花生,补充食物的不足。
在上个世纪50年代的台湾农村,对乡民而言,读书只是个识字工具,学而优则仕的途径并不如子承父业来得实际。“我们村庄里每个小孩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铁匠的孩子帮父亲打铁,三岁的姐姐背着一个一岁的,牵了一个两岁的,这样的场景也不稀奇”,然而令蔡志忠惶恐的是,“我爸爸是乡公所职员,我不可能从小立志当乡公所职员,这是当不了的”。
“什么都不会”的蔡志忠还是发现了自己喜欢画画,四岁半立志要画电影招牌。这一决定缘于他去彰化镇,曾路过专门绘制电影看板的师傅家,当时的绘画场景看得他“失神忘魂”。相比于大哥家的小孩“要当大总统,要做神气的警察”,这是他“能想到的最高理想了”。当然,这一志向在他九岁时发生了改变,1957年漫画开始在台湾流行,蔡志忠立志要做一名职业漫画家。这一志向伴随着他此后的一生,“我很爱画,我很会画,只要不遏制我,我就会画一辈子”。
从小爱想事儿的蔡志忠,在家是个不爱讲话的人。“小时候我和二哥住同一个房间,三年都没讲过话”,对于当年的事蔡志忠显得很平淡,“妹妹从小就怕我,不和她讲话,觉得她老哭,很笨。”自称感情内敛的他,与少时的生活环境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
在这个内部没有太多交流的家中,蔡志忠和母亲讲话最多,“90%的性格来自我的母亲”。在一本关于蔡志忠前半生的小册子中写道:勤劳的母亲通常都是在煮饭、做菜,或养猪,忙碌地走来走去;蔡志忠就会一直跟着她,从厨房走到庭院、从庭院跟到猪圈、再从猪圈走回厨房……嘴里一直不停地讲:“阿母听我给你讲故事,阿母听我给你讲故事。”
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再回忆起母亲,蔡志忠的语调平和,隐隐约约中掺杂着怀念的情愫。兴致上来,他会压低声音,一板一眼地模仿起小时候母亲调侃他的话:“哇,那么厉害,玩得那么脏,这手不去剁掉怎么洗得干净啊。”
在父母眼中偏向乖巧、却又喜欢天马行空想象的蔡志忠还是惦记着离开家乡,去大城市实现自己的漫画梦想。
1963年的暑假,读初二的蔡志忠从彰化中学辍学了。因为台北一家漫画出版社“集英社”写信给他,邀他去画漫画。难得的机会,蔡志忠决意休学北上,一向交流很少的父亲淡淡地说了句:那就去吧。眼都没有抬一下。
15岁的蔡志忠,独自一人提着皮箱,去往台北,“终于可以奔向自由天堂了”。
在那个通讯技术还不发达的年代,写信是最主要的通讯方式。而初次离家的蔡志忠,却从未主动写过家书,“我是乐不思蜀了”。在台北工作的蔡志忠,一年就回去两次,农历春节是一定要回去的,还有就是暑假,“父母总是念叨着我怎么还不回家,然后就一直催一直催”。
“我好像是个不念家的人”,蔡志忠对此并不掩饰。15岁离家后的岁月,蔡志忠回家的次数减少。即便在电话已经普及的年代,蔡志忠依旧保持“出国三个月,都不会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到现在也是这样”。
这个有着“回家恐惧症”的漫画家,习惯用“画面记忆”来重温着家乡的点点滴滴。
“与花坛乡相邻的是秀水乡和芬园乡,都是美丽的名字”,花坛乡――确实是个意象美丽的名字,还有很特别的地理环境,“这里的山除开表面是树,有点石头,下面都是红土,没有半点杂质,可以用来烧砖。”
在青峦之间,点缀其中的红褐高耸的烟囱成为花坛乡特殊的景观,错落有致,格外醒目。蔡志忠曾经专门数过,有五十八根之多,“现在没落了,就比较少了”。
“被人摆布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朴素的白衬衣,有些破洞的卡其裤,光脚穿一双米灰色胶底布鞋。蔡志忠的打扮很简单,却是一成不变。
台下的年轻人光顾着听他讲故事了,事后想起就会发现这身打扮与“漫画大师”有点不搭边,再想一想,又有些合理之处,“这就是他的招牌嘛”。
聚光灯下的蔡志忠带着些微羞涩、温和敦厚,与那个在媒体上放出豪言“我可以用101种方法,证明爱因斯坦的时间论是错的”的蔡志忠,是同一个人,但也有一种距离感。
和蔡志忠相识交往多年的台湾著名动漫制作人邓有立先生却不止一次对媒体说:“蔡志忠是个非常狂傲的人。蔡先生很孤傲,我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个和他一样狂傲的人,让两个人去对谈。”
当然,蔡志忠绝对有着骄傲的资本。他的漫画已在44个国家和地区出版,有多种文字,已经发行了4000多万册。当蔡志忠在凌晨3点画漫画时,全世界有15部以上的印刷机正在印着他的作品。
即便是业余爱好他也能玩出境界。蔡志忠喜欢打桥牌,并且水平很高。“我大大小小拿过120多个桥牌冠军,还曾是台湾桥牌代表队的副队长,在牌桌上我会‘蹂躏’对手,把他的肚子‘气爆’。”这些他自是得意,问及近况,他回答时自信的语气容不得半点怀疑:“过两天去天津参加桥牌名人赛,拿个冠军就不打了。”
1998年9月3日,50岁的蔡志忠停止一切日常工作,闭关专心研究物理、数学。
十年闭关,蔡志忠收获了16万余张物理数学画稿,超过1400万字的研究心得。2008年10月13日,出关的蔡志忠交出了他的新作――《东方宇宙四部曲》,也顺便抛出了“挑战爱因斯坦”的言论。舆论哗然,他并不避讳,反而认定“如果我有一天会留名在世上,那大概就是物理”。
“看我平时的讲话,大家都会觉得我很骄傲。其实,我私下里属于话很少的。”褪去光环,蔡志忠不过是个普通人。一天抽两包烟,要那种带有薄荷味的;一天只吃一顿饭,一般是米饭、白菜和水果;晚上早睡,凌晨一点多起床工作,几十年如一日;从1989年第一次来北京到如今,永远住在同一家宾馆,同一双布鞋买14双,同一件衣服买30件,对生活保持着单纯的惯性。母亲曾对他说:“人多的地方不要去”,他记在心里,除开工作需要,他更愿意享受一个人的时光。
对于外界所谓的“狂傲自大”,蔡志忠有着另外一种解释:“我从来都不是什么乖宝宝,被人摆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应该把主权交给自己。”
他的一头长发,就是最为明显的佐证。1964年,英国著名摇滚乐队披头士(又称甲壳虫乐队)的电影《一夜狂欢》登陆台北。列侬他们的一头长发,如一颗石子投在了蔡志忠心中,他为此迷恋。一个很有意思的背景是,“初中时必须剃光头,教官定期检查,两个礼拜就得理一次。”
蔡志忠此后留起了长发,在普遍注重务实精神的台湾乡间,他的举动无疑带着离经叛道的意味。乡民们自是嗤之为“坏小孩,混太保的”,谈及当年的情形,蔡志忠微微一笑,随后语气稍稍提高:“留长发和我乖不乖关他们什么事,我高兴乐意,谁也管不了。”
“我会微笑着死去”
“一生是您能把控得了的吗?”
“你知道吗,我连尸体都捐出去了,我死后会葬在少林寺,方丈会替我立碑。这样的话,即使死去也还有观光价值。”
提问者是蔡志忠所说的“漂亮女生”,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回答者疑问的口气,加上“观光价值”的调侃,引来台下一片好奇的神情伴随着满堂大笑。
关于蔡志忠的一生,台湾的媒体有着简要的概括:生于台湾,老死于杭州,葬于少林寺。如今63岁的他,“不再把生死之事记挂在心头”。蔡志忠自认为已经看清了生命的真相,“享受每一时刻,完全融入此时此地”。
蔡志忠习惯从死亡时刻倒推自己的人生,“我死之前要做什么做什么”。然而,顺着人生轨迹,他的“生死之事”也能窥探出个大概。
1985年,37岁的蔡志忠获得了“台湾十大杰出青年”,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就在这一年,他做了一件出人意料之事――留下遗书,只是因为他笃定地认为“一个人并不是理所当然可以活到七八十岁的,应该为死亡早做准备”。
早在一年前,蔡志忠关掉了他一手创立的龙卡通公司,“当时每个月可以赚25到30万(台币)”。同是1984年,台湾《皇冠》杂志成立三十周年,蔡志忠应邀写了一篇文章,表露了他的心迹:过去十年,我赚了1000多万(台币),非常希望用这1000万换来年轻10年。当然这办不到,但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做到。从此之后,我可以不再用十年、一年、一月、一天去赚取1000万。因为这是亏本生意,你不可能在死之前对神说:神啊,我给你1000万,你让我多活一天。
“要把生命自己享用,不切割任何时间去换钱”,蔡志忠这样解释当年的举动。
从1998年开始,闭关的蔡志忠每一年都会写一个问题,“如果还有一年我就会死,我会干什么?”在当时,他还是有些事情未了,只要“画以授业绘以解惑”的任务还没完成,他就没时间退休,没时间生病,没时间死。
当然,如今的他已经不需要再去追问自己,“我在死前要做的事基本上都做完了”。
在杭州转塘的创意产业园最深处,一幢三层的小楼,门口的墙上“蔡志忠”三个字清晰可见。2009年7月21日,蔡志忠成为了首位入驻之江文化创意园的台湾名人。在这幢小楼里,将诞生13部西洋美术史动画和一部3D动画片。不过,真正吸引大众目光的是蔡志忠的惊人之语,“希望我的有生之年,能够老死杭州”。
而在此三年前,蔡志忠死后的遗体已经有了明确去处――嵩山少林寺。
2006年9月,“少林论禅”活动让蔡志忠与少林寺初次相见,“在少林寺内,每走一步就有可能踩着当年达摩的足迹”。他是个心中有佛的人,从1992年起收集佛像的他,现在已达到3520尊之多。为此,他曾在各地游走,拜访高僧,探讨佛教知识,收集历代佛像。
蔡志忠与少林寺的缘分早已结下。问及死后要将遗体捐给少林寺的缘由,他用从母亲那里学到的调侃巧妙化解:“遗体会成为少林寺的资源,就可以做成观光产业嘛,再说还会给我立大大的碑。”
“我从来都不怕死,什么时候死我都会微笑着死去”。所有刹那相加构成生命,蔡志忠秉持的生命观是希望活着的时候,“过好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没有敷衍,尽到责任,这就是我的生命”。
2011年9月9日,凌晨6点29分。蔡志忠一如既往地在新浪微博上更新状态:《生死天命》――一个人来到这世界,他也会离开这世界。他来到这世界带着眼泪,离开这世界也带着眼泪。他来到这世界带着爱, 离开这世界也带着爱。留言中,多是问候“蔡老师,早安”,他一天的时光又开始了。
两天前的早上,蔡志忠和老朋友董秀玉聊起生死话题。他这样说道:“我会晚上把工作做完,把漫画文件传给你,像平常一样说声再见,然后去睡觉,然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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