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进化【“后种族时代”的失落】

　　在奥巴马上台一年多后，原本希望历史上这第一位黑人总统能够带来种族和谐的人开始陷入失望。 　　 　　2009年1月20日，当奥巴马宣誓就职的时候，绝大多数的选民――包括不少反对他的人――都期待历史上这第一位黑人总统能够将美国带人一个“后种族时代”。也就是说，希望在奴隶制结束140多年之后，种族不再成为一个爆炸性的问题。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种族问题似乎并没有得到缓解。这期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甚至刺激了种族矛盾的进一步发酵膨胀。
　　
　　“有教育意义的时刻”
　　　
　　7月13日，美国有色人种促进会――这里势力最大的黑人组织――2000名与会代表一致通过了一份决议，谴责保守派的“新茶党”是种族主义运动，要求茶党将自己内部有种族主义倾向的人都赶出去。其根据是，去年9月12日六七十万茶党人在国会外示威的时候，有几位黑人议员穿过人群，出来时说被示威者骂作“黑鬼”。不过，尽管在场有数百家媒体和数不清的摄像机，却没有人能够提出任何录音或录像的证据。
　　当然，没有证据并不妨碍媒体和激进组织继续将有40％的美国人支持或者参与的茶党贴上“种族主义”标签。保守派的民间活跃分子安德鲁?布列巴特于是悬赏10万美元要求证据，但是这笔赏金至今无人来领取。此后，布列巴特采取了更加大胆的措施：7月19日，他在自己的网站上先后公布了两段录像。在上面讲话的是奥巴马政府任命的一位农业部的黑人女官员，场合是有色人种促进会的地区大会。从录像上看，雪莉?谢罗德说，她在某个组织负责帮助农民的工作时，曾经有一位白人农民前来求援，但是她却因对方是白人而不去尽力。
　　显然，白宫的人在高度关注布列巴特的网站。第一段录像刚刚上网，农业部的官员立即给正在回家途中的谢罗德连发三道电话金牌，命令她立即从黑莓手机上送出辞职信，并且说这是白宫的旨意，因为她马上会受到具有极大影响力的保守派电视主持人格兰?贝克的关注。谢罗德满心委屈，却也只好照办。农业部长维萨克当即发表声明说：“农业部不能容忍任何歧视行为，并且强烈谴责对任何人进行歧视的做法。”
　　在谢罗德被炒鱿鱼之后，媒体――特别是保守的福克斯电视――马上跟进作了报道。不过格兰?贝克当天并没有说话，反倒是美国有色人种促进会立即发表声明，支持白宫的做法。第二天清早，谢罗德接受CNN的采访，说她的话被断章取义，因为她提到的是24年之前发生的一件事，并且在讲话的后半段说，后来她认识到这位白人农民非常穷，于是帮助了他，而且与他的家庭交了朋友。谢罗德说的这些，不仅有当场讲话的录音为证，而且那位白人也出面帮助澄清了事实。而格兰?贝克在那天的节目中，则猛批白宫不按照正常程序，没有给谢罗德以任何申诉机会，仅仅根据道听途说就毁了一个人的前途。
　　白宫一下子被弄得两头不是人。新闻发言人吉布斯只好说：“这是一个那种有教育意义的时刻……”奥巴马总统亲自给谢罗德打了7分钟电话道歉，农业部长也将责任统统揽到自己身上。
　　这种“有教育意义的时刻”在奥巴马政府已经不是第一回。整整一年以前，还在奥巴马人气旺盛的时候，哈佛大学的黑人教授盖茨从中国旅行回家，因为找不到钥匙而破门，被邻居看见报警。前来的警官克劳利恰好是白人。教授大怒之下痛骂警察歧视黑人，被克劳利带上手铐拉走。消息见报后，总统在没有弄清真相之前便公开说，“剑桥市的警察做得真蠢”，“非洲裔和拉美裔美国人在这个国家里被警察带走的比例远高于其他人”。这一下警察部门不干了。克劳利警官有着出色的服役记录，并且还曾经就如何平等对待各个族裔被选去辅导其他警察。剑桥的警察局长说：“我们的部门被深深地伤害了。我们对自己的工作是满怀骄傲的。”最后，总统将盖茨教授与克劳利警官一起请到白宫喝了顿啤酒，才勉强将事情摆平。
　　看来，在奥巴马当权之下这类“有教育意义的时刻”似乎没有能够促进种族和解，反而将一些人们以为正在愈合的种族伤痕又撕裂了开来。
　　
　　谁在挥舞种族主义的大棒
　　
　　从1950年代末开始的民权运动，为今日美国的种族意识形态奠定了基调，种族平权的意识已经深入人心。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种族主义”在美国已经被大众摈弃。在公众生活中，无论是谁沾上了“种族主义”的嫌疑，名声都会受到严重的损害。可以说，在公众生活中，除了刑事犯罪之外，种族主义是最具杀伤力的罪名。
　　但这并不等于说公开的种族主义已经不存在。传统的白人种族主义组织，比如三K党(最近去世的民主党参议员博德就曾经担任过西弗吉尼亚州三K党的头目)、新纳粹党等等。但是他们在社会上已经基本处于“老鼠过街”的状态。相形之下，一些黑人种族主义派别――其中著名的有“伊斯兰国家”、新黑豹党等等――仍然比较活跃。成员人数估计在2.5万到10万人之间的“伊斯兰国家”的领袖路易斯?法拉坎多次宣称，黑人种族从生物学上要优于白人和黄种人。歧视白人(特别是犹太人)与亚洲人的言论和行动在激进的黑人组织中随处可见。
　　美国主流社会对于黑人种族主义比对白人种族主义的容忍度要大许多，其根源在于白人对于奴隶制传统的集体负罪感。300多年的奴隶制及其对黑人群体造成的恶果，使得白人社会作为整体有意愿在许多方面对黑人伸出援手或者作出让步。至于黑人中出现的一些过激言论，他们也愿意本着宽容的精神加以谅解。2008年总统大选中，许多白人在对奥巴马的政治哲学与政策取向甚至个人历史缺乏了解的情况下便兴奋地支持他，主要也是基于这一原因。奥巴马的支持者们认为，他从小在白人社区长大，又是常青藤大学教育出来的，因此不会像传统的黑人领袖那样背负着沉重的种族包袱。
　　的确，奥巴马希望成为一个后种族时代的领袖。他的思想、政策、执政方针，都不是在民权运动与种族冲突中形成的，也没有带上多少种族的印记。他以及他身边最信赖的顾问多是美国名牌大学的产品，其意识形态来自于精英教育而不是种族斗争。因此，奥巴马的政治纲领是社会改造而不是种族平权；引导他的更多是欧洲式的社会民主主义而不是美国黑人的种族受害情结。他在政治生涯上步步高攀，借助了种族因素――或者说是美国人急于摆脱种族阴影的因素――的力量，但是在当上总统之后，种族因素却成了他的累赘。原因在于，美国还不是一个后种族时代的国家。
　　在过去几十年的竞选政治中，“种族主义”这根大棒基本上是一挥就灵，打在谁的身上谁倒霉。最经常的固然是左翼针对右翼，但在民主党内部争锋时被扣上大帽子的人也不少，包括前总统克林顿在2008年初选时说了几句被指为拐弯抹角带种族主义嫌疑的话，此后他夫人的竞选就兵败如山倒。如今奥巴马在台上，支持他的人更不愿意放弃这个用顺手的武器，尽管满天飞的种 族主义帽子让奥巴马这个后种族时代的总统“后”不起来。
　　有趣的是，到处去给人打“种族主义”闷棍的往往是左翼的白人。比如去年9月，前总统卡特就站出来说，那些反对奥巴马的意见“绝大多数”是种族主义的。不久前被揭露出来的400多个左翼媒体和学者2008年大选之际在自己的内部网站讨论如何帮助奥巴马获胜，有人建议“随便挑出”几个保守派的名人，给他们扣上“种族主义”的帽子。
　　仔细观察这些左翼人士的历史与言行，就能发现他们对黑人和少数族裔社区面临的根本性问题――学校教育质量、暴力犯罪、毒品泛滥、单身母亲，等等――并没有多大兴趣。他们之所以津津乐道于反种族主义，不过是因为能在政治上有所斩获。那些依靠黑人选票当选的左翼政客在上台之后，往往慷公众之慨，给予黑人社区大量政府拨款以及其它各种优惠，包括在政府官员和雇员的任用、学校教育、政府合同、低息贷款等方面的特殊名额制度。而许多右翼的政客为了避免遭到种族大棒，也附和甚至主动提出类似的倡议。
　　这种做法在黑人社区造成了相当大的负面后果。按理说，在奴隶制被消灭了150年之后，黑人社区的受害情结应该在逐渐减轻甚至消失，这样才会实现真正的种族平等。但是，大量的政府拨款与照顾使得受害情结在黑人社区成为一门极其有利可图的行业。这个社区在培育出一批民权运动领袖的同时。也涌现出了一批附着在黑人社区的受害地位上的追名逐利之辈。其中最出名的有2004年民主党总统参选人之一阿尔?夏普顿。每逢出现种族冲突，这位电台节目主持人就会到当地去煽风点火，鼓动黑白之间的对立，恨不得天下大乱，因而被哈佛的黑人教授帕特森称作“种族纵火犯”。通常政客们都会让他三分，以免他给自己捣乱，夏普顿也就在美国获得了非常大的影响。2008年，国税局透露，他仅仅是欠税的数目就超过了150万美元。如果承认种族平等已经实现，起码是承认种族矛盾在不断地改善，谁还会再买夏普顿们的账呢?
　　“虽然这个国家骄傲地认为这里是个民族大熔炉，但是在有关种族的问题上，我们在太多的方面过去是而且继续是一个胆小鬼的国家。”奥巴马的内阁成员、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黑人司法部长埃里克?霍尔德不久前作出如是感叹。可这又是谁的错?
　　　反向歧视?
　　
　　在民权运动进行了整整一代人之后，“原来被认为是占统治地位的……盎格鲁一萨克森裔新教徒已经被挤到了一边，数量庞大的政府推动的多元化政策已经将大量白人雇员边缘化了。现在应该放弃那种错误的说法，允许每个美国人在未来都能享受公平的一份。”刚刚在《华尔街日报》上写下这段“政治不正确”言论的，并非某个右翼电台评论员，而是弗吉尼亚州民主党籍的参议员詹姆斯?韦布。
　　韦布在谢罗德事件还未落幕的时候说出这段话，的确需要一点胆量。他拿出数据说，白人也不是一个单一的群体。其中白人浸信会教徒平均只受过10.7年的教育，与黑人平均10.6的数据相去无几，低于其他群体或者族裔。比如，在二战后出生的人中间，白人浸信会教徒中有18.4％受过高等教育，爱尔兰后裔新教徒中为21.8％，远低于31.1％的全国平均数。而在犹太人中问，受过高等教育的有73.3％，华裔与印度裔为61.9％。韦布呼吁，政府应该结束一些对少数族裔的特殊照顾政策。他过去还曾经撰文，将对白人的反向歧视政策称为“国家支持的种族主义”。
　　韦布以民主党人的身份道出了许多白人，特别是共和党人和保守派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他话音未落，就遭到了有色人种促进会的严厉谴责。该组织弗吉尼亚分会的会长说，韦布不过是试图去讨好那些保守派选民，以争取2012年的连选连任。许多左翼新闻评论员也纷纷发表文章，指责韦布无视历史，侵犯少数族裔的权益。
　　其实，大多数美国人赞成韦布的看法。2009年的一次民调显示，只有29％的人认为，他们可以接受反向歧视白人的政策。黑人社区中一批专家学者以及有影响力的人士也不断地指出，黑人社区大量接受政府的各种福利补贴，不幸却加深了黑人的依附地位，压抑了企业家精神，阻碍了长期的发展。然而，奥巴马政府的整个执政基调，却是增加而非削减社会福利，特别是增加对黑人以及拉美裔的特殊照顾。种族之间的鸿沟非但没有被填平的趋势，反而出现了更多的隔阂。
　　在奥巴马上台一年多后，原本希望历史上这第一位黑人总统能够带来种族和谐的人开始陷入失望。分别为卡特与克林顿两届政府工作过的两位民主党人帕特里克?卡德尔和道格拉斯?绍恩最近联名在《华尔街日报》上撰写的文章非常具有代表性。他们说：“奥巴马先生没有去做一个团结者，却以种族、阶级、党派来划分美国。而且他这种缺乏理想的统治术也鼓励了他的同盟者去以他的名义采取类似的种族分裂策略……通过这种分裂美国的做法，奥巴马先生将我们的政府推到了合法性危机的边缘，削弱了我们去应对最重要的政策问题的能力。”
　　这两位民主党人强调说，他们是“怀着沉重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因为他们认同奥巴马对国家前途的理念。事实上，绝大多数的美国人，无论他们是否认同奥巴马的理念，在希望种族和谐这点上是一致的。“后种族时代”迟迟无法到来，难免让人们产生沉重的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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