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亲历 忘却

发布时间:2020-03-11 来源: 日记大全 点击:

  2005年,《收获》杂志开了一个个人体验性的专栏“亲历历史”。这与希拉里?克林顿的回忆录重名。大刊物有大气度。它不在乎与什么人的作品名称一样。名字就是个符号。它看重的是内容,是写作者、投稿者“文革”十年中的亲身经历,是一段个体对历史的见证。
  征文效果出乎意料地好。来稿踊跃,读者感慨。2008年,当这个专栏的作品结集出版时,仍就还叫《亲历历史》,市场反映也颇为热烈。
  是的,“文革”结束已逾三十年了。那场惨烈的、绝无仅有的人间浩劫。无论如何不应从正直人们的心灵和庄重的历史中抹去。我对此事、此书的理解,也许正与《收获》策划者们的初衷大相悖逆:这不是一次纪念者的盛宴,而是为了忘记的又一次努力。
  卢梭的《忏悔录》开了人类自我道德审判的先河。不是每一个普通人都具有这种勇气和胆识的,因而,这么长久以来,卢梭都是做为“另类”被研读的,喝彩、叫好的多,摹仿、跟进的少。人声鼎沸、众声喧哗,为的是看路易十六是如何被断头的铡刀跺掉那颗高傲的头颅。只要那行刑的刽子手不是我,哪管狂热的人群将断头台围得水泄不通。所有的阴暗心理,阻碍着人成为圣人,却推动着社会的前行。世界就是这样一个巨大的悻论。
  1968年,杨宪益53岁了。五一前夕的一个晚上,他与同是外国文学专家的英国妻子戴乃迭在家喝闷酒。开了一瓶白酒喝了一小半,戴乃迭困了,睡觉去了。杨宪益独自一人自斟自饮。大约晚上11点,办公室来人让他去一趟,有个材料要核对。杨宪益毫不设防,穿着一双大而无当的拖鞋,踢踢踏踏地就去了。一进办公室,便被两名军人押上汽车,送进了监狱。半个小时后,戴乃迭也被抓进牢房。
  自此整整四年,深牢大狱,极少审讯,不明就里,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1972年初夏的一天,突然就把他放了。四年未进的家门,蒙尘藏垢,书柜里、衣橱中,都成了耗子窝。那半瓶香醇已成浊酒,还在那兀自立着。屋角养着的一棵高大仙人掌,四年未浇水,依然泛着绿。杨宪益以为它还活着,上前一碰,匐然伏地,激起尘土蔽目。领导竟然还有指示戴乃迭过几天就回来了,她爱干净,把家收拾利索。你得买点酒,买点巧克力、蛋糕招待她。
  杨宪益忙了一星期,家里又干净如初了。戴乃迭回家了,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
  真的没有变化吗,四年啊,被秘密警察秘密地逮捕,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让你轻易地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你的亲人、朋友、同事居然毫不知情,以为你还生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天天盼着你突然现身。警察国家,多么恐怖的铁幕一
  托马斯?潘恩,那个写作《常识》而闻名天下的美国革命者,一针见血地抨击过暴政:“暴政,正如地狱,是不容易被征服的;然而我们可以告慰自己,冲突越激烈,胜利就越荣耀。太轻易获得,我们就会漠然置之;唯有昂贵的代价才能赋予事物价值。”走上祭坛的精英们,应该是我们永志不忘的英雄。可扪心自问,当伤口愈合之后,当历史转型而进之时,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们呢々1976年那个风雨如磐的早春,杭州的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的忧国忧民之情已不可遏制。其中一个外号叫“蛐蛐儿”的青工,居然“伪造”了一份周恩来遗嘱,那说话的口吻、简洁的句式、对形势的准确把握、对未来的忧虑担心,像极了周恩来的手笔。“蛐蛐儿”对伪造一事守口如瓶,好朋友们一致信以为真。袁中伟竟然带上“遗嘱”,背起行囊,自费去大江南北搞社会调查。他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从共和国将军到省部级高官,从热血青年到楼院百姓,袁中伟做了大量笔记,记录了真实的社会现状。他坚信,反对“四人帮”的干柴已堆满神州,只差一根点火之薪了。
  事情终于败露了。警察秘密逮捕和审讯了袁中伟笔记本中提到的所有人物。专制时代、铁幕之后,无论多么显赫的精英,无论多么炙手的权力,面对畸型的国家机器,都柔弱、渺小得无以复加。处决一个人,甚至就像捏死一个蚂蚁那么容易。代价真的是太大了。不足一年的牢狱之灾,他们当中原本活蹦乱跳、身强体壮的年轻之人,有的精神深受刺激,有的与轮椅相伴终生,有的神情恍惚、意识消沉
  他们被专制的巨碾压掉了灵魂中最本真的信仰。
  “回想起来真是幼稚,少年时总以为当皱纹爬上眼角,双鬓飞霜的时候,一个秋日的黄昏,自己会翻看书里夹着的枯萎的花朵,感叹如梦如烟的人生,思念往昔的时光,玩味淡淡的哀愁。”邵燕祥的夫人谢文秀,是以这样的笔触回忆“文革”的。谢文秀不是因为诗与邵燕祥走到一起的,她对诗缺少感悟,缺少那种心有灵犀的沟通,她只是欣赏邵燕祥的才情和年轻有为。反右派运动让邵燕祥“翻天覆地”,不间断的劳动改造一直持续到“文革”期间。谢文秀没有时间怨十艮丈夫,甚至都来不及想离婚的事宜。白天,无论酷暑寒冬,她要拉起两个幼小的孩子起床吃饭,送幼儿园,然后到单位搞运动、学政治、编稿子、办广播。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接孩子回家,洗洗涮涮,缝缝补补。那无休无止没有尽头的周而复始的日子,真能让人疯掉。谢文秀知道,没有男人的残破之家,实在是人生的一大不幸。
  直到有一天,谢文秀读到了邵燕祥劳改期间以儿子闹闹的口吻写的一首诗《童年》:太阳藏在大楼背后,妈妈还没回来/冷风刮得小树摇晃/妈妈还没回来。妈妈怎么还没回来/电线杆上路灯都亮了/妈妈怎么还没回来他上的树叶都哗啦啦跑光了。妈妈,你快回来吧/妹妹的鼻子在玻璃窗上贴扁了/妈妈,你快回来吧/妹妹的肚子早就咕噜咕噜响了。妈妈,自从爸爸不再回家/我和妹妹多听你的话/女马妈,你可别也不回家/那让我跟妹妹怎么办哪!妈妈,回家来吧俄的肚子也饿得慌啦/妈妈,回家来吧/我把棉衣给妹妹披上啦。妈妈,妈妈,妹妹老是哭环是妹妹不听话/妈妈,不怪妹妹,不怪她俄也是又饿又害怕。
  读着这首诗,谢文秀,哭了。
  每一个人都活在他的时代里,活在他的历史中。“文革”十年,我们既是受害者,也是迫害者。试想,当我们举起小红书,山呼万岁,狂热地想以领袖的宏图改造这个世界时,我们已经在对其他人施虐了。浩劫永远不该忘记。不能忘记的唯一途径就是忏悔。
  善良的人们,做一次心灵和道德的忏悔吧!让那句偈语像暗夜的雷鸣,时时敲击我们悔恨的胸膛:中国人,你为什么不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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