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宏声:生命的升腾和坠落|杨凌是升腾还是坠落

　　前些日子，贾宏声以绝决的方式死去了。 　　一个知名艺人的死亡，一定会产生众多的话题。报纸上网络上纷纷刊出了贾宏声死亡的原因。说什么的都有。诗人们说，这样污浊的世界容不下贾宏声这样的天才，他是为自己纯净的理想去殉葬的。更多的人从贾宏声的过往中寻找他死去的原因。贾宏声吸过毒。贾宏声与几个有名的娱乐女人谈过恋爱，又失去恋爱。贾宏声进过精神病医院。然后，大家伙就说，他死于毒品。他死于失恋。他死于精神病。其实，我们知道什么呢。我们连自己的内心都一无所知，我们连自己都没有能力懂得，那么，我们能懂得贾宏声什么呢。
　　其实，我在这里谈论贾宏声的自杀，也无非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而已。
　　这个世界上有了人，就有了一定数额的人的自杀。从古至今，从中国到外国，都是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必定如此。我其实尊重一个人的选择，包括一个人的死亡方式。当年，伟大的茨威格和他的太太在自己的屋子里面自杀，面孔平静而安谧。我一直那么尊重茨威格和他太太的死亡方式。我想，如果世界上还有最诗意的死亡，最不恐惧的一种死，那么一定是和心爱的人死在一起的那么一种死。我在诗歌中也写道：被你抱着死搂着死心疼着死／和你在某年某月某日一起死／是被我反复设计得最不恐惧的一种死／是最安全的一种死／是最荣光的一种死。几年前，我喜欢的学者余虹死于自杀，他和贾宏声选择的方式是一样的。余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看起来那么理性的人。他透露给这个世界上的文字安祥而具有普世价值。余虹的文字，给了焦虑中的我活下去的力气。他还是死了。他死的前夕，平静而且自足。当然，我说的是看起来的那么一种平静和自足。我们其实谁也不知道决定自己行动的一个人的内心。其实，一个人可以理性地不想活了。可以理性地去赴死。弗洛伊德早就告诉了我们，一个人既有生本能，也有死本能。大量的人，愉快地活或者苟且地活，是生本能大于死本能罢了。
　　是死亡让我们又有了一系列阅读死者生前的机会。几天过后，这样的东西也就消失了。这是这个世界娱乐和不娱乐的游戏规则之一。电视机里一次又一次地回放贾宏声过往的影像。贾宏声忧郁的面孔和充满永恒疑问的眼神让我震惊。它们复杂而且纯净，深渊一样的不可知让我惊悚。我知道，贾宏声这样的人，这样的天才，他选择了自己死亡的方式，我好像不吃惊。天才和疯子原本只有一线之隔。没有偏执性的疯狂，也几乎不可能成就一个人成为天才。当一个天才呈现他的理性状态的时候，他可以受到神谕一般，创作出凡人不可企及的天才的艺术作品。当一个天才呈现他的非理性颠狂的时候，他几乎有可能走向自己的毁灭之路。
　　这其实是具有神经学的病理依据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自杀这件事情上，天才的艺术家的比例要远远大于庸常之人的比例，这也是一种常识。
　　即使如此，更多的艺术家依然在苦难中生活。苦难既使他们绝望，苦难也练就了他们活下去的对付绝望的非凡力量。博尔赫斯说，他犯下了人类深重的罪孽，因为他从来不感到幸福。但是，博尔赫斯依然在他的“不幸福”中活得义无反顾，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不朽的文字。小说家麦家也是个忧郁的天才，可是他依然在生活的无聊和苦难中，或者安静或者偶尔不安静地写作、看球、读书，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像个多余的包袱一样扔到楼下去。
　　有人说，欲望导致了贾宏声的自杀。其实，欲望导致了所有叫作人这个物种的困苦。未经修持的人，注定会像个自动洗衣机一样，把自己的日子过成苦难和困顿不堪的样子，无论他有多么巨大的名声，或者荷包里面有多么巨额的财富。读过进化论的人大约会知道，一种强迫性的力量未经我们同意就强加于我们的身上，那就是干百年来潜伏于我们身体中的集体潜意识。这是进化自然选择的结果。这个过程是这样的一一进化几乎不关心我们是否幸福，更不关心我们是否感觉生活有意义，它所关心的是我们的生存与繁衍的机会。事实是这样的，无论环境如何，我们被设计为对周围环境总是感觉不满意。现在我们知道了，我们过着过着，就会积累了对生活对人类这样那样的不满意，不仅仅是因为环境真的坏到令我们生气，而是我们自己天生就会生气。有意思的是，我们总是天真地以为是环境或者是别人惹得我们生了气。连绵不断的生气产生了这样的结果：对生气的感觉特别忍受不了的人，就会坠楼或者喝毒药而去；对生气的感觉尚且可以忍受得了的人，就活了下去。
　　更深入的身心灵哲学告诉我们：活着不是奖赏，死亡不是失败。
　　是的，我祝愿天才的贾宏声，愿他到达了他想去的地方，那个地方不让他受苦。然后，我愿意接受史铁生这样的理念：死是一件迟早会到来的事件，它是一件怎么担搁都担搁不了的必然的节日。还有一句话就是：活着的时候好好活吧，因为我们要死很久。活着就这么几十年，而且，一不留神，几十年就会砰得一声过去。那么就尽量努力平坦安静地活下去吧。如果活着没有希望，那么就人造一个希望。假如生活给我兴高采烈的机会，我就会好好地抓住它，把日子过得兴高采烈，让自己精神和身体都愉悦。假如生活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就咬着牙活下去，默念那首著名的诗句：挺住，就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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