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儿戏(六)] 儿戏
发布时间:2020-03-02 来源: 日记大全 点击:
两栖板 两栖板这名字是后加的。在玩过的各种自创玩具中,它可能出现最早、最低幼,却也是印象最深、玩儿得最有快感的一种。说白了,它就是一块大人不要了的旧洗衣搓板,可它却意外又神奇地满足了刚刚会走的孩子自驾舟车的幻想。
无论搓板作为一种传说中的“家法”,在当今是多么地时尚和方兴未艾,那种非塑料制品的、木质的二尺多长的“真家伙”还是正在逐渐退出市场,在普通家庭中越来越少见了。可在当年,家家户户洗衣服全要靠它;而且比起“万户捣衣声”的盛唐时期的物质文明,搓板的发明带来的由捣到搓的技术进步,其意义也应不亚于当代洗衣机的出现。六七十年代的北京胡同里,除“磨剪子磨刀”“锔盆锔碗”之外,还另有一路“修理搓板”的吆喝,谁家的搓板久用磨平了棱角,就拿去让这种工匠用一柄V字刃口的长锛,顶在肩窝用力沿弧形槽底锛刻。锛起的木屑一条条卷起,槎板变得棱角如初,而且焕然一新。按说当时流动商贩是被严格禁止的,可能是因为这些工匠的存在迎合了“节约闹革命”的政治主张,才得到了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
即便是节约,木质的搓板也毕竟本是草木之命,被一次次修理变得太薄或是泡开了纹,也只能报废。报废也有个废物利用,于是不知哪位抱累了孩子的智慧长者,把孩子放在废搓板上坐稳,搓板底下插进根粗铁丝做的摇把儿,连续摇动几圈――在“滚木原理”作用下,搓板动了,孩子乐了。这就是两栖板的陆栖变种:手摇战车。
这玩儿法简便易行,废槎板家家都有,摇把儿只需一截粗铁丝反向窝两个直角就行。搓板放在台阶上,一头铁丝横垫在槎板下,摇柄露在台阶外,孩子坐上去,一侧的手臂正好能握住摇柄,像摇轮椅一样,自己摇着这驾战车前进。四合院里的屋门台阶大多是用一整块青石条做成的,正好玩儿这游戏。孩子台阶上玩儿得神气十足,家长心里也乐:玩儿得再欢也出不了自家门口,省得到处乱跑闯祸。
用手一摇,坐下的战车竟能自动前进,反摇,还能倒车!一块废槎板把不少刚会走路的孩子都给迷倒了。与过去玩儿的玩具车相比,前者只能被人拉动,后者却可以载人行走,而且不用人推,自行驾驶!伴随而来的摇把儿在车体下的“咯咯”震动,把这种兴奋推向极点,一点也不亚于当今飙车族拆掉排气管减震获得的快感。
用废的搓板,在其产权“过”到孩子们手里之后不久,又被发现还可以用来充当小舢板,在水里滑行,这该是夏天的事了。
唐山地震发生前,北京众多四合院的格局还没有被随之而来的防震棚破坏,几条甬路之外,都有一定面积的树木和长着苔藓的空地。大雨过后,这些空地会有长达一两天的积水。在孩子们的眼里,这些积水就成了一片汪洋的湖泊。
雨停了,有人抱来先前的搓板放在水面上,人站上去,再用一根竹竿一撑。由于泥水很滑,脚下的小舢板居然向前“驶”出一米开外。小舢板的活动范围更大,而且是在水中行走,孩子们得到了更多的乐趣。出太阳了,有时还会有几只不知何处飞来的红蜻蜓,巡航在这假想的湖面上,令小船长们更加流连忘返。
肥皂泡
那是个没有时装的年代,干净是穿着的唯一品味。干净孩子的身上,永远散发着淡淡的肥皂的清香;在他们的记忆里,妈妈也总是一有时间,就在没完没了地埋头搓洗着。
寥寥可数的衣装单调而又破旧,要想干净就得靠频频换洗。洗衣机尚且遥远,只能坐在小板凳上,就着洗衣盆和搓板,耐着性子慢慢搓洗。不一会儿,洗衣盆里就腾起了白云朵般的肥皂泡。随着搓洗,白云朵越积越多,越过盆沿,爬上搓板,窜上妈妈挽起袖子的两臂,并随着她撩开垂向脸颊的发缕,蔓延到她的头发上、鼻子上……到这时,年轻的妈妈多半会喊来自己的孩子:“快,帮我挽高衣袖。”“来,替我揩掉泡沫。”……这时的妈妈对孩子具有一种格外的亲和力,因为在映射着时代观念的童心里,洗衣服的妈妈就是光荣的劳动人民;而她们劳动的双手更是被绊在云朵一样的肥皂泡里,顿失往日频施家长暴力的那份凌厉,温和而无助地寻求孩子的帮助。
所以,在还是小小孩的童年,陪大人洗衣服是一份快乐而正当的差事。
按理说,最早从事搓洗劳役的大人当数那些洗尿布的父亲,如果说有了孩子的婚姻才算步入家庭,那么这个家庭的第一桩家务劳动应是洗尿布。遗憾的是对于孩子们来说,这种创始性的家务劳动恰恰处于他们记忆的史前时期,后来为他们搓洗衣裳的妈妈则成了他们最早见到的、离自己最近的劳动人民。而陪妈妈洗衣服的过程不仅密切了孩子与这些劳动人民的感情,也拉近了他们与劳动的距离――孩子们开始了他们最早的劳动:不仅帮妈妈挽高袖口,还帮她们拧干衣物,尤其是拧床单,一头是妈妈,一头是孩子,一齐用力,像拔河一样,欢快而其乐融融!
带来这欢快和其乐融融景象的,最初也许就是那白云朵一样祥和的肥皂泡。
后来的记忆里,又多了几分绚丽、几分奇幻,那是因为轻盈美丽的肥皂泡不仅有白云朵的祥和,还会闪射诡奇多变的虹彩。而这时,多半有了爸爸们的参与。
只用了一根坏掉的笔管,甚至一段中空的小葱的葱叶,这魔术的道具便已齐备。空管的一头蘸一下肥皂液,再从另一头一吹,一个越来越大的气泡就突然冒了出来。这也许不是我们第一次见到气泡,但肥皂泡那种晶亮的神采永远迥异于所有其他,以至于在它光鲜的表面上,竟隐隐浮游着一面七色的彩虹。
将肥皂液调浓一些,放在一只小瓶里,蘸一下可以吹出好多个肥皂泡。你也吹,我也吹,幻影一样的气泡就倏然飞满了眼前的空间。气泡上映出你,也映出我,最后被风一吹,太阳下爆炸出一阵阵气雾,落在脸上,无比的凉爽和快意。
和气球相比,肥皂泡形影短暂,但可无数遍重生。可以比谁一口气吹出的更多,也可以比谁吹出的最大。也可以将肥皂液倒在小碟里,用铁丝的小环蘸上它向空中甩出更大的泡。也可以将小管插在肥皂液中,小心吹成大泡套小泡的重重迷宫。
一直不解的是,在成人的世界中,肥皂泡如何成了一个贬义的形容词。只知道后来,多少现实中事皆因暗淡复又湮灭于现实,而爆在阳光里的肥皂泡,却永远在记忆中闪着快乐的光。
万花筒
在童年的早期,做爸爸的常是儿戏的重要盟友。
彼时担任爸爸角色的,按现在的年龄划分充其量是些大男孩,自己尚且玩心未泯。恰逢十年内乱百业不举,一有时间,在家哄孩子玩玩也顺带哄自己一乐。那时孩子们玩儿的许多玩具,都是这些年轻爸爸的杰作。
印象里,那时商店的玩具柜台里,极少见到像洋娃娃一类观赏性的玩具。大约是为了防止革命的“第三代”“第四代”从小被染上小资情调吧。万花筒也属于这类不太健康,至少不那么“工农兵”的玩具,也就无法买到。大概是沾了几分资产阶级“花花世界”的嫌疑,深怕迷乱了革命下一代的眼睛吧。
说“全国山河一片红”,那不是夸张。“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那时“革命形势”的明朗,使一切色彩都趋于简明,视觉的主流向原色还原,向粗硬的线条化简。所以当万花筒里一幕幕精巧绝美的图案镜花水月般映出,许多孩子都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世界。
没见过这么亮丽的色彩。这些活泼的明黄、艳紫、桃红、翠绿,在当时的日常视界中竟像宝石那么地罕有,从生活的边缘角落凤毛麟角般地将它们拼入自制的万花筒中,该是多么的大费周章!没见过这么奇巧的图案。万花筒里那些明艳色片所构成的,都是一些对称的形状,加之放入前剪出许多锐角,在镜中钩连互映,竟幻化出无数异国情调十足的西洋景,足以令观者看得心跳气喘。
终于有机会,将这自制的万花筒小心拆开,发现它的制作其实很简单:不过一只硬纸筒,前端两块小玻璃做成中空夹层,内置彩片若干;筒内三块长条玻璃搭成三棱柱形,末端封一块玻璃做成目镜。由目镜对光看去,夹层里的彩片就已棱角分明,十分鲜亮,再经三面镜片反射,就形成了多重对称的图案。随着手指转动,这些图案和色彩不停重组,永不重复。
看似简单的万花筒,却超出了小小孩们的动手能力,因为它涉及到对玻璃的切割。一些家长,要么到玻璃店去,向店里的师傅递根烟,套套词,然后拣几块下脚料,用纸包好带回家。要么干脆“自力更生”,自己找块破玻璃裁制。记得当时到医院打针时,领到的针药盒里都有几个圆形的小砂片,是开瓶口用的。这种小砂轮拿回家就可以切玻璃,比着尺子反复划出线,沿线轻轻敲击就行了。这点事在那些当爸爸的做来简直易如反掌。
尽管当时的伟大领袖已不再有年轻时激战胜利之余吟咏“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执彩练当空舞”的诗情了,但一代年轻的爸爸却还正当其年,他们身上的“革命浪漫主义”仍多于“革命现实主义”。多余出来的“主义”无处发扬,就躲进儿戏世界,移情万花筒中。
多余出来的“主义”仍是革命的。何以证明?年轻的爸爸制作了一只万花筒后,踌躇满志之余,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上:“毛主席语录:推陈出新,百花齐放”。
这曾是对“最高指示”的一次最贴切的引用。自制的万花筒藉此摇身一变,由“小资情调”而咸鱼翻身,竟成了革命文艺方针的形象代言。真是妙不可言!
翻绳
翻绳,也是一出典型的由大人手把手教会的游戏:一段细绳系成一个绳圈,套在两只手腕上,再以手指编成一种花样;另一个人用双手手指经巧妙缠绕,然后将绳圈接过去,又将它翻成另一种花样。就这样按一定套路,一路翻下去,直到又重新翻回原样。
能够如此耐心地传教,并与孩子们手把手玩下去的,一般都是妈妈。
因为妈妈的手小而柔软,能与孩子们绕在一起吗?不错,但还另有原因。
那时的妈妈们,都是织毛衣的能手,串门、聊天,甚至上班、开批判会时,也都能看到她们同时以十指穿针引线而不误主题。也许是为了让一家人赶在冬天之前穿上新织的毛衣毛裤毛手套,也许是织毛活能够让她们像吃瓜子一样上瘾欲罢不能,总之,为了能无时不刻手不停针地永远织下去,妈妈们的皮包里需要有足够的事先缠好的线团。而把买来的线缠成线团,需要别人施以援手。孩他爸几无这等耐性,孩子多成了她们求助的对象。
“乖孩子,听话,帮妈绕线!”一把扎扎茸茸的毛线就套上了孩子细细的双腕。
“绕完线,得陪我玩儿翻绳!”孩子提出了交换条件。
“有多余的线头,就陪你玩儿。”
孩子高兴了,两手举得高高,并随妈妈手里牵动的线团做出移转腾挪的配合动作。
翻绳的套路很多,据说世界上有很多国家的人都玩儿翻绳,迄今总结出来的翻绳花样有2000种之多,还有人专门出了书,这都是后话了。而那时候作为绕线劳动的许诺,妈妈从中“提成”一小段毛线给予奖励,同时手把手传授的花样,也不过就那么四五种,比如大桥了,面条了什么的。如今在网上搜到一段《翻绳歌》:“翻,翻,翻,翻绳儿/翻的花样真逗人儿/你翻一个大鸡爪/我翻面条一根根儿/你翻一张小渔网/我翻一个洗澡盆儿……”隐约记起其中渔网、面条是紧接而来的,由一人手里十字交叉的渔网,变成另一人手里两根平行的面条,非常形象。而洗澡盆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大圈――翻成了洗澡盆,也就只能从头再来了。
学会了几招,手里又有了毛线,便不再缠着妈妈,转而去找其他的小朋友。
翻绳的游戏,不只两人能玩儿,三人、四人同样能玩儿,几个人就像接力一样,将一个个花样发展下去。其间,如果有人退出,最后一个人还可以变出个降落伞,左右手配合伸拉,也很生动。
玩儿翻绳其实不在乎结果,倒是那心心相印、息息相连的合作,以及手与手的碰触交流,形成了一种温和的对话氛围。这种温和是那个时代所少有的。最初,心与手的牵线,连通着母亲和孩子们之间的天伦之情;进而,温暖亲密的心灵之场,又在更多的孩子们中间幅射。这很像中国古代“及人老、及人幼”的儒家伦理,也很像西方宗教里的“博爱”观念。难怪翻绳游戏得以为一种很古老的,又兼有世界性的游戏。
编辑/任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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