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人在中国 [“不爱国”的外国人]

　　不久前，一件事让英国首相卡梅伦很不爽。就在英国为申办2018年世界杯一路顺风顺水，终于要“水落石出”见分晓的当口，英国广播公司(BBC)竞扬言要公布国际足联腐败丑闻。这不是“给政府添乱”吗?卡梅伦严词斥之为“不爱国”。谁知BBC竟不买首相的账，还是在国际足联为2018年世界杯主办国进行投票的前三天，义无反顾地按预定计划播出了他们这期名为“国际足联肮脏秘密”的调查节目。
　　看完电视新闻，我禁不住怯怯地问自己：大到一种媒体，小到一个公民，有没有“不爱国”的权利?我知道我问得有点疯!要知道，在我所接受的教育中，不要说“不爱国”，连“不爱家乡”也几乎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中国的政治伦理妙在“推演”，历朝历代所以宣称“圣朝以孝治天下”，无非是由“孝亲”可以推演出“忠君”、“体国”；同样道理，你若不爱家乡，那么你爱不爱“祖国”就大可怀疑。于是很少有人在学生时代没有做过《我爱我的家乡》或者《可爱的家乡》诸如此类的作文题。现在看来，这样的作文题预设了一个不大能够靠得住的前提：所有人都是爱自己的家乡的，这样的“预设”对于那些事实上不爱自己家乡的人(事实上，这样的人不仅很多，而且就我个人的“乡村经验”，甚至是大多数)是不公平的，因为本应为他们所有的某种权利被剥夺了。
　　现在让我小声地告诉你，我就是那少数的对自己的家乡爱不起来的人中的一个。我并不认为不爱自己的家乡就对，我也希望将来能有一天，我能爱上我的家乡，而不管它用什么把我养大。只是当这种爱成为事实之前，我不希望被强加。思想、感情是我自专的领域，不容强加。
　　BBC在爱真理、爱正义与“爱英国”发生矛盾的时候，他们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前者，而甘愿担当“不爱国”的“大不韪”。
　　其实，英国这个国家还是值得尊敬的。卡梅伦虽事前即以“不爱国”严词斥之，但事后并没有给BBC穿小鞋(他也不敢)，即使英国果真在投票中痛失“世界杯”主办权，功亏一篑，BBC也没有“坏消息”伺候。媒体和知识分子的“敢言”是须有制度环境和体制环境作为保障的。
　　说到底，BBC并非不爱国，他们也许比想象的更爱国。我所说的“不爱国”的权利也只是指对那些强加的“爱国”说“不”的权利。事实上BBC所理解的“爱国”和卡梅伦理解的“爱国”在这一历史时刻发生了龃龉。
　　十九世纪初，对俄罗斯落后封闭的历史文化的攻击与批判，若论激烈与深刻程度，当推俄罗斯的启蒙先知恰达耶夫和佩切林，佩切林甚至写出这样的诗句：憎恨祖国却又对它如此甜言蜜语，贪婪地期待着它的灭亡。恰达耶夫则说：“我并不想学会带着闭上的眼睛，崇拜的大脑，封上的嘴巴来热爱祖国……现在我首先用真理为祖国承担义务……用真理为祖国承担义务”，换句话说就是“通过爱真理来爱祖国”，这是对BBC式“爱国”的最好注解。
　　最近好像颇流行谈“我的中国梦”，那么，我的中国梦就是：有一天，孩子们在作文里可以自由地书写对家乡的感情，憎也罢，爱也罢，并无被上纲上线到“思想问题”之虞；有一天，“用真理为祖国承担义务”，通过爱真理来爱祖国成为了我们社会的主流认知……
　　
　　(摘自《羊城晚报》2010.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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