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公投与三边关系

　　台湾的公投立法已于前天完成立法程序。事前，中国大陆曾经提出严重警告，表明北京不会容忍没有前提的公投入宪，台湾独立就等同于战争；
美国也曾多次对台表达关切，呼吁两岸自制，双方不得片面改变现状等等。表面看来，两岸关系濒临变盘，情势有逐渐恶化，甚至不无失控之虞。

　　虽说北京当局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对台湾公投立法结果发表正式看法，但就目前情况看来，两岸紧张情势应该不至失控，因为这次通过的公投立法主轴还是以国民、亲民两党的版本为主，其中设有安全机制，规定公投只能由人民及民意机关发动。而大陆所最担心的统独问题或变更中华民国的国旗、国歌、国号、固有疆域等事项都未触及。中国的警告、美国的关切并非无效，台湾朝野也并未一意孤行。

　　各方都被陈水扁牵动

　　其实，从台北的角度来看，中国过去的两手策略是，一方面期望台湾的泛蓝阵营可以牵制民进党政府的台独发展，另一方面也期望美国能够适时发挥影响力，要让台湾知所进退。但是，这次公投事件让北京惊觉，两个期望都告落空，不但未能发生作用，而且台湾的政治生态也在快速恶化之中。这才是北京要出面表态的重要原因。

　　换句话说，如果说是失策的话，北京的错误显然在于对泛蓝阵营及布什政府都有过不切实际的期望。而民进党政府及阿扁则是成功利用表面无害的公投及制宪诉求，赢得了台湾民众、国际社会、尤其是美国国会、国务院及军方等右派人士的支持，迫使泛蓝回应，中共介入，美国表态。表面上，民进党打了一场胜仗。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台湾公投立法结果也突显出民进党虚伪的一面。国亲版的公投立法获得通过就是否定了行政院的版本，而民进党人蔡同荣更激进的统独版公投法，连民进党自己都不敢加以支持，显见民进党在某种程度上，也只是把公投和台独诉求当成幌子，作为玩弄选民、争取选票、困扰泛蓝的斗争工具。如果经过适当的揭露，或许台湾人民今后可以稍稍暂时免于这种无休止的统独纠葛。

　　由于这次公投事件，所谓的台湾问题显然将是中国总理温家宝12月访美时的一个重要议题。北京将要求美国表明立场，不要对台湾发出错误的信号。但对美国来说，布什当前所关切的问题，主要是中国大陆对美国的巨额贸易逆差和人民币汇率问题，当然朝核也是关切的重点。北京施压应可预见，但如果中国未能在其他方面有所回馈，华府未必就会如北京所愿。

　　其实，关于汇率与贸易逆差问题，中国的让步与否对布什政府均属利多。北京不让，美国当然可以在选举期间痛加批判；
中国让步，当然对选举更有加分作用。至于中国是否会让步，或究竟能够让到什么地步，而北京又会要美国在哪些方面有所回报，布什会否说出对台三不政策，反对台独，这些都是值得观察的重点。

　　毕竟对美国来说，台湾只是议题之一，是其重要国家利益；
但对中国来说，台湾则涉及核心国家利益；
而朝核问题则正好相反，对中国来说是个远忧，对美国则是近患。双方焦点有别，交涉重点当然不同。有人判断，如果中国所求不遂，下一回合的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可能将会受到波及，拖延下去，对美国的压力大于对北京的困扰。

　　民进党的基本心态

　　笔者前日接受国际通讯社的访问时曾经表示，若从负面看，台湾当前的公投立法仍有一些隐忧，其中防御性公投的发动、朝野未来的互动、行政院是否提出覆议和大法官的释宪解释，都得密切观察。但若从正面来看，这也可以说是台湾民主的深化、民权的落实，可以视为台湾人民的整体胜利。虽然中国对某些内容或许并不满意，但恐怕也仍得接受，美国也大大松了一口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冲突升高对三方都未必是最佳或惟一的选择。

　　笔者返台甫及一周，期间参加了许多国际及两岸、公开与私下、政府和民间的学术与政策讨论会，得到一些重要的感受和结论。其中有些表面上虽和公投并无直接关系，但里面涉及了民进党及陈水扁政府的基本心态、价值判断和政策作为，可能仍有相当的参考价值，笔者愿意就此和读者及台海两岸的学者交换一下看法。

　　首先，民进党相信冲突是改变不合理现状的最佳方式，这从民进党一路对抗国民党、最后终于赢得政权得到证实。对台湾内部的政治固然如此，对两岸关系同样如是。民进党及阿扁政府相信，惟有对北京一路抗争、对抗，才可以争取到台湾的最后独立，或者至少可以拓展台湾的生存空间与谈判筹码，逼迫中国让步。这里面其实反映出了民进党草莽、冲撞的党性。

　　其次，在对付中国方面，民进党政府一向惯用表面无害、言之成理的程序正义，来对中国施压。公投虽然有其包藏祸心、渐进式台独的动机，但阿扁就能成功地将其包装成“台湾民主发展进程和民主深化的需要”，来对付北京的可能攻击。再以中国的经济发展重于政治改革为例，民进党政府并非全然不能理解，但却以这种决策并未经过民主的讨论程序而加以批判。大陆的不民主，缺乏程序正义是民进党诉求的重点。

　　另外，民进党政府的一大特色是，对中国大陆的一切都由负面出发，认为两岸关系的僵化与激化等，所有问题都出在中国方面的不够文明与理性，所有错误都要由中国全部承担。在中国内政方面，至少在公开场合，民进党政府所说、所看到的，都是中国政府的负面形象与政策。如果只由台湾的官方谈话看，外界真要怀疑，以中国问题之多之大，不知为什么中国共产党政权还能存活迄今未见垮台，实在让人纳闷。

　　但是，这里就出现了一些问题。第一，合理、适度的抗争不是不能理解，或许也有其必要性，毕竟若台湾表现像羊一样的温顺，就会得到像羊一样的对待。套句毛泽东的话，反动派不打是不会倒的，不搞对抗，共产党是不会让步的。民进党相信可以用对付国民党的方法来对抗共产党。民进党自认为，它已经成功地把中国所界定的红线（line）撑大到一个红线区（zone），这是一个伟大的成就。

　　施政不是投资股票

　　这里，笔者必须指出，国家领导人和政府施政不能抱着像投资股票一样，高风险、高报酬的心态。料敌从宽，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不打输不起的仗，未虑胜先虑败，才是一个负责任的政府。对于中国不敢真的对台动武，一旦动武北京政权自己会先垮台的假设，或许也失之武断。民进党没有道德的权力，不能把自己的价值观念、赌徒个性强加在人民的身上，然后强迫大家一起和它去冒险斗狠。

　　第二就是，中国大陆当然问题一大堆，这个不需要外人批评，北京自己早就承认。但若因此就认为中国无暇他顾，台湾可以为所欲为，恐怕也不是负责任的态度。台北政府及相关官员如果为了内政或宣传需要而批评中国还可以理解，但政府政策则必须建立在一个理性务实的基础上，对中国好的和坏的都要有所理解，然后才能拟出一个健全平衡的政策，否则那就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最终还要害了自己。

　　第三，民进党政府强调大陆需有民主发展与程序正义，坚持认为只有如此，两岸才有未来。其实就像“一边一国”、公投、修宪一样，表面看来合情合理，但大家也知道这其中隐含了一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企图。对中国来说，台湾或民进党政府丝毫不考虑大陆的难处，有点强人所难，而且即或北京满足了这些要求，那也难保民进党政府将来不会再找其他藉口来胡搞烂缠。中国关切的更是民进党的动机问题。

　　要认清利在何处

　　最后，民进党人常说，台北当前的许多挑衅言论和行动都是竞选语言，希望北京不要过于担心，最后只要给中国一个“说法”，让大陆当局有台阶可下，两岸关系就能缓解。他们或是反辩说，民进党政府之所以如此，其实也是反映民意，甚至还是为民意所迫。陆委会主委蔡英文女士日前所说，台湾朝野都要对两岸现况负责，其中所反映的正是这种心态。台湾的政府和官员可以不负责任至此，也实在让人叹为观止。有朝一日，不幸台湾给这些人玩垮了，最后还是人民的错！这才是台湾人民最大的悲哀。

　　对此，笔者惟一的期望就是，两岸双方都要自制，中国大陆的行动台北无由干涉，但台湾自己能够掌握自己言行的尺度。给对方以回旋的空间，就是增加自己未来的希望。如果台北让中国大陆对统一的惟一期望都感到灭绝，那么，两岸冲突只是迟早的问题。在最坏的可能之外，如果台北不必要地把中美双方都搞得疲于奔命，那结果反而把自己逼到谈判桌上。得失之间，还是得好好算计算计。

　　作者是台湾资深政治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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