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学生的悲剧】好学生

　　2007年初，高中同学跟付成励说，想把自己的女同学介绍给他。付告诉她，他有女朋友了，是一位研究生师姐 　　 　　一 　　 　　天津东丽开发区的四合庄。
　　从一处工厂对面的路口进入，走几十米，就是付成励的家。院子的门是开着的，门楣上嵌着四个字：幸福之家。
　　31岁的刘同来刚从床上坐起来，他是来四合庄一家钢管厂打工的山东农民。他租下了付家一间几平米的小房，每月租金100元。在这个院子里，除了房东的几间房外，还有四间几平米大的简陋小房，全部用于出租。
　　刘同来还记得10月28日晚上，房东夫妇俩急急忙忙赴京去了。第二天早上，他接到房东从北京打回来的电话，让他代收一位房客的电费。
　　“钱都还在那呢，”刘同来指着桌子上一张10元和一张1元的人民币说，“都好些天了，他们还没回来，都不知道出啥事了？”
　　院子里没厕所，刘同来起床之后，得走到村口的屎溲遍地的公厕里方便。
　　苏大娘（化名）的家离那个公厕更近，她是四合庄本地人。她前些天从送报纸的人那里得到消息，知道付家出事了。“他们一家人都很老实，那孩子对人都很有礼貌。”苏大娘回忆，付家来自东北，来到四合庄已经十多年了。
　　“那孩子学习好，我们四合庄已经好久没有谁家的孩子能考上北京的大学了。”苏大娘有些叹息，“这两口子是拼了命赚钱供孩子上学啊。”
　　刘同来住在付家快两年了，他知道，男房东是给人修车的，而女房东每天早上4点就起床了，到工厂给人做饭，直到下午三四点才回家。
　　
　　二
　　
　　出了付家，沿着村里的道路往北边走，可以看到一条发黑的小河。冬天马上就到，桥上停着卖煤炭的农用车，小贩靠在栏杆上等待买主的光顾。他的身旁有一条横幅：“纪念毛主席来到新立村五十周年”。
　　河的对岸就是四合庄中学了。在那幢建于1957年的苏式建筑里，刘铮老师正在批改初一学生的语文试卷。刘铮桌上的玻璃板里压着一些照片，其中有张与一位学生的合影，那个学生就是付成励。“那是他上高中之后，回学校来看我时的合影。”
　　从1988年至今，刘已经当了20年老师。“他是毕业后跟我联系次数最多的学生。”刘铮说。
　　2001年，付成励从东丽区另外一所中学转到了四合庄中学。刘铮当时是初二的班主任。有老师对学生说，这孩子学习不错的。
　　刘铮不大相信，学习好为什么还要转学啊？她看了看付成励的学生手册，上面的成绩和老师的评语都很好，但她还是琢磨：是不是假的啊。
　　上语文课让学生回答问题时，刘铮想到这个刚转学来的男生，看了看点名表，叫道：代成励。
　　这个新来的男生站起来回答了提问，刘铮觉得还可以。等到下一次，刘铮又想起让这个男生回答一个问题，又叫了“代成励”。那个学生又站起来回答了问题。
　　有一天，有人告诉刘铮，那个孩子叫“付成励”，她才知道，原来一直把名单上的“付”错看成了“代”。
　　为什么付成励没有纠正老师的错？“他也许不想我当着同学的面感到尴尬。”刘铮说。
　　
　　
　　三
　　
　　转学到四合庄中学之后，付成励很快就赢得了同学和老师的好感，因为他的优秀很快得以体现，并且和老师同学的关系非常好。“特别出类拔萃的孩子，各个方面都特别好。”刘铮说。
　　四合庄中学处在天津较为偏僻的地方，生源一般，能够考上第一百中学的学生很少。一百中学是东丽区惟一的市重点高中。中考结束的时候，付成励所在的初三（2）班只有两个同学考上了一百中学：一个是女生，一个是他。
　　刘铮记得很清楚，初中毕业之后，付成励经常回学校看老师，学校里认识他的老师都觉得这孩子真不错。前年过年的时候，付成励和很多同学一起去了刘铮家。这让刘铮的印象特别深，“他们买了好多水果，我说你们都还没挣钱呢，别买东西，孩子们说，没事没事。”那次来的同学有十几个，是付成励组织的，在刘铮家待了大半天。
　　“他是和老师关系特别好的人。”付成励初中时的物理老师刘西建也这样认为。
　　付成励是班上的物理课代表，跟刘西建的接触很多。付成励给刘西建留下的印象是：性格开朗，聪明好学。
　　那时，付成励骑着自行车穿过小河上的桥来到学校，跟每一个他遇见的老师打招呼。“我的爱人没教过他，但都还记得他，因为他总跟她问好。”刘西建说。
　　
　　四
　　
　　考上东丽区的一百中学之后，付成励也是骑着自行车去的学校。
　　付成励的中考成绩很不错，因此得到了一百中学5000块钱的奖学金。他的祖籍是黑龙江，当时天津市政策允许省外户口的学生到本地中学就读，但得交数目不菲的费用。付成励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不只一次得过奖学金。
　　“有的人说他是高考移民，有提前这么多年的高考移民吗？”付成励的一位高中同学说。
　　高中时的老师同样很喜欢这个同学。“他一到假期就来看老师，今年寒假还来了。”钟苹（化名）老师说。
　　现在，刘力朋在QQ上看到付成励的头像时感到特别难过，“头像就在那，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付成励在QQ上留下的签名是：结局不是终局。
　　刘力朋是付成励高二时的同班同学，他回忆起高中时和付在一起聊天的日子，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的情形他仍历历在目。“他懂得那么多东西，都特佩服他。”刘力朋觉得自己是有点调皮捣蛋的学生，付成励是学习好的学生。他为能结识付成励这样的朋友感到高兴。
　　高中的时候，付成励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文理分班以后，文科班的男生比女生要少。每到校运会的时候，就让文科班的男生犯难了，因为人数不够，很多项目都报不满。
　　大家没想到的是，付成励不管自己是不是擅长这个项目，看到项目没人报，他自己就报了，一个人报了好多项。“我们看他这么瘦，都担心1000米这样的项目他是不是能跑下来。”付成励的同学徐嫣（化名）说。
　　付成励当时所在班级的班长郑哲（化名）回忆：“他觉得自己是体育委员，得以身作则，他是特别能为别人着想的人。”
　　到了高三，更没人愿意动了，大家都想把所有能挤出的时间用来学习，付成励的体育委员的工作被认为是吃力不讨好的。
　　
　　五
　　
　　付成励高中时还给同学留下的一个印象是朴实。“他都不跟别人攀比的。”很多同学都知道付成励的家境并不好，但他有什么吃的，经常和同学一块分享。
　　同学们都喜欢跟付成励在一起，他们觉得跟他在一起，不怕没话说，他特别健谈。他们会谈自己对于世界的看法，谈对未来的理想。
　　如今在对外经贸大学上学的章童（化名）特别怀念高中时候的同学情谊。“付成励不是脾气大的那种人，虽然也有生气的时候，但谁没有生气的时候呢？大家对情绪排遣得很好，当时毕竟以学习为主嘛。”
　　在章童看来，付成励是那种很有主见，很有自己想法的人。“他看东西比较全面。我当时属于那种比较幼稚的，他和我们班的其他男生考虑问题会比较成熟一些。”
　　高中时，付成励曾经对同学们说，他想当总理。“他是特别关注社会公平、希望能改造社会的那种人。”郑哲说。
　　郑哲还记得，学校当时有青年党校，他和付成励一起去听过党课。一位老师被学校请来讲课，付成励和这个老师聊了很久，此后还多次登门请教这位老师。
　　高三的时光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紧张的，但在钟苹老师的印象中，付成励不是死读书的那种人，“他很灵活，对历史政治感兴趣，知识面比较宽。”
　　同学眼中的付成励不会只顾自己。杨英（化名）在高中时曾经因为身体不好而落下很多功课，回到学校之后是付成励给他讲课。杨英的家长甚至都还记得付成励，他人缘特别好，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在他们班的QQ群里，他是管理员。
　　付成励所在的班级是文科重点班，他能保持在班上前十几名，这大致也是整个年级的排名。
　　高考来临，并很快结束。考完那天，徐嫣还记得，他们在一起填的志愿，付成励报的是中国政法大学。
　　不久，结果出来了，付成励被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政治专业录取，这并不是他最想学的法学专业。
　　
　　六
　　
　　
　　2005年暑假结束的时候，刘铮接到了付成励的短信，说他在中国政法大学军训，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如同许多刚入学的大学生，期待已久的大学多少有些令他失望。中国政法大学本科生的校区远在昌平，付成励曾对同学开玩笑说，自己去市区看同学像是农民进城，自己像在农村，东西也便宜。徐嫣就开玩笑说，那也好，省钱了。
　　“我们都会互相抱怨自己的学校不好，但别人说学校不好的时候，又会维护自己的学校，很多人都是这样的。”章童说。
　　章童在对外经贸大学上学，付成励从昌平进市区的时候，会去看她。
　　大概在2007年初的时候，章童对付成励说，想把自己的同学介绍给他做女朋友。付成励告诉她，他有女朋友了，是一位研究生师姐。章童还说，姐弟恋啊。
　　付成励说，年龄没关系，有感觉就好。
　　付成励经常会从昌平到市区，他会去听讲座，比如经济学、时事政治方面的。会去为学校的社团拉赞助。会去看在海淀校区的女朋友。会去看高中时的同学。
　　在北京师范大学读书的徐嫣，大概是2008年3月份知道付成励有女朋友的。因为中国政法大学研究生院离北京师范大学不远。付成励到研究生院看女朋友时，偶尔也会到北师大看老同学。
　　徐嫣还挺高兴，对付成励说，有女朋友好啊，你可得对别人好点。“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女朋友特别喜欢，特别珍惜。”
　　奥运会的时候，徐嫣要去做志愿者，付成励还跟她说起，他要去实习。
　　付成励到了《人民日报》（海外版）实习。
　　暑假过后，付成励和当年的高中同学都升上了大四。他们开始面临找工作还是考研的问题。“我说我要考研，他说他要找工作。”郑哲说。
　　徐嫣曾向付成励说简历不好写，付成励就发了个简历模板给她。许多同学都收到付成励发来的简历模板。“现在遇到经济危机，工作都不好找，投出去的简历都杳无音讯。”徐嫣说。
　　
　　七
　　
　　大四的生活是阴晴不定的，许多人今天想找工作，第二天又想考研。大家都很忙，彼此间的联系少了。
　　10月份刚开始的时候，徐嫣跟一位同学聊起付成励，说到付成励的女朋友，那位同学说：他们分手了。
　　许多同学都说不清楚最近一个月付成励都处在怎样的状态中，他们最近都没跟他联系。“很后悔，如果这段时间联系他就好了。”
　　直到10月28日晚上，付成励高中同学钟南（化名）在论坛上看到中国政法大学发生了学生砍死老师的事情。他当时想，付成励不是在中国政法大学么？他给付成励打电话，想问问这个砍老师的学生是谁，结果电话里传出的声音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钟南辗转几处问了别人，终于得知，砍死老师的学生是付成励。消息很快被众多付成励的老师同学所知道，除了惊愕，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个晚上，付成励进入了中国政法大学昌平校区端升楼201教室，来到准备上课的程春明老师身边。
　　一刀，两刀，血光四溅。
　　付成励没走，他留在那里。警察来了，付成励被带走。报警电话是他自己打的。
　　付成励的父母很快就来到了北京，看得出他们走得很匆忙，透过他们家的玻璃窗，能看到一盆洗脸水还没来得及倒掉。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所涉人名多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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