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桂秋:一个卖菜女的牢狱故事:女主空间种田卖菜卖水果的小说

发布时间:2020-03-29 来源: 人生感悟 点击:

  不知城管出于什么硬道理,由模棱两可,转到必须“暂扣”绝对经不起“暂扣”的蔬菜,多达11筐;而物主不惜鱼死网破,以乡村农妇特有的反抗方式,不计成本地拼力一搏?   
  中国城市禁止流动小贩的历史由来已久,建立专业“执法队伍”管理市容市貌的制度,也已经持续十多年,然而,市容与小贩的矛盾,似乎正在扭成一个死结。到了2006年,城管和小贩之间的冲突,终于越过众多社会矛盾的层面,跃升为广受关注的焦点。
  
  北京崔英杰“杀害城管事件”正等待判决,成都卖菜女工,“给城管泼尿”的肖桂秋则刚刚刑满出狱。
  肖桂秋先被行政拘留,后改刑事逮捕,其间媒体给予了隆重的报道。然而,在所有这些报道中,肖桂秋始终居于“谓格”,始终不在“主述”的位置。她的生存状态,她在事件中的处境,她的权利和诉求,均成为一个缺项。
  在她出狱后,本刊记者再访了她和她的家庭,获得一个戏剧般的悲情故事。
  
  “暴力抗法”
  
  “成都城管被泼尿事件”,正式命名是“(2006年)5•30暴力抗法事件”。它为人们所知,是2006年6月6日。头一天,成都市青羊区政府召开“新闻通气会”,“播放了整个‘泼尿’事件全过程的录像,青羊区新闻发言人对整个事件进行了详细介绍”,成都各媒体根据“新闻通稿”、录像资料和新闻发言人的介绍,做了相当突出的报道。下面的内容出自当天的成都媒体――
  “5月30日,青羊区新华西路街道办事处城管科、执法中队执法人员对辖区内市容市貌,进行检查和整治。下午2时30分左右,7名执法人员到王家塘街13号一家店铺进行执法检查,发现该店占道经营蔬菜和肉类。执法人员随即责成其立即纠正违规行为。
  半小时后,执法人员再次来到该店铺,发现该商家依旧占道经营,便依法向当事人开具《成都市城市管理行政机关暂扣决定书》。该店妇女肖桂秋拒不接受处理,声称:“随便你们哪个,谁敢抢我的东西我就泼尿。”新华西路街道办事处城管科科长李鹏等人依然耐心地向该妇女宣讲城市管理相关法律法规。
  约5分钟后,因说服不起作用,几名执法人员开始依法暂扣有关货品。一老年男子(事后查明该男子为杨玉书,系肖桂秋之父)端起一盆污水,向正在执法的执法人员泼去,紧接着,肖桂秋提起一桶尿,劈头盖脸泼向站在执法车旁的李鹏,李鹏来不及躲闪,全身被尿水泼湿。
  随后,肖桂秋还扬言:“拿刀来,哪个动我就砍哪个!”店里一名青年男子(事后查明为袁道全,系肖桂秋丈夫)从屋内拿出一把菜刀,威胁几名手无寸铁的执法人员。
  执法中队唐基贵、庹良俊等人将其制服,抢下菜刀。110巡警、派出所民警迅速赶到现场,将当事人带到了派出所接受调查处理。受伤的执法人员被送往医院。
  
  目前,公安机关已依法对涉嫌妨害公务罪的肇事者肖桂秋进行刑事拘留,对妨碍执法的袁道全、杨玉书处以警告处罚。”
  在新闻通气会的同一天,成都市副市长代表市委书记、副书记和市长慰问了被泼尿的城管员李鹏。多家媒体开通了“泼尿事件”的读者讨论热线。第二天,读者来电纷纷谴责卖菜女的恶劣和对城管的慰问与支持,显示了“人民群众是城管执法的坚强后盾”。
  在电视新闻里,城管员们流下了委屈的泪水。而李鹏“9岁的女儿知道他有这样的遭遇后哭闹了很久,不懂事的孩子还嚷着要将泼爸爸尿水的阿姨‘枪毙’了”。一个星期后,成都市城市管理局局长宣布,将对市场执法系统实行“准军事化管理”,设立“执法委屈奖”,李鹏成为第一位获奖人,对李鹏及其所在的新华西路街道办事处、城管科、执法中队进行通报表彰。
  这是媒体对“5•30暴力抗法事件”的第一轮报道。它因农村妇女的特殊对抗方式而在一夜之间传遍全国。6月22日,中央电视台《大家看法》栏目播出“聚焦女商贩暴力抗法事件”,以“城管科长执法,遭到当头泼尿,女商贩为何如此胆大妄为?”为导语,“敬请关注”。
  但是,袁道全和肖桂秋夫妇对于“5•30暴力抗法事件”有不同的说法。袁道全说,城管的摄像机只对准别人拍,而后来播出的录像剪辑得不合理。他称城管先动粗口(有邻居见证了,可是,“他们不愿意到法庭去作证”),城管先违法。肖桂秋面对8个月徒刑时虽然吓哭了,说她后悔当初,但是,她照样认为城管侵犯了他们,称城管为“流氓”。
  
  哀求从宽
  
  2006年8月16日,成都市青羊区检察院对肖桂秋以妨害公务罪提起公诉,9月12日,青羊区法院启动普通程序开庭审理。肖桂秋再次成为新闻人物。
  
  从5月30日“暴力抗法事件”起,肖桂秋就再没有回到她在这个城市的暂住地。她先是被处以5天的治安拘留,后转为刑事逮捕。她并不明白这将意味着什么。既然法律规定,对同一违法事件,在没有新的事实基础上,不进行两次处罚,而肖桂秋成为一个特例,袁道全认为,他们一家“是被当典型了”。
  但是,袁道全并不知道,除了司法以外,还有人也在调查。他们中有人民代表或政协委员。他们做现场调查、采访证人和分析法律,他们把现场照片、图示和文章贴到网上。在人民法院以外,“网络审判”也开始了。这些资料无一例外地试图证明肖桂秋无罪。最起码,照片证明了肖家的店铺“没有占道经营”,因为那里没有道。
  而这一点,也是袁道全和肖桂秋始终不服气的:你说那是道,请你从这里走过去――那里是走不过去的,因为那里是店铺门前的阶沿,而店铺相邻是一家网吧,网吧早已把阶沿封起来,成为营业场所了,肖桂秋店铺门前的阶沿就成了一个死角。
  这种格局下,肖家如果不把菜放在门前的阶沿,便难以让人看到他们经营的蔬菜。如果占道成立,网吧应该占了更长的道,但城管并没有到网吧去执法。所以,“网络审判”的结论是,“城管滥用公权选择执法”。
  接着,为他们进行法律援助的律师出现了。
  义务律师指出了起诉书的几个“明显错误”,为肖桂秋做了无罪辩护。律师辩护道,肖桂秋有合法的营业执照、固定的营业场所,有依法纳税的证据,“作为城市弱势群体,也是光荣的纳税人”。他们没有占道,没有影响交通,所有经营行为合法。而城管依据《成都市市容市貌管理规定》开具的“暂扣”11筐蔬菜的决定则是不合法的。
  肖桂秋的自我辩护也针对“执法人员的合法性”,她自称“不知道到铺面里的人是城管执法人员”,因为被她泼尿的李某没有穿制服,而是穿着一件黑色T恤,所以她无法接受别人要没收她东西的行为,因此她并没有将矛头针对国家公务人员!
  不过,实际情况是,肖桂秋一家应该认得李鹏就是“李城管”。因为城管队就在他们的店铺街对面。一个卖菜的,怎么可能“不认识”近在咫尺的城管呢。袁道全说,他们平时对城管使用“某哥”之类的尊称,比方李鹏就是“李哥”。此前他们还租过城管的房子作铺子卖菜。
  袁道全说,“5•30暴力抗法事件”的前一天,“X哥”通知他们第二天把菜“摆进屋里去”。后来又一位“哥”说,今天可以摆在门口卖。再后来,又说不准了。现在,实在很难确证矛盾激化前双方的争执和进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肖家绝不通融,不肯把蔬菜搬进屋里搁着卖,而城管又出于什么硬道理,由模棱两可,转到必须“暂扣”绝对经不起“暂扣”的蔬菜,多达11筐,物主不惜鱼死网破,以乡村农妇特有的反抗方式,不计成本地拼力一搏?
  可以肯定的是,矛盾是突然间激化的,泼出去的污水,如起诉书中所说属“事先准备好的”,也难以理解。律师的辩护意见是,肖家的生活条件艰苦,铺面里没有卫生间,而附近的一家公厕每上一次收费二角,他们“不得不准备一个桶以备急需”,而“桶是一直放在铺面里的”,也装一些其它废水。
  9月30日,成都市青羊区法院一审宣判,肖桂秋因犯妨害公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8个月。肖桂秋再次痛哭,她当庭表示不服判决,向中院上诉。
  
  被迫道歉
  
  2007年1月26日,三天后肖桂秋将刑满释放,她得到成都市中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的决定。
  1月29日,袁道全没有打理他的蔬菜生意。一大早,他就去监狱迎接她的妻子去了。晚上,他答谢关心和帮助过他们的人,请吃晚饭。但是,一直关注着“5•30暴力抗法事件”的我,不仅不在被请之列,要求参加也被拒绝,打他的电话也不接,因为我是记者,因为他们不相信记者,不相信新闻。
  因为此前他见过的记者,无论对他们的“暴力抗法事件”持怎样的看法,报道出来都是一样的内容:城管的立场。他们谈不上有文化,妻子小学生,丈夫初中生。他们平时不看报纸,而这一次,却领略到了媒体的力量。
  终于见面之后,袁道全当面陈述不见我的理由:我们是农村人。我们是暂住户口。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下去。我们不想“平反”。你虽然不在同一个城市,但我们都在同一个政府的领导下。等等等等,他一板一眼地说。
  他是那么矮小,那么木讷,那么“不起眼”,那么“本分”。说好的喝茶,但到时怎么拉都不去了,因为附近只有一个酒店里有茶馆,他也不说是因为嫌贵,只坚称“没有必要了”。肖桂秋也是很小的个子。以她的环境来说,她的衣着是讲究的。她的头发是烫过和染过的,她戴了耳环。她从那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商场走出来,但是,没有买什么东西。
  八个月的改变是巨大的。肖桂秋特别想说的,是她对不起自己的孩子。班上的同学说起这事,让他的孩子抬不起头。孩子自己也认识字了,真不想让他看到这件事。他学习成绩一向很好,语文数学通常在95分以上,但是刚好在升初中考试的时候,遇到这个事情,所以考得不好。她说她为孩子,自己“饭都舍不得吃”,要不是为了孩子,她都“不会活下去了”。袁道全则说他跟孩子讨论过,告诉孩子说,我们也有我们的权利!
  他们到这个城市卖菜为生,已经十余年了。在那个被城管“执法”的店铺,已经经营三年。他们的收入,除了房租和其他费用,勉强能够过活。他们不求有什么发展,但希望这样的生活可持续。
  从开始到告别,袁道全一直没有露出过一丝笑意。他像法官一样一板一眼地抠事件的过程,追问是非和权利。他在某电视台记者的劝导下,去向当事城管道了歉,他现在认为,他“不该去道歉”。他认为道歉应该是相互的。
  但是,他也说,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最后的结论也跟妻子一样:活下去,一切都会过去;活下去,“往自己碗里刨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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