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菲公司的罪与罚] 康菲公司

　　石油，一直被称作“黑色黄金”。在2011年7月7日《财富》杂志公布的世界500强企业排行榜上，美国康菲石油公司（以下简称“康菲公司”）以1849.66亿美元的年收入位列第十二名，而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以下简称“中海油”）则以524.08亿美元的年收入排在第162位。榜单出炉之时，由这两家企业合作开发、康菲公司全资子公司康菲石油中国有限公司作业的，中国最大的海上油气田蓬莱19―3已经溢油达一个月之久。从2011年6月4日起，蓬莱19―3的B、C平台相继发生溢油、井涌、侧漏事故，而事件相关各方对外却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6月30日，消息才由媒体公之于众。3个月以来，围绕着生态污染的“罪与罚”，社会各界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声讨与议论。
　　黑色之祸
　　6、7月份，正是河北乐亭县的沿海养殖户在海上分苗作业的时期，当看到一块块黑色粘稠状物质漂浮过来时，没有人知道这是从山东蓬莱油气田的海底溢出的石油。不久之后，他们养殖的扇贝开始大量死亡。到8月末，也就是国家海洋局要求康菲公司“彻底排查溢油风险点、彻底封堵溢油源”的最后期限将至时，扇贝的平均死亡率已经到了60%，损失最严重的人家几乎绝收。存活下来的扇贝生长奇慢，个头只有正常水平的1/4到1/3大，按照美日韩等国的出口标准，是要全部被淘汰的。
　　与此同时，渤海沿岸的河北昌黎、辽宁绥中地区都出现了类似的污染物，海滨浴场的游客们发现海滩被油污染上了一圈圈的黑色，随着海浪冲上岸边的油污使他们不敢再下水游泳，也不再购买旅游区的海产品。
　　游客减少了，其他身份的人却多了起来。记者来实地采访、环保组织来调查情况、国家海洋局派船巡视海面。据说康菲公司也派人沿着海岸线收集污染样本，但他们一直没有接触过养殖户。
　　两个多月内，污染面积已经超过了5500平方公里。专业人士警告说，如不及时清理，油污对生态环境造成的影响将持续数年之久。海面浮油的分解速度相对较快，油基泥浆可能在长时间内无法消解，油污抵达海岸线后则会对水下和沙滩生态系统造成损害。
　　等不来任何答复，乐亭和昌黎的养殖户们去北京找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初步估算的扇贝直接损失超过1亿元，而未来的养殖情况将会受到多大影响还无法确定。养殖户们得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海洋环境保护法》，可以向责任方提出损害索赔，但起诉费需要100万到300万元，此外评估费、公证费和化验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据介绍仅检测费一项就需要几十万元。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损失很大，但我们现在不想再往外宣传了，知道的人越多，损失越大，就算污染清理干净了，以后谁还敢买我们的产品啊。”
　　
　　黑色之惑
　　直到现在，石油究竟是怎么溢出的仍然是个谜。作业方康菲公司的说法是天然断层导致原油渗出，但据北京公众与环境研究中心主任马军介绍，天然断层虽然确实存在，但原本并没有和油藏连通，历史上也没有过渗油情况，如果是康菲公司在作业过程中进行了不当操作，依目前的检测水平，也拿不出第三方的权威数据。而国家海洋局的初步调查结论是，蓬莱19―3油田通过注水和岩屑回注，可能增加了平台附近的地层压力，为流体连通地层提供了能量，导致了B平台海底溢油；C平台则是因为钻井过程中发生了井涌、侧漏而导致溢油。B、C平台相继溢油，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目前没有支持的证据。
　　这直接导致了封堵的困难。假如是一口油井漏油，人们可以清楚地知道钻井地点、通道位置；但如果是从一个天然断层渗出，这边堵住了，那边会不会漏出来却很难说。即使现在彻底停止作业，等到将来重新开采的时候还是要注水加压，那么压力的变化会不会导致渗油现象继续大规模发生呢？这些问题没有彻底解决，就难以确定污染范围是否还将扩大。这也正是康菲公司一次次宣布溢油源已经封堵，而海面上又一次次溢出油花的原因。直到现在，国家海洋局巡视海面时仍能发现新溢出的油膜。
　　由于海底地层十分复杂，且已经被破坏，使得封堵本身非常具有挑战性，在短时间内难以完成。目前的清理工作完全由康菲公司和合作方中海油承担，通过在海面上设置拦截网罩吸附油污，同时抛洒消油剂，在海底回收油基泥浆。但海底和海岸线的清理难度比较大，需要投入相当长的时间和大量的人力物力资源。
　　蓬莱19―3的C平台下面到底还有多少油基泥浆，目前没有权威结论，只有康菲公司自己的数据，但更大的问题在B平台，无法彻底排查溢油风险点，就不能保证未来不会再次出现大规模的溢油。
　　另一个问题是，蓬莱19―3的溢油点位于渤海南部，目前的污染却主要集中于西北方向的河北沿海地区，随着风向的变化，其他地区是否还会受到影响？马军认为，在茫茫大海上，海流的流向是不确定的，随着潮汐和风向会有来回的摆动，目前还需要更多的调研结果才能加以判断。康菲公司现在也正沿着海岸线寻找油污到达海面的证据，并宣称多数油污样本不属于蓬莱19―3，仅有2个样本一致、3个样本高度近似，但耐人寻味的是，它没有公布是在何处找到了这些一致的样本。
　　
　　黑色之怠
　　最令中国民众愤怒的，是事件肇事方康菲公司的怠慢态度。
　　溢油事故发生一个多月后的7月6日，一直对外隐瞒消息的康菲公司才第一次召开新闻发布会。有记者问，康菲能否像英国石油公司那样做（其在墨西哥湾漏油后设立了200亿美元的赔偿基金），康菲公司的中国区总裁司徒瑞回答：“两者不能对比。”之后的一个多月内，康菲公司不仅未能兑现“确保海上溢油不登陆、确保不影响环境敏感区”的承诺，还一再试图用“天然断层”等理由推卸责任，甚至对最关键的赔偿问题也不做正面回应。
　　业内人士对康菲公司的消极态度做了解读：一是想逃避作业不当的责任，为避免经济损失，总采取一些临时措施，在排查和封堵油污源方面十分不积极；二是对中国的法律政策非常了解，认为自己的懈怠行为不会带来强有力的惩罚；三是缺少对生态环境和社会的责任感。
　　负责此次民间索赔诉讼的北京盈科律师事务所律师赵京慰指出，康菲是作业方，从侵权责任法的框架下来看是侵权人、污染者，所以在侵权诉讼中首当其冲。
　　在溢油事故发生之初，国家海洋局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康菲公司的报告，但它同样没有向公众披露消息，相关的封堵、清理工作未能及时进行。随着事态的发展，国家海洋局采取了比较积极的态度，一次次发布监测数据，并要求康菲公司向社会披露消息。8月16日，国家海洋局正式宣布将聘请律师团队对康菲提起公益诉讼。北海分局不久前发布公告，公开选聘溢油索赔案件法律服务机构。
　　
　　黑色之困
　　对于负责民间索赔的律师赵京慰来说，最大的困难是取证难。养殖户没有证据表明溢油与扇贝死亡之间存在因果关系，而随着海水的流动，等律师和检测人员到现场时，污染物也漂走了，这也是环境案件责任认定难、审理周期长的原因。基于此，赵京慰表示，在污染侵权案件中，不能采取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而应采取举证责任倒置和因果关系推定的办法，即由康菲公司承担举证责任，只要无法排除溢油与扇贝死亡的因果关系，就应承担赔偿责任。
　　针对康菲公司之前宣称的采集样本“不是原油，而是燃料油”的说法，赵京慰认为这不能否定原油泄漏曾经到达过岸边的事实。因为在8月3日之前，北海分局曾经发布消息称，在辽宁绥中的东戴河海滩和河北乐亭京唐港浅水湾浴场的采样油指纹与蓬莱19―3的一致，这足以说明油污到达过养殖区。
　　另一个困扰是法律法规的薄弱。目前的司法解释没有涉及基于海洋钻井平台溢油造成的损害。相对于美国拥有《清洁水法》、《石油污染法》、《濒危物种法》等多部法律，中国现在能依据的只有一本1999年颁布的原则性的《海洋环境保护法》，其中规定，对海洋环境污染事故处以3万元以上20万元以下罚款。但具体要评估哪些损失，用什么方法评估，没有更加细致的司法解释。法院实际裁判中，也始终未能真正落实举证责任倒置和因果关系推定的原则，既不能保证受害方获得充分补偿，也不能加大肇事方的违法成本，无法对企业形成震慑力。
　　那么海洋部门所说的赔偿金额“上不封顶”怎么理解，又有多大可操作性？赵京慰介绍，这是基于行政处罚不影响民事索赔的前提，但实际操作起来工作量很大、程序很复杂，具体的赔偿数额需要经过一项项评估计算后才能认定。
　　面对拥有丰富诉讼经验的康菲公司，为了获得充分的证据，赵京慰的团队一直在积极联系鉴定、评估机构。考虑到费用等问题，赵京慰表示仍然首选国内机构，同时正在向国家海洋局申请支持，请其公开相关检测数据和信息，以获得有力证据。虽然正式起诉的时间还没有最后确定，但据以往的经验判断，整个诉讼过程可能需要几年时间。
　　更深远的困扰来自海上。目前，我国的石油污染问题十分严峻，渤海作为内海，半封闭、海水交流少、自净能力低的弱点使其日渐成为污染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海洋面积广阔，污染不易识别，一旦发生污染事故，企业常常怀有侥幸心理，希望能瞒天过海，不了了之。近年来，国家专门制定并实施了《渤海环境保护总体规划》，取得一定进展，但形势仍十分严峻。2011年9月7日，在国务院常务会议上，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听取了蓬莱19―3油田溢油事故处理情况和渤海环境保护汇报，研究部署加强环境保护的重点工作。会议要求，针对近期各种环境事件暴露出的问题，抓紧制定和修订相关法律法规，为环境保护提供更加完备、有效的法制保障，同时进一步完善环境政策，健全环境执法协调机制，提高监管效率。
　　马军认为，目前仅靠海洋部门实施监管远远不够，需要进一步加强其他社会力量的介入。西方国家常常是动员全社会之力，一旦发生污染事故，民众、媒体、环境保护组织会最先关注，继而国会召开听证会，司法部门介入，从而对肇事方形成极大震慑力。
　　对正处于转型期的中国社会来说，康菲事件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却可能是最具典型性的一次石油污染事故。它所折射出的问题已经超出了污染本身，成为一系列社会环境问题的交叉点。善后工作或许可以在数年内完成，但相关体制的完善却需要更长的时间。人们希望，当类似事故再次发生时，可以不再重演目前的尴尬状况。
　　
　　编辑：黄滢 美编：陈思璐 编审：吴迎春

相关热词搜索：罪与罚 公司 康菲 康菲公司的罪与罚 康菲公司漏油事件 国投康菲控股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