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贯中的曲笔】施耐庵的作品

　　我们都知道关羽“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故事。而一出老戏《古城会》，已经很久不曾搬上京剧舞台，这出“关公戏”便不大为人所知。戏中主要矛盾就是因关羽降过曹操，而终于脱离曹营以后，与张飞初见面时，受到其义弟的误解，非要宰了他这个叛徒不可。关羽一生了不起，人格近乎神，道德高于天，后世封为关帝，历代皇帝都敬奉朝拜。但他老人家土山降操一事，总是对中国人的“节操”观是一种挑战。
　　虽然，关羽保护着刘备妻小，平安无事；虽然，他过五关，斩六将，重归旧主。但他在土山放下武器，臣服曹操这个事实，却是回避不了的。晋人陈寿作《三国志》，笔墨间把这个“降”字巧妙地免了。罗贯中写《三国演义》，怎样绕开这个对关羽来说是很不体面的字眼，着实费难。要是不写其投降归顺吧，有悖历史真实；要写其输诚纳款吧，难逃抹黑之嫌。我可以想见元代这位同行，下笔时那不胜为难、煞费周章的尴尬状。若是痛批狠揭，声讨问罪，必有损于关羽的正面人物形象；若是只字不提，忽略不计，他老人家“投诚”、“降顺”、“竖白旗”、“举起双手”的事实，也难交待得过去。尤其在两宋礼教的桎梏、思想禁锢以后，一个女流之辈，尚且要“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呢，何况在“汉贼不两立”这样大是大非面前，关老爷怎么可能投降曹操呢?
　　你不能不服气罗贯中的高明，亏他挖空心思琢磨出来一个“降汉不降操”的这样似乎义正词严、似乎冠冕堂皇的借口，得以搪塞过去。其实，谁都心领神会，这完全是狗扯屁的花招。曹操听张辽汇报，说关降汉可以、降操不行以后，哈哈大笑，连称OK!因为除了白痴，没有一个人会不明白，“汉即操，操即汉”的政治现实，关云长就这样自欺欺人地归降曹孟德了。
　　这种曲笔法，遂成为嗣后曲线救国论者常用的一块遮羞布。
　　无论如何，对强调节操的中国公众来说，关羽投降曹操的政治污点，怎么解释也是难以自圆其说。可想而知，当其时也，更难说服在芒砀山落草的张飞，他的拜把子兄弟。即使打出“降汉不降操”的“曲线救国”理论，即使封金挂印，破关斩将，张飞也是非要将他杀了不可，方能消了这心头之气。关羽无法辩白，苦恼万分，怎么办?他确是未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是竖起白旗，真正投降了的。正好，蔡阳追杀过来，用脑袋为关云长洗清自己，创造一个难得机会。于是，我们在京剧《古城会》上，红脸关公与花脸张飞，唱得一个好不热闹。一唱两兄弟尽释前嫌，重归于好；二唱关老爷节操形象，得以彰显。
　　尽管如此，有一位乡野夫子，在关帝庙题了一副不同寻常的楹联：“匹马斩颜良，偏师擒于禁，威武震三军，爵号亭侯君不忝；徐州降孟德，南郡丧孙权，头颅行万里，封称大帝耻难消。”中国有很多关帝庙，凡匾额，凡对联，无不颂其武艺功勋，褒其忠贞刚烈，敬其义薄云天，赞其光明磊落。这位作者，竟然不跟在别人屁股后边同声附和，能够两分法地作出持平之论，实在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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