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良楠:深情守候金庸旧居六十年_金庸旧居怎么样

发布时间:2020-02-27 来源: 人生感悟 点击:

  听说有客人参观金庸旧居,一个面相敦厚、皮肤黝黑的老农笑着迎了上来,他叫查良楠,是金庸的六弟。他让我们待在大门外,自己绕到后门进入院内开了大门。   查良楠今年六十五岁了。尽管金庸公务繁忙,几过家门而不入,然而,他依然默默地守护着他和哥哥查良镛的旧居,期盼着哥哥有一日回到老家来望上一眼,看一看这幢让他们引以为傲的查氏祖宅……
  
  模模糊糊的离别
  
  六十二年前的初夏,金庸结束了八年战乱中的漂泊生活,悄悄回到了家乡――浙江海宁的袁花小镇,在“赫山房”一住二十多天,然后与父亲、继母和弟妹们告别,又悄悄上路了,这一走就是几十个年头。在送行的人群里,有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好奇地目送着这个陌生的二哥离开。
  他就是金庸同父异母的弟弟查良楠。
  
  在金庸弟兄的排行中,查良楠排第六,人称“六毛弟”。
  查良楠比哥哥查良镛小十九岁,良楠的生母叫顾秀英,良镛的生母叫徐禄,顾秀英原先是徐禄的随侍丫环。查良镛小时候跟秀英很亲近,念小学时,奶奶便让秀英接送他上学。龙山学堂距“赫山房”有一里多路。晴天,两个人手牵着手,捕捉着蝴蝶一路欢笑而去;下雨天,小良镛就趴在秀英的背上,合撑一把雨伞回家。这时,他会偷偷地拉扯她秀美的长发,惹她哭,逗她笑。
  小良镛一直把秀英当做自己的大姐姐看待,在他的记忆里,留存着很多让他回味的故事,因此,他后来写了纪实散文《月云》,纪念这段时光。
  1937年,查良镛十三岁,他离开“赫山房”就读省立嘉兴中学,之后的几年,查良镛辗转到了重庆。1937年,日寇占领了袁花这个江南小镇,顾秀英也被家人领回家去了,此时,查良镛的生母徐禄随丈夫带着家人逃难逃过了钱塘江去。在余姚庵东镇落脚时,得了急性痢血不治而亡。后来,顾秀英返回查家,做了查良镛的继母,相继生下良钺、良楠、良斌、良根四子和良琪、良珉二女。
  直到1946年7月,查良镛回家时才见到继母。母子相见,感慨良多。顾秀英拉着良镛的手坐在长条凳上,问起了他这几年孤身在外的情况。良镛告诉继母,他打算离开重庆到杭州谋职,他对继母说:“杭州离家很近,我会常常回来的,您要照顾好这个家,我还要回来跟您一起吃糖炒年糕呢!”
  可是,世事难料,这一别,他就再也没有跨进过这幢老宅子。
  
  一往情深的期盼
  
  黑漆大门訇然而开,里面五进,厅堂深深,有大小屋子八十多间,黛瓦粉墙。
  “我小时候在一个大家庭中长大。我曾祖父有两个儿子,我祖父是大儿子,住在一座大宅子的东半部,我叔祖父住在大宅子的西半部。这座大宅子有五进,前厅挂着一块大匾,是康熙皇帝给我祖先查升写的堂名,‘澹远堂’三个大字,周围有九条金龙作装饰……”
  这是十年前金庸与日本创价学会池田大作对话时说的话。
  查良楠说:“那块当年的大匾早没了,这一块,是后来补挂上去的。”大匾下还挂着一副楹联,上书“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据说清代康熙皇帝感动于查家“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的文瀚之风,欣喜之下才亲笔题写的。原先彰于查氏祠堂内,由于祠堂被人砸了,楹联掉落在地上,无人匿藏,便在土里腐烂了。自然,现在挂着的也是后人模仿着写了补的。
  说起“赫山房”的变迁,查良楠的话多了起来。经历日寇掳扰以后,查家人死的死,散的散,“赫山房”早没了当年的繁华景象。上世纪50年代初,金庸和查良楠的父亲作为“反动地主”被处死了,“赫山房”搬入了十几户人家。查家二十几口人居于堂屋后面的几间小披屋里。那时候,“赫山房”被东改西拆的,遭到了严重破坏。1958年,“赫山房”被当做生产队的食堂,堂屋被打穿,木头镶板被拆掉,用泥巴垒起大灶做饭,屋里的许多家具被搬走,围墙的砖被拆下来修建商店。到了60年代,查家老宅书房里的书、金庸坐过的大书桌,用过的笔砚都被当做“四旧”烧了、砸了,“赫山房”残破不堪。
  
  丈夫死后,顾秀英身边除了自己生养的六个儿女外,还有徐禄留下的四个孩子在外边念书。闹饥荒那年,她偷偷卖掉了几间房屋,给外边念书的孩子寄钱,给家里的孩子买一点充饥的粮食。尽管卖房是为了让孩子们不挨饿、不失学,但她仍觉得对不起查家祖先,有割肉般的疼痛。她在困境中巴望着孩子长大以后再把房子买回来,就在晚上悄悄记录下了房屋的间数和大小。不料被人发现汇报上去了,她被抓去关在小黑屋里,挨了无数次打,最后脖子上挂着“地主婆反攻倒算”的大牌子游了三天街,奄奄一息了才被抬回家里。
  “赫山房”的荣华衰落了。只有在清晨时分,查良楠和弟妹们在廊下凑着微光念书,这里才隐隐现出一些当年金庸在时的景象。
  过了几年,上一辈的人相继离世,叔伯们纷纷搬离了“赫山房”。 查良楠的哥哥和三弟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两个妹妹先后出嫁,只有查良楠和四弟伴着母亲住在“赫山房”里,苦度岁月。1989年,七十七岁的顾秀英去世,弥留之际,她给查良楠留下了“不要离开老屋,等着你二阿哥回来”的遗嘱。“二阿哥”就是金庸。
  后来,因为金庸的名气越来越大,全国各地的人都前来寻访他的出生地。眼看老房子已经残破不堪,查良楠心情十分沉重。于是,他产生了绘制老宅全图的想法。老宅以前是什么样子,他凭着自己的记忆和老一辈人的描述画了草图。又用一根竹竿做成五米长的“尺子”,仔细丈量老宅的面积,一点一点地记录下来,用了几天时间仔细绘制了“赫山房”原貌平面图。1998年7月,海宁市政府对“赫山房”进行全面修复,查良楠的这幅平面图发挥了重要作用。
  如今的“赫山房”恢复了晚清民居风格,坐北朝南,风火墙高六米多,正中三间为厅堂,东西两侧为卧房、书房、厨房和起居室,屋宇分五进,每进之间有两米宽的南北向走廊,总面积达一千一百平方米。格局气韵,颇有大家气象。大门门楣之上,悬挂一方题有“赫山房”三个字的匾额,匾额系著名红学家、金庸好友冯其庸题写。
  迎面墙上挂着一块牌子,上书“金庸旧居”,也是冯其庸的手迹。
  
  擦肩而过的“重逢”
  
  查良楠有过几次与金庸擦肩而过的“重逢”。
  在查良楠看来,1946年那次不算,那时他“太小了,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1981年7月,金庸偕妻儿从香港回到内地,邓小平会见了他。也就在此时,在家乡务农的查良楠才知道金庸就是查良镛,就是自己的“二阿哥”,他高兴极了,对人说:二阿哥很快就要回家来了。
  过不多久,海宁法院复查他父亲当年的案件,认为所判是冤案,予以平反,并将“赫山房”的房产归还他家。查良楠在老宅里徘徊许久,盼望兄长回来的心情更迫切了。
  1992年12月里的一天,查良楠听说二阿哥回来了,正在访问他中学时代的老师,就赶紧跑回家,吩咐妻子快将“赫山房”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一家人全换上新衣裳。查良楠见人就说:“我的二阿哥金庸回来了,我在家等着他。”然而,天黑了,他没有见着金庸。
  事后,查良楠听人说,这天金庸确实回到了袁花镇,他乘坐的轿车驶到天仙府河畔的小学校时,他执意要下车,说:“这里是我念小学的地方,我要看看。”他下车看望了学校的师生们,还捐了款。这天,金庸兴致很高,竟然忘记了去“赫山房”,忘了看一看自己出生的地方。
  二阿哥为什么不回家?查良楠开始给金庸写信,只说些自己家里的事情,害怕引起哥哥心中的不快,往事他一概不提。金庸回了信,虽然话语不多,却也主动问些父母当年的事,也不忘问问继母受过的苦难。
  后来,金庸听说良楠弟兄从“赫山房”搬出,选址盖房,立即给俩弟弟汇来数万元钱。查良楠写信告诉金庸,“赫山房”修复了,挂的是“金庸旧居”的牌子。金庸很快复信,询问房子的结构怎样,花了多少钱,查良楠一一回信说明,并真挚地邀二阿哥“回家看看”。
  再后来,金庸十分敬佩的爷爷查文清的坟墓找到了,并且迁址重筑。收到查良楠的信不久,金庸即与池田大作对话,赞扬祖父“舍身救民”的情怀。
  又后来,香港纪念回归祖国一周年,查良楠的小女儿婉敏随嘉兴市采访团赴香港,在金庸的大书房里,十六岁的婉敏乖巧地唤着大伯:“大伯,您可要回家来呀,爸爸和妈妈盼着,我和姐姐也盼着您呢……”这时候,婉敏发现大伯眼里有微微的泪光。
  2003年10月,金庸第三次回海宁,重访了舅父家(徐志摩故居,徐志摩是他的表兄),吃了八十大寿的喜庆蛋糕之后,他受邀直接去了嘉兴。
  查良楠理解二阿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他还是盼望着:“我早过了花甲之年,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见上二阿哥一面……”
  笔者跟着查良楠老人在旧居里转了一圈,在南房里看到三十三剑侠的画像挂在墙上,想起以前读过金庸的《书剑恩仇录》、《鹿鼎记》和《射雕英雄传》,才知道那书里人物的原型是在这片屋檐下浸润在金庸心里的。
  
  痴情不悔的守候
  
  十年前开始修缮“赫山房”时,查良楠的家也迁了出去,在相距老宅百十来米处新盖了楼房。但是,他晚上仍然住在“赫山房”里,舍不得离开,如同多年前一样,义务看护着这栋老宅。如今,他和老伴梅先英仍是老宅唯一的住户,也是最后的守护者。虽然女儿和侄子们多次让两位老人搬回家里去住,但是他们不肯,他们已经习惯了老宅里的味道,看惯了老屋下的蜘蛛,听惯了屋外雨打荷叶的声音。
  “赫山房”修复九年多了,查良楠一如既往地守护着。
  
  查良楠是海宁市政协委员,每次上县城开会,他就让妻子代替管理老宅。临走前,总要嘱咐一遍又一遍:院子里树木多,房屋又是木质结构,任何人进来参观都不准吸烟,防火不可掉以轻心。
  几年前,金庸的《鹿鼎记》收入了中学生语文教材,很多学校的学生捧着课本访旧居,这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查良楠越发忙碌了,但他打心眼里高兴:“有这么多孩子喜欢金庸,崇敬这个大家族,我累点也高兴。”
  2006年春节前,张纪中为筹拍新《鹿鼎记》来到海宁,他在“赫山房”里转悠了几天,终于拍板:海宁是这部电视剧的一个外景拍摄地。当他知悉查良楠的身份时,不由惊叹道:“金庸老家有这么一个老弟一直默默地守护着他的旧居,痴痴等待他回来,真感人!”
  笔者好奇于查良楠绕到后门进入院内开大门的举动,问他这是为什么?他说:“除了有人来参观从前面开门,其余时间这扇大门得关上,因为要等候二阿哥来开启它。”
  笔者回头一看,“赫山房”的大门果然关着。
  (作者系金庸学术研究会理事)■(责任编辑/吕 静
  电子邮箱:meizi0312@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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