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有情讽世态,此后无君画炎凉 讽刺人情淡薄的诗句

发布时间:2020-02-19 来源: 人生感悟 点击:

  华君武先生被誉为“漫画界的国宝”,他的一生始终在用讽刺的基调,描绘着眼前这个社会的人与事。他的画笔,被称为“抵得上千军万马”,对于很多不识字的农民,他的画作比社论的影响还大。但近年来,人们仿佛不再需要讽刺,他的“阵地”也越来越小。如今,华老仙逝,带走的不仅是人们的怀念与哀悼――人们在缅怀华老的同时,也不由对中国特色漫画的后继无人深表担忧
  
  那支“抵得上千军万马”的画笔,永远地停下了。
  6月13日上午9点,漫画家华君武在北京友谊医院离世,享年95岁。在他广渠门外的家里,没有什么隆重的悼念仪式,只有一张遗照。遗照上,他穿着白衬衣,微笑地侧坐在院子里,身旁一把空椅子,随时等人坐下聊天的样子。遗照旁,堆放着老人生前最喜欢的绒毛玩具兔,它们或躺或立,有的戴着草帽,有的穿着粉裙子,好不热闹。
  走之前,他告诉家人,不要麻烦别人,丧事从简,不搞遗体告别,不搞追悼会。老人希望大家“记住他鲜活地笑的样子,而不是从冰箱里推出来的冰冷的样子”。
  可国内几乎所有的新闻网站都在第一时间刊发了这一消息。一家报纸把老人的漫画自画像发在了头版,这是这家媒体自成立以来,“从没发生过的事”。
  在杭州,纪念他的漫画墙正在筹建,他的头像刚刚完成,还来不及蒙上红布。在腾讯网,短短几个小时,就有几十万人给他上香、献花,缅怀他,向这位在“小学五年级课本上画《公牛挤奶》的华爷爷”告别。
  同行们也不吝惜各种溢美之词――漫画家郑辛遥用“一面旗帜”形容他,漫画家缪印堂用“国宝”形容他,美术评论家谢春彦用“杜甫的诗史,华君武的画史”形容他,还有人引用画家叶浅予的话:“中国当代只有一位当之无愧的漫画大师,就是华君武⋯⋯”
  的确,从15岁发表处女作,直至93岁停笔,华君武一生作画2000多幅。大半个世纪以来,每个重要的时刻、运动、大事件,都能从他的画中找到对应。有人说,他的画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指时代的病症。
  “漫画是用笑来战斗的。”华君武曾自言,“漫画的生命力和价值在于讽刺。就像医生所关注的是人的生死病痛一样,漫画家关注的是社会病。”
  华先生的笔就是这样做枪、做刀的。抗日战争期间,他的笔抵得上对敌作战的“千军万马”。缪印堂回忆说,对当时很多不识字的农民,他的漫画比社论影响还大。
  这支笔几乎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1947年,他创作《磨好刀再杀》,正在磨刀的蒋介石穿着一身美国大兵服装,暗示他是依靠美国的援助才有力量来打内战的,画里的蒋介石,有着光头、高颧骨、小胡子和凹进去的眼珠,太阳穴上贴了一块小小的、四方形的、黑色的膏药,暗示天天打败仗的蒋介石无时无刻不在头痛,揭露他“假和平,真内战”的想法⋯⋯
  这幅画在东北几乎家喻户晓,老百姓把它做成宣传画贴在马路上、火车站里,以至于哈尔滨的国民党特务组织以“诬蔑领袖”的“罪名”,将华君武列入暗杀的黑名单。
  他的讽刺漫画,甚至被当作最高指示下发。1962年,他画了《永不走路,永不犯错》,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眼神畏缩,躲在婴儿襁褓里不敢动弹,尖锐讽刺了为了个人得失,宁愿不工作也决不冒犯错危险的官员。
  毛泽东看到这张漫画后,立刻作了批示,这张漫画作为文件,层层发下去,许多干部人手一份。
  即使在禁忌颇多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华君武也没有停止讽刺。他跟当时《光明日报》的编辑穆欣说:“你敢登,我就敢画。”穆欣笑着回答:“你敢画,我就敢登”。
  就这两句话,后来在“文革”中被批成了“反党大阴谋”。“文革”期间,他被关进了牛棚,种3年地、养4年猪,挑了一万多斤粪,没画一幅画。
  等他再提笔时,手上那支饱蘸墨汁的毛笔又变得“锋利”无比。张春桥被他画成了一只猪的模样,旁边题字曰“死猪不怕开水烫”。这幅画将当时审判张春桥时,张拒绝回答任何问题的心态刻画得十分生动。
  退休了,他依然闲不住,三天两头地逛集贸市场,找各种素材,他说,新中国成立以来,在历次运动中,他都会画漫画。现在画经济题材的漫画必须“沉”下去。因为,经济领域的创作题材,会随着形势的发展变得“越来越复杂和艰深”。
  养了4年猪,他爱上了这种动物。他把各种市场上的人和事,画在猪八戒身上,一画就是250张。友人说他“每次作画,就像娃娃们玩泥沙或堆积木那么认真和投入”。
  遇到一件不平的事,他就画一张讽刺一下。非典时期,看到国人随地吐痰,吐痰的人就进了他画里。看到市场上老人用品少,就画《娃哈哈,有不甜的爷哈哈吗?》,还给娃哈哈老总宗庆后寄去。宗庆后回信,说他们将考虑生产“爷哈哈”!
  有人曾这么评价华先生的作品:“似乎显微,实乃放大;看若放大,其实照妖;看似照妖,又在疗伤。”
  也有人问这个生活中脾气很好的老头儿:“你的脸总在笑,可你的画怎么总是讽刺,没有赞美?”他回答道:“歌颂型漫画不好画,画起来皮笑肉不笑,太表面,我没那个能力。漫画就是画矛盾,没矛盾就没世界。”
  在人生最后30年里,除了画画,华先生还做了一件自认为很重要的事:道歉。
  几乎每一次个人展览,他都会在序言里,写下大意如此的一段话:50年代里,我画了不少错误的画,伤害了不少同志。“大跃进”里,我画了一些浮夸的错误画⋯⋯这些都是历史的深刻教训。他还特别提到了在胡风、浦熙修、丁玲、艾青、萧乾和李滨声等人蒙冤受难时,自己曾经“落井下石”。
  他一生只在国家美术馆做过一次展览,大部分画展都开在基层。每开一次,老人就要道歉一次,至少道歉了30次。
  朋友们回忆,华君武曾经几次当面向丁玲道歉。在他80岁时,还专程去山东,寻找当年当工作队队长时,自己伤害过的一位老贫农。找了很久,两位八九十岁的老人时隔几十年后相遇在一个小屋子里,两人都很动情。
  “父亲一直把这些苦闷埋在心里,很少跟家里人说。可我们知道他的痛。”家人说。
  华君武一生画过好几张自画像,可没有一张以“真脸”示人,不是捂着脸,就是背对着。一张用手捂着脸的自画像边,题着一首小诗:画人难画手,画兽难画狗,脸比手更难,捂面遮百丑。他甚至这样“讽刺”自己:画不像自己,何必画,我这一捂,把我的缺点都捂住了。
  别人画他,他也不中意。画家李延声给他作画,他在画像上题词道:“延声同志画我似思想家,其实我不是,请看画的不要误会”。高莽给他画了速写,他写道:“我已近八十,没有这样漂亮了。”
  有人写文章把他赞扬过头了,其中有的事未经核实,他看后十分不满,便写文章予以澄清。他说,有多大说多大,不能接受不属于他的荣誉。
  在儿女眼里,这位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文联书记处书记的“漫画界里最大的官”,生活中却如同“顽童一般”。
  老人属兔,他的床上、沙发上、轮椅上到处是玩具兔子。家里挂着“老鼠吹牛”之类的漫画。他喜欢格子衣服,讲究衣服的搭配,出门时把自己收拾得“很儒雅”。
  他给朋友打电话说,“你又在抽烟了吧,我都闻到了”。他不小心跌在没盖盖子的沙井里,伤了腿。友人电话慰问他,“听说你掉到井里了?”华君武马上回了一句:“你不落井下石就好。”
  有人给华老的信里寄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字印得太小,80多岁的华老回信的时候带了一幅漫画,漫画里他拿着两个放大镜在看名片,“幽默极了”。
  可画了一辈子画的老人心里很清楚,他的阵地越来越小了。因为一些报纸意识到,“漫画是真家伙,太尖锐会出事”,便取消了漫画版。
  很多看着美国、日本漫画长大的“80后”、“90后”已经不知道“华君武”这个名字了,甚至有孩子尖锐地说:中国的所谓漫画家,连给宫崎骏(注:日本著名漫画家)“提鞋都不配”。老漫画家们坐一起,总在感慨中国的漫画命运。有人记得,华君武曾叹气道:“现在不要我们了。”
  可90多岁的华君武“还在战斗”。他说:“我就是改不了狗拿耗子,见了就想咬几口的习性。”
  他留给公众的最后一幅画,是2005年4月7日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一幅讽刺“台独”分子参拜靖国神社的漫画。他说,当时发表的心情“就跟75年前发表第一篇作品的心情一样”,还买了厚厚一沓报纸送人。
  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93岁的华老,还在家里折腾着画笔,可手里的笔千斤重般在纸上拖来拖去,不成形,最后他揉了纸,失望地说:“画不动了,要放下武器了!”
  几个月后,友人再见他时,面无表情的老人,正戴着个围嘴,手持汤勺颤巍巍地喝汤,已经几乎不认识人了。
  漫画界有“华丁方”之说,华君武、丁聪、方成,并称为漫画界的“三大国宝”。缪印堂说,如今华老走了,丁老走了,漫画这个武器放在仓库里无人理睬,“那个用漫画讽刺社会的年代,再也不见了”。
  听到华老离世的消息时,他在《人民日报》的同事、多年的好友、93岁的漫画家方成一脸平静,转身淡笑着对旁人说:“今年差不多该是我走,哪知他先走了。不用多久,我们仨就又会在那边碰头了。”
  
  华君武(1915.4.24――2010.6.13),生于浙江杭州,从15岁开始发表漫画,一生从事漫画创作整整80周年。这位世纪老人,穿越战火硝烟,从杭州、上海、延安、东北到北京一路走过,用画笔不间断、不重复地记载下了中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新中国建设、改革开放新时期的社会变迁以及人民大众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喜怒哀乐。他的漫画品种达数十个,数量达数千幅,且个性鲜明、情感浓重、趣味横生。
  (据6月18日《北京日报》)
  
  友人追忆
  高莽:他的辛辣与温情,对比鲜明
  翻译家、画家高莽和华君武是超过半个多世纪的朋友。
  两人于1946年相识于哈尔滨。1950年,《文艺报》刊出《四幅漫画的问题》,是对高莽反浪费漫画的批评。作为两位执笔者之一,在批评文章结尾,华君武提醒高莽“不要怕犯错误而搁笔”。但此后一段时间,高莽还是“放弃了用漫画进行讽刺,只赞美”。
  高莽迄今记得华君武的一席话:“漫画是一种批判艺术,如果画家本身不正,又如何去正人?”如此华君武,对待一切都“较真”。一旦他发现违背事实的事,不管大小,一定过问。在电影《代号“213”》中他发现法国白兰地酒瓶和那个年代不相符合,便写信告诉该片的美术设计韩尚义;友人赠书给他,他读后便把自己发现的错字和误忆的地方一一写出来;有时从北京电台新闻热线广播中发现问题,便一次又一次写信给电台;有人写文章把他赞扬过头了,其中有的事未经核实,他看后十分不满,便写文章予以澄清――他绝不肯接受不属于他的荣誉⋯⋯
  与他为画为文“尖锐、辛辣、深刻”形成鲜明对比,华君武为人则充满温情,且“华氏幽默”俯拾即是。高莽一直视华君武为师长。就此,华君武说:“我为什么要当你的‘师长’?说不定我还想当‘军长’呢?”平素高莽给华君武写信,称他为“老先生”,华君武复信时则称高“中先生”。
  “文革”期间,两人来往中断。有一次是在唐山大地震之后,他的二儿子正正在地震中不幸遇难。华君武说:“地震如同战争,总要死人的。”在高莽看来,他的悲戚,不止针对自己。
  
  袁鹰:漫画退伍兵 一直在战斗
  “华老任《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时,我任副主任。”散文家袁鹰说,他俩在《人民日报》共事30多年,交往半个世纪。三四年前的春节,两人最后一次通话。袁鹰叫他保重身体,别再画了;华君武则希望小自己9岁的袁鹰,“能写就写”。
  袁鹰称,即便入耄耋之年,从精力、思维及作品情况考量华君武,仍然处于创作旺期。“他是延安过来的,战士的品格保留了一辈子。为抨击假、恶、丑,弘扬真、善、美,‘战斗’了一辈子。”
  2005年4月7日,自称“漫画退伍兵”的华君武,还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幅讽刺“台独”分子参拜靖国神社的漫画。
  
  王明贤:他是1949年后中国最重要的漫画家
  美术史研究者王明贤称,在中国美术史上,1949年以前最重要的漫画家是丰子恺,1949年以后最重要的漫画家便是华君武。他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美术界“死水一潭”的现状中注入了活泼的元素。当然,这点“活泼”也成为他“文革”初期获“罪”的来由。“现在,我的手头还有当年‘红卫兵’报纸整版整版批判他的报纸。他和黄胄、蔡若虹是美术界的三大‘批判’对象,但他就此未有过什么公开的抱怨。”
  上世纪80年代,因为一个画展的事,王明贤曾登门拜访,邀来华君武出席。“对于一些官方的展览,他不一定去,但对民间的、边缘的美术展,他反倒是要参加的。”上世纪90年代,因为全国政协会议,王明贤再遇华君武。“当时,华老已经不年轻了,但还是很帅的样子。他很敢说话,也总带着幽默。”(朱玲)
  (本组文章摘自6月16日《中国青年报》和6月14日《北京青年报》,作者分别为两报记者。大标题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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