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三题
发布时间:2018-06-28 来源: 美文摘抄 点击:
欲用杨仆先罪之
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东越王骆馀善面对汉帝国不断升级的军事威胁,决定来个先下手为强,封手下大将驺力为“吞汉将军”,命他主动出击。“吞汉将军”果然厉害,一出马就连克白沙、武林、梅岭,汉帝国在当地驻军统帅张成、刘齿被打得措手不及,连连退缩。初战得胜使得东越王格外得意,觉得大汉朝也不过如此,便自称起“武帝”,欲与汉朝平起平坐。
大汉的武帝得到消息后极为震怒,立斩了两个畏战不前的统帅,然后调兵遣将,志在一举荡平东越王国。可在新统帅的人选问题上,楼船将军杨朴虽说是最佳人选,但此公平定南越国后颇有些居功自傲,武帝一时犯了难,如何才能节制这位不太听话的将军,促使其重新老实听话地为皇家拼死当差呢?武帝雄才大略,岂能为这点小事难倒,重用杨仆之前,他先下了一道敕责杨仆之诏:
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寻陿,非有斩将搴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使建德、吕嘉得以东越为援,是二过也。士卒暴露连岁,将军不念其勤劳,而请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失期内顾,以道恶为解,是四过也。问君蜀刀价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资治通鉴》卷二十,汉武帝元鼎六年)
译作白话为:将军之前军功不过攻克石门(今广东广州西北)、寻眍(今广东清远东),却没能斩将夺旗,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去年攻击南越国番禺城(今广州番禺区)时,将军把坟里死人刨出来凑杀敌数,为一过。南越王赵建德、宰相吕嘉因将军行动拖延才得以向东越求援,为二过。将军不体恤长年征战在外的士卒,反借乘驿车视察要塞之便,顺道回老家,带着金银公印,并将印信的绣带显露出来,炫耀乡里,为三过。还以道路险恶为借口,逾期不归,为四过。朕问你蜀郡(今成都)刀价几何,将军竞假装不知,欺君罔上,为五过!
诏书中五个“过”字可谓意味深长:往重處说,可理解为“罪过”,往轻处说,又可以解释成“过失”。若是罪过,五罪并罚,足够杨朴到天牢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了;但若只是过失,处置大抵不过罚薪、降职、挨顿臭骂而已。蹊跷的是,五过在身的杨仆,非但没受丝毫惩罚,新近还被武帝封为“将梁侯”!
法家集大成者韩非子曾言:“明君无偷赏,无赦罚……诚有功则虽疏贱必赏,诚有过则虽近爱必诛。”如此清清楚楚固然好,可法家辛苦地定刑名、布法纪,为的主要还不是什么社会“公道”,而是帝王家一姓能够独占江山。独占江山谈何“公道”,就连儒家都羞羞答答地承认“天下无生而贵者也”,但为了维护一姓家业,又不得不强辩道:“以立诸侯,象贤也。”(《礼记·郊特牲》)译成白话即:子继父位,只因儿子拥有老子那样的贤德。德之于法,虽然模糊许多,却也同样摆在明面儿上,天下象贤的多了,偏偏让此一“子”接班掌权,明面儿上的东西忽悠不过来,只好再烦劳阴阳家们搬出个玄之又玄的“天命”。这样一来,所谓刑法、礼教便成了自上而下锁在臣民奴仆身上的桎梏,帝王则在“天命”的光环中,拥有了摆脱礼教刑法约束的神一般恩威莫测的魔力。
借着这股魔力附体,汉武帝才能不顾法纪、不依常规,随心所欲地把手下臣子玩弄于股掌之上。杨仆的过失他早就知晓,视而不见也无妨,照样拜将封侯,这是“恩”;待杨仆恃功自傲时,再将这些过失一件件翻出来,依法该罚却又悬着不罚,这是“威”。“过”存得越多,“威”便越大,“恩”也就显得愈深。倘使汉武帝也受清清楚楚的“刑法礼教”制约,没了上承“天命”的莫测“恩威”,只怕朝堂上个个清白,皇帝一定当得既无趣也不稳当。故而,凡当皇帝的,大抵都会学汉武帝般运用那魔性的权术,枉法越礼,搞得人人自危。
当朝堂上站着的都是些身负皇恩又戴罪未罚之人,皇帝摆弄起来便格外容易。果然,将梁侯杨仆接过汉武帝的诏书后,惶恐不安地回复道:“愿尽死赎罪。”(《资治通鉴》卷二十,汉武帝元鼎六年)
上欲陵死战
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向匈奴发动攻击的李陵兵团被匈奴单于挛鞔且鞔侯集结的八万大军困在鞮汗山谷中(今蒙古西南部诺颜博格多山),矢尽粮绝,士卒损伤大半,李陵眼见突围无望,命残军四散逃命,自己长叹一声:“无面目报陛下!”便降了匈奴单于。战况报至长安,史家记载:“上欲陵死战,后闻陵降,上怒甚。”(《资治通鉴》卷二十一,汉武帝天汉二年)
李陵乃飞将军李广之孙,善于骑射,又能爱人下士,汉武帝命他做骑都尉,统率五千力可扼虎、箭无虚发的荆楚勇士。出身将门又得君王赏识,急于立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所以,当武帝派李陵护卫辎重以配合贰师将军李广利出击匈奴时,李陵叩请汉武帝允准他带手下五千勇士自当一队,独立出击。汉武帝有些为难,因为已无马匹配给,李陵立刻掷下豪言:“无所事骑,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
听罢李陵的豪言壮语,汉武帝的反应十分奇怪,先是“壮而许之”;尔后,本该接应李陵的强弩都尉路博德摆老资格,故意迁延不至,汉武帝却怀疑李陵胆怯,与路博德串通避战,不顾九月匈奴马肥,怒诏李陵即刻出发,寻机歼敌:再后,李陵孤军出塞三十日至东浚稽山(今蒙古境内阿尔泰山),并派麾下骑兵陈步乐还报武帝,言李陵必率将士死战,汉武帝听后“甚悦,拜步乐为郎”。为等区区五千步兵破敌立功的消息,汉武帝乍惊乍喜,居然有些沉不住气了!其实,汉武帝所以急切,只因他等的并非捷报,而是李陵军团全军阵亡,李陵本人杀身成仁的消息!
汉武帝何许人也,一听以步抗骑的壮语,便知李陵必死。文帝时,晁错曾上书比较汉、匈军力长短,以为匈奴骑兵的优势有三,即:“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一旦将他们诱至平地,摆开堂堂之阵,队形散漫的匈奴骑兵靠着兽皮甲胄、木头盾牌,根本敌不过装备有强弓长枪、坚甲利刃且阵形严整的大汉步骑军团。年轻的汉武帝(时年二十四岁)于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在马邑(今山西朔州)布下三十万大军,意图将匈奴主力诱入包围圈后一举歼灭之,遵循的就是这种扬长避短的战略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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