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
发布时间:2018-06-28 来源: 美文摘抄 点击:
一
中國唐代那位叫做贾岛的诗僧,曾写有一首颇好的诗歌,以形容世外恬美宁静的隐逸生涯,其诗云:
众岫耸寒色,精庐向此分。
流星透疏水,走月逆行云。
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
一僧年八十,世事未曾闻。
我想,我大概就是到了这种“高松鹤不群”的稀世绝顶了。我的身体随着车子的移动,已经到了圣洁的幻住庵;念兹在兹,时时莫忘,今朝终究有幸.拜入了喜马拉雅山的罗哈嘎特(Lohaghat)之深山圣地当中,一遂其愿。
我们的车子行处,大都是白云之帝乡,山川彼此致意的峰高处,你睁眼看色,你也闭目见空。此中有真实不虚的庄子所云“天地之大美”者焉。此处以“幻住”为名,更衬出了人世的苍茫与聊落。
所谓“幻住庵”者,即梵文“Mayavati”,Maya意为幻、幻觉;而Vati,则意味着地土、国度与境界。佛家有西方之“极乐世界”一说,梵文叫做“Sukha-vati”.以前的佛教僧人也曾译为“安养净土”,或“安养国”云云。而就人间而言,那毕竟是一种虚空想象。现在,我却竟然就立在了喜马拉雅山这个须弥世界里面,看到了真正的“安养之国”——幻住庵。这里被伟大的辨喜尊者祝福,让他的弟子买了下来,目前整座山只有绝顶处的几幢房子,在山的高处站立,风平浪静,非常宁谧,真理的寻觅者们在这里可以练功,同时体悟天道的精神。
我之所以把Mayavati翻译为“幻住庵”.乃是因了中国明代的一位高僧中峰明本。其乃大禅师,得一超直入之真禅般若,无障无缚大无碍,语通印土智瑜伽,力倡摩耶尝盐味。他曾在中国南方的一座森林里面也建有一庵.即唤做“幻住庵”.其名字由体悟“水月镜花”的虚空相而来:“实无而有谓之幻,山河大地,诸色相等,皆是倚空而显现,未有一法不依幻而住。故此,即叫幻住庵。”
并作《幻住庵歌》云:“幻住庵中藏幻质,诸幻因缘皆幻人。幻衣幻食资幻命,幻觉幻禅消幻识。六窗含里幻法界,幻有幻空依幻立。幻住主人行复坐,静看幻花生幻果。”
二
群峭碧摩天,逍遥不记年。天人共在,壮阔异常。
吾人于尘世间行走.一圈圈地周而复始.来来去去,却常常如同被弃的孤子,依怙无着,唯在抵入一个精神的高坡,照见存在界的圣徒之真实面容,或有望疑情消遁,光明复出。
我抵达的时间,正好是傍晚。尚未进入到那个种满了无数鲜花的极美好的庵内,便迎来了西方的天上无数奇异的霞光,如此之绚丽、如此之温暖、如此之动人心魂,它直接自西天的虚空不计代价地洒落下来,人立在山顶的寒风中,居然于刹那之间,便充满了一股股涌动的暖流。印度最古老的圣典《梨俱吠陀》中有一句诗节云:“无数之霞光,尚未点亮吾人之天穹。”
是的.此种情境.正如我们对真实印度之了解,实属陌生与遥远,尚需更多的光芒之照射。近代以来尤然,人们通常不忍回顾彼时的华夏之文化劫难,其沉痛、惨怛兼奇诡,被时人称作“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为救此疲敝.援引他典,百多年来佼佼雄出者亦是不少。其中,从西哲有之,从耶教亦有之,从佛典有之。而由“自古以来贻我大祥”的印度寻求自我的文化疗救则寥若晨星。独可赞者,唯以才具闳辟、天秉奇出,沉潜印土几十载的徐梵澄先生为最,其融通中西印圣典,所酿就的哲学慧见灵光孤耀,惜乎此后几成绝响,吾人或无心回应,或无力回应,其结果则一。
在以前,东印度有一位高僧,名叫般若多罗尊者,他有一位弟子,这位弟子我们后来很熟悉,叫做“菩提达摩”,当时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佛门新秀,来自南印度。般若多罗尊者对自己的这位高徒有一个预言与期待,他说:“你的佛学成就这么高,智慧如此圆融,你应该到东土去,因为,中土之人有大乘根器。你的佛学成就,正可以在那里开花结果,将来一花开五叶,蔚然成其大观。”于是,菩提达摩通过南中国海上了岸,于梁武帝不契.复又一苇过江.到了河南嵩山的少林寺,最后,果然缔造了最有中国特色,也是最能够代表中国佛学的宗派——禅宗,这是印度跟中国的第一次相遇。几百年以后,形成了能够体现中国文化特色的大乘佛教.并且为中国的文化与世运的更新带来了巨大的效用.形成了唐、宋文化的两座高峰:印度文明跟中国文明的对话,所带来的中国思想的深化,应该以此大乘佛学为代表,这是中国的佛教,它为知识分子带来了哲学,为精英带来了高深的思想,为民众带来了信仰,也为中、印两国乃至世界带来了和平。这种佛教的最大特色是:不住涅槃住人间。这就是菩萨精神,生活在人间,生活在世俗当中。
如今,如果我们再通过佛教来了解印度,其实是时空的错位,佛教在印度已经不复存在,佛陀曾经的教化之地,他托钵行走之圣地,在今天的北印度已经全然成为废墟.成了人们伤心与凭吊之地!无论是佛陀悟道的菩提伽耶、佛陀讲《心经》、《妙法莲华经》的灵鹫山、佛陀涅槃圆寂的拘尸那罗,还是在舍卫国讲《金刚经》的祗树给孤独园,风声呜咽,音尘断绝,皆是充满如是之悲情的废墟也。去世不久的当代著名学者饶宗颐先生,亦曾拜访过各个佛教圣地,他有诗为证,云:“沉沉晓雾忒无明,断垄云低未放晴。谁复拈花空色相,只余幽鸟落寒声。”又云:“旧苑依稀隔野烟,残僧来此拜啼鹃。迦维古国休重赋,托钵风前自可怜。”
三
正如徐梵澄先生所云:“宇宙间的事,贵乎随时进步,续续增新,无论什么健全组织,日久必然不能无弊,如佛法,初起多么雄直,然其正法住世,亦不过五百年,像法住世,不过一千年,末流去原始形态已远了。”而曾经的佛国,也终至于消亡,令人哀伤!
而如今,也是在东印度,恰如印度文明当中的那种在正法衰微之际,人们对于克里希纳的期待,辨喜尊者于孟加拉地区诞生了,他天资雄拔,精气十足。起初,因英国人带来的近代教育,他于加尔各答的大学里面熟悉了西方的文明世界,熟悉了近代以来的种种格致学问,后来,于恒河的岸边,复又遇上了他伟大的古鲁——圣者罗摩克利希纳,接上了印度自古以来的秘修传统,承传了衣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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