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奥巴马的全球战略

发布时间:2020-06-15 来源: 美文摘抄 点击:

  

  著名的战略家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在其著作《第二次机遇》中认为,自冷战结束以来的三位美国总统--分别被称作全球领导一世、二世和三世--的全球战略都不足以保证美国在未来世界中的领导地位。在他看来,老布什是一流的危机管理专家,但不是战略家;
克林顿极具领导才能和领袖气质,但却用"全球化"一词简单地回避了全球领袖的职责;
最糟糕的是小布什,他谋略双全,但"缺乏对复杂世界的了解,而且还容易教条主义",因此其领导是"灾难性的"。这样,美国要继续保持全球领导地位,只能寄希望于"全球领导四世"或更往后的美国总统。现在的问题是,奥巴马成为了"全球领导四世",他的全球战略能否保证美国在自身衰退、其他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崛起、全球性议题多元化等背景下的领导地位,为美国提供充当全球领导的"第二次机遇"呢?

  

  一、梦想与现实

  

  为了抓住所谓"第二次机遇",布热津斯基当时为未来的美国总统开出处方:改善决策机制,尤其是建立行政-国会协调决策机制,改革游说制度;
强化公民道德,为充当全球领导做好全方位准备;
占领道德制高点,推出新的普世理念,把握住"全球政治觉醒"的大脉搏。这三项措施背后的核心基础是维持并巩固大西洋共同体。

  很大程度上,布热津斯基对美国未来战略的设计影响了奥巴马的全球战略观。在2007年第7/8月号《外交》的文章中,奥巴马直接将其全球战略界定为"重振美国领导地位"。他并不认为伊拉克战争将终结"美国时刻",但美国的领导地位和能力必须重振:要负责任地结束伊拉克战争,从军事、外交和道德上重建美国的领导能力和地位,应对新的威胁并把握新的历史机遇。美国既不能、也不应单独面对新世纪的挑战;
与此同时,世界也不能在美国缺席的情况下应对这些挑战。具体而言,奥巴马理想中的全球战略包括以下要素:致力于全人类的共同安全,复苏美国军事力量,阻止核武器的扩散,全球反恐,重建联盟,建立公正、安全与民主的社会,拯救对美国的信任等。

  应当承认,奥巴马理想中的全球战略的确把握住了布热津斯基所设想的大部分内涵。但现实中的种种挑战,加上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的突然爆发(某种程度上这帮助奥巴马赢得更为轻松),打乱了奥巴马全球战略理想的实施。换句话说,奥巴马在考虑其现实可行的全球战略时面临着以下几个方面的重大挑战:

  第一个挑战,当然也是最迫切的挑战,是美国国内的经济危机和由此导致的全球经济危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2009年1月底大幅调低对今年全球经济增长的预期,经济增长率由此前预测的2.2%调整为0.5%,这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最低增长率。发达经济体将出现经济紧缩,预计美国经济将收缩1.6%,欧元区将收缩2%,日本将收缩2.6%。新兴和发展中经济体也将出现严重滑坡,经济增长预计将从2008年的6.3%大幅放缓至2009年的3.3%,其中中国的经济增长率预计为6.7%,印度为5.1%。尽管全球经济预计在2010年将逐步复苏,增长率将回升到3%,但前景非常不确定。由此而来,奥巴马政府当前的首要事务是"经济至上"和"国内至上",全球战略的制定和实施必须考虑这一大背景。

  第二个挑战是为经济危机所加速的全球权势转移,最明显的体现是新兴大国的群体性崛起。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新近出炉的《全球趋势2025:转变的世界》预言,由于新兴国家的崛起、全球化的经济以及全球力量大转移,"二战后建立的国际体系将在2025年变得面目全非。""就规模、速度和流动方向而言,正在进行的全球财富和经济力量转移--粗略地讲是从西方流向东方--在现代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尽管面临着全球经济危机,但危机对于美国和新兴大国的冲击程度并不相同。危机发生前,美国经济增长率近3%,而新兴大国平均水平约在9%左右,是美国的3倍;
危机发生后,美国的经济增长率将降到1%左右,新兴大国将降至5%,但相对速度却上升为5倍。在经济意义上的权势转移加速之外,俄罗斯对西方的全面挑战、尤其是俄格冲突的爆发,则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推动了权势转移的进程加速。

  第三个挑战是,国际体系改组与国际规范的重建问题相当迫切且严峻。如果说全球经济危机和地缘政治意义上的权势转移要求国际体系改组的话,那么当今世界的另外两个重大发展就更要求国际规范的重建,在更长远的未来可能要求国际体系的根本变化。这两个发展是非国家行为体的崛起--如NGO、跨国公司和恐怖主义团体等;
新近出现的非地缘权势中心,尤其是虚拟的权势中心,如网络空间。因此,未来的国际体系必将是多中心的,且其任务也必将是多元化的。尽管改组国际金融乃至金融体系、改革国际政治体系等都相当迫切,但这都更多是传统意义上的体系改组,未来的国际体系改组和国际规范重建可能在根本方向上有着重大区别。

  在这些问题之外,还有相当多较小的问题足够让奥巴马政府手忙脚乱,如伊拉克、阿富汗、巴基斯坦、基地组织、伊朗、俄罗斯等,当然还有像孟买恐怖主义袭击那样意想不到的危机。因此,对奥巴马政府来说,如何平衡理想与现实,制定出一个合理的全球战略,显然异常重要。

  

  二、"乔治·W·奥巴马"式全球战略

  

  奥巴马"全球领导四世"要为美国提供"第二次机遇",就必须既避免像老布什专注于危机管理而忽视大战略设计,同时避免像克林顿那样简单地用一个词来概括所有大战略要素。更重要的是,奥巴马与小布什一样,既有理想、又必须面对迫切的现实危机;
小布什的路线已经证明是失败的,因此他需要像小布什一样谋略双全,但却必须理解世界的复杂性、同时避免教条主义。这样,奥巴马的全球战略就既是对小布什的继承,也是对它的变革。或者套用前美国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的演讲撰稿人克里斯蒂安·布劳斯(Christian Brose)的话来说,可称之为"乔治·W·奥巴马"式全球战略。

  奥巴马将在相当大程度上继承小布什总统的全球战略观念。事实上,小布什政府在第二任期已经对其全球战略作了相当大的调整,大大减少了单边主义色彩,也不那么强调先发制人战略。但是,人们对小布什政府第一任期的所作所为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难以分辨奥巴马的"变革"口号的真正对象。正如布劳斯所言,在2008年大选中,奥巴马反对的主要是小布什政府第一任期的全球战略;
但其"变革"的口号却在很大程度上误导了约翰·麦凯恩,使后者不得不反对整个小布什的两个任期,陷于不利境地。对奥巴马而言,变革事实上在小布什政府的第二任期便已开始,他的"变革"口号掩盖了小布什政府的"变革"行动。因此,当奥巴马真正入主白宫时,其所需要做的"变革"并非根本性的,而是技术性的;
换句话说,保持全球战略调整的平衡性和实施的可持续性将是奥巴马政府全球战略的重要风格。具体将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奥巴马将延续小布什政府已经开始的"变革"进程,但会重点突出其"奥巴马"特色。一方面,他将在小布什政府做得过头的政策领域内表现出明显的"变革"倾向。例如,奥巴马将尽快从伊拉克撤军,关闭关塔那摩监狱,调整美国在以巴冲突中的立场,等等。另一方面,奥巴马将会在布什政府"不作为"的领域有所作为。譬如对巴以冲突,美国以前采取的是不干涉,主要是不干涉以色列的行动,但奥巴马上台之后立即委派了前参议员米切尔作为中东问题特使。最紧要的是,奥巴马希望在气候变化上有所作为,而布什在这方面明显不作为。尽管目前可能尚无精力和时间处理这一问题,但一旦经济危机得以稳定,强调气候变化将成为奥巴马全球战略议程中最重要的事务之一。

  第二、奥巴马将对美国的全球战略优先次序加以调整。小布什政府时期,反恐几乎成为主导美国全球战略的最重要的事务。但经济危机的爆发、反恐本身的困境、新兴大国和非国家行为体的崛起、国际体系面临的危机等,使得奥巴马不得不调整理想的战略排序,同时对小布什政府时期的战略排序加以修正。这样,奥巴马政府的全球战略优先次序将是:

  1、结合国内经济拯救措施,动员国际社会为美国走出经济危机做贡献。奥巴马政府全球战略的调整将沿着稳定全球金融秩序、气候变化和能源、国家安全、民主与人权等议题展开,努力保持紧迫问题和长远战略问题之间的平衡。短期内美国新政府的关注点以维护全球金融稳定、促进世界经济复苏为中心的经济安全议题为主。奥巴马清楚,如果无法恢复美国的全球经济竞争力、发挥美国经济模式的优势,所谓"重建美国的领导权"就无从谈起。因此,美国将利用其在国际金融、经济体系中的特殊地位,通过各种方式动员国际社会、调动全球的财政储备,恢复美国自身经济。

  2、作为对国际社会为美国施以援手的回报,对国际金融乃至经济体系加以重建,但仍把握主导权。事实上,美国在国际体系改组和国际规范重建的诸多方面,都保持着主导性。这里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最重要的新兴大国都并不打算寻求推翻既有的秩序,而是希望在这种秩序之内取得成功。与此同时,美国将在新兴的世界秩序中保留着特殊的角色。美国仍然是独一无二的全球大国,有着召集、议程设置和领导的巨大权力,尽管为了确保其有效性,这些权力必须与所有重要的国家一起恰当管理和分享。

  3、通过在小布什政府"不作为"的气候变化等领域有所作为,为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寻找"第二次机遇"。二战结束后,美国曾通过创建联合国、布雷顿森林体系而成功地将全球领导地位维持到今天。现在,需要重新寻找新议题的主导权--日前可见的主要是气候变化、能源资源等。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对美国新政府在能源和气候变化政策实施上有一定干扰,但不会从战略上影响奥巴马提高能源效率、开发新能源技术、建设低碳经济的既定目标。更重要的是,这些议题的规范、规则制定不仅涉及守成大国与新兴大国的互动,还涉及国家与非国家行为体、地缘政治权势与非地缘政治权势的互动。如果美国在这些新领域的规范、规则制定方面占据主导,则能保证美国在未来半个世纪或者更长时间里继续享受全球领导地位。

  4、地缘政治重点微调。出于现实和政治理念的考虑,美国新政府的地缘战略重点将继续投射在大中东地区,政治上更强调阿拉伯世界的"地区稳定"而非"民主化"进程,军事上以负责任地撤出伊拉克为目标,使得反恐军事行动中心能顺利从伊拉克转移到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同时强化与盟友的关系,更为平衡与灵活地与新兴大国交往。

  第三、奥巴马政府将更重视全球战略的软实力和巧实力。与小布什政府重点强调硬实力和先发制人不同,奥巴马政府将更加重视美国的软实力和巧实力,战略目标是提高全世界对美国的好感,扩大美国的影响力。换句话说,美国全球战略的目标可能变化不大,但追求目标的方式却会发生巨大变化。以国防部为代表的硬实力的重要性将被削弱,而以国务院为代表的软实力和巧实力的重要性将会上升。正如副总统拜登所说,希拉里担任国务卿的主要任务是"使外交官重回美国外交的最前线","在太长时间里,我们将担子交给了军队"。

  总而言之,奥巴马政府的全球战略与小布什政府相比肯定是有变化的,尤其是能源和气候变化、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关塔那摩监狱等问题;
但奥巴马仍将更多是继承,而非改变:对朝鲜、伊朗的"大棒加胡萝卜"政策可能更为明显;
结束伊拉克的战争,但目的是为了保证在阿富汗的战争;
延续布什的中东介入政策,不过重点将从国家缔造转向和平缔造;
最后,奥巴马的"尊严议程"与小布什的"民主议程"差异并不大。此即所谓"乔治·W·奥巴马"式全球战略。

  

  三、对中国的影响

  

  "乔治·W·奥巴马"式全球战略可能产生深远的国际影响,很大程度上因为国际社会普遍对奥巴马抱有较高的期待,有时甚至是不切实际的过高期望。因此,必须切实理解奥巴马的全球战略对世界、尤其是中国的可能影响。就对中国的影响而言,这种影响大体分为三个方面,即双边关系、多边关系和国际体系改组与国际规范重建,双边关系中的负面影响相当明显,但真正重要的却是在国际体系改组和国际规范重建方面。

  就奥巴马的全球战略对中美双边关系的影响而言,目前已经开始显现,即奥巴马政府对中国操纵汇率的无理指控。还应看到,由于美国的战略重点首先是恢复经济,因此有关人民币汇率、中美贸易逆差等问题的争端还将出现,美国将会鼓励、诱惑、压迫中国购买更多的美国国债。此外,能源和气候变化都是奥巴马最为看重的议题,中美在这两个领域内也极可能出现摩擦。

  中美双边关系中的问题或许是迫切的,但却不是最重要的。就中国和平发展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中美关系已经远远超出双边层次,在广泛的多边层次、乃至整个国际体系层次上展开。因此,由于奥巴马为国内问题所困,因此他可能将更多的责任和负担转嫁到中国身上,以所谓"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为名,要求中国在朝鲜核问题、伊朗核问题、苏丹达尔富尔问题、津巴布韦、能源和气候变化等问题上发挥更大的影响。一旦中国没有按美国要求做,中美双边关系便会受第三方因素所影响。

  奥巴马政府将致力于保证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但在实力相对衰退的情况下,重点就更多放在如何保证国际体系改组和国际规范重建过程中的主导权上。随着中国不断崛起,中国国家利益的边界正不断延伸。为了保证国家利益,中国就需要更为积极地参与到国际体系改组和国际规范重建当中。因此,随着中国日益重视这些问题,中美在体系改组与规范重建方面的摩擦和冲突将日益凸显,并决定性地影响中美在双边和多边层次上的关系发展。

  (相关简介:张春,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西亚非洲室助理研究员。)

  

  来源:领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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