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剑涛：职称、出版与论文版面费

　　发表论文收取版面费，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之所以这件事引起人们的关注，是因为版面费的收取产生了引起社会瞩目的危害，按照通常罗列的害处，起码有以下几种：一是有害学术，将学术商业化了；
二是有毒学术刊物，使它们没有学术诚信了；
三是有害大学与研究机构的发展，让他们活在论文数量而不是科学研究的指挥棒下面了。于是，关于论文版面费问题，相应地引发了三种指责；
学术研究不应当“唯利是图”，学术发展应当像原来那样保持其抵制经济思维的“纯粹”方针；
学术刊物不应当为牟利运作，而应当像以前那样将眼光聚焦在论文的质量上面；
大学不应当用论文数量来引导职称评审和确定研究生毕业资格，而应当引导教师与学生潜心科研，远离喧嚣的学术市场。

　　这些说法都有道理，但是看问题则流于浮面了。事实上，论文收取版面费，是有复杂导因的。今天中国的大学出了些问题，评价标准简单化就是其中之一。大学对于自己作为创造知识和传播知识的组织特质认识不清楚，以为创造知识就是发表论文，所以，二十年来逐渐形成了今天这种多以论文数量评价教师与学生的大学“制度”。至于传播知识，则为大多数大学所不屑。大学大致都定位在“综合性、研究型”大学的位置上。似乎只要叫大学就得有能力在论文发表上较劲儿。于是，不管是否具有研究基础，大学之间开展了论文发表的大竞赛。在刊物有限的情况下，杂志社就有谋利的空间了。

　　同时，杂志社的运作也出了问题。当政府以市场导向将报纸杂志一股脑地推向市场的时侯，就注定了本来应该由政府局部供养的真正的学术杂志命运多舛的未来。于是，鱼龙混杂的“学术”杂志几乎都开始了学术创收，将杂志当作营利工具，并以所谓生存的名义为自己赢得辩护理由和同情声音。与此相关，人们将指责的对象集中在软弱可欺的大学制度上面，认定杂志收取版面费属于不得已之举，而大学本可以轻而易举取消职称评审中的论文要求，从而简便易行地治理版面费问题。这种推论将大学制度当作了版面费的罪魁祸首。

　　追究起来，版面费问题与大学制度的糟糕有密切关系。确实，要想中国真正建设几所世界一流大学，今天中国大学的学术评价制度必须来一个根本的改革。比如，学术评价不由发表其学术研究成果的杂志和人为设定的杂志等级来确定，而由教师或准备申请学位的研究生提交足以证明其学术水平的代表作，交同行专家匿名评审。当同行专家具有公心的评审作出来的时侯，大学就可以真实地了解教师与学生的学术水平了。而且，大学的分流发展布局应当由国家主管部门和大学同业协会负责地制定出来。一些大学作为综合性、研究型大学，当然要以论文发表数量与质量作为衡量学术水平的标准。对于这些大学来说，评职称不考虑论文发表情况，就等于说他们不用履行知识创造的责任。发达国家的著名大学也都有学术论文发表的要求。我们不能容忍一些人士在自己研究能力低下的情况下，不分青红皂白地诋毁论文发表要求。中国的知识产出本来就低，研究型大学也不设定一个底线要求，那就等于让大学成为一个传统的“养士”机构，而不是现代的产学研一体化的组织。自然，评价的方式方法要科学合理。对于大多数大学来说，由于它们只能作为专科性、教学型大学被设置，教师所要恪尽的职业责任主要就是教好书而已，完全不用将论文的发表当作考核的主要指标。目前一哄而上的研究型大学定位，是论文单一评价指标左右大学职称评审的主要原因。这个问题不能责怪大学，而应该要求大学主管部门改进。

　　另一方面，要反省我们的出版制度。这是一个较深层次的问题。对于真正的学术刊物来说，如果没有行政性拨款的经费保证，适当收取版面费是无可厚非的。国际学术界的著名刊物、尤其是理工类刊物收取版面费不是什么令人惊怪的事情。但是，只要刊物有行政拨款，刊物的运转费用有所保证，刊物发表文章还收取费用的话，就缺乏理据了。毋庸讳言的是，今天一些所谓学术刊物已经堕落到将刊物当成“创收”的工具，他们对于收取版面费的事情乐此不疲。相反，他们对于办好刊物花费的工夫相应不足。比如，今天罕见几个刊物、多少编辑和几个主编，花费心思在约稿、审稿上面，即使是简单地给予投稿者一个回函也大多都免掉了。刊物的职业操守不容忽视。问题就在于，批评版面费的人士大多也要刊物发表他的意见。也要刊物发表他的学术见解，他得罪不起刊物，就只好转过来得罪大学了。版面费问题的另一个重要导因就几乎被掩盖了起来。进一步要说的是，假如我们国家的办刊管理不是太过偏紧的话，对非营利的学术杂志放手以登记制来管理，而不是人为地将现有杂志的“行情”抬高起来，版面费也就会自然而然地消逝于无形了。

　　假如我们再往深层追究一下，论文版面费之所以成了问题，就是因为我们中国人文化心理上还有一个以数量代替质量的思维习性，多就是好的判断准则让人们遗忘了质量统一才是真正的好的基准。同时，在学术研究中还有一个政治评价代替了学术评价的问题，在政治评价面前，没有学术共同体的评价标准立身的位置。假如不是大学主管部门往往以论文数量评价大学，大学当局也就不会设定相应的门槛去评价教师学生。因此，解决论文版面费的问题堪称一个系统工程。

　　来源：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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