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立群:穿透历史的悲怆:如何看待蒋介石?
发布时间:2020-05-28 来源: 美文摘抄 点击:
2005年4月的一天,我从台北中正纪念堂出来,百感交集。纪念堂里慈眉善目、朴实无华的蒋介石,安祥地坐在大厅里,身后镌刻了六个大字:科学,民主,伦理。
我吃惊于蒋介石晚年慈祥的面容。印象中久已形成的蒋介石,戎装秃头,表情呆板。负面的形象是在大陆受教育的必然结果。然而,儿童记忆的积垢是很顽固的,因此,我两次去台湾竟没想到应该去蒋介石纪念堂拜竭一下。
同样让我震惊的是蒋介石的遗嘱,也就是他的政治遗产。他的遗言简洁、中肯、睿智,切中中国大陆时弊。
和毛泽东一样,蒋介石也是20世纪中国最具深远影响的人物之一。70年代中期,我中学毕业,见证了毛泽东、蒋介石人生的最后岁月。当时的人们,生活在变幻莫测的活历史里,被接二连三的阶级斗争、路线斗争弄得晕头转向,在改朝换代的前夜显得惊慌失措。毛泽东、蒋介石的一生处于一个惨痛的时代,在这时代里,正义与邪恶、仁政与强权、光明与黑暗、先进与野蛮的分辨令人眼花缭乱,而活在中国更是习非成是,黑白混淆,是非颠倒、龙鱼混杂、真假莫测。
蒋介石(1887~1975),原名瑞光,名中正,字介石,浙江奉化人,祖籍江苏宜兴。他的名字取自《易经》,《豫》卦六二爻辞本义曰:“中正自守,其介如石。”
1840年以来,帝国主义列强屡次侵略中国,中国就象一头不懂世事的牛犊,屡遭修理、欺凌。清朝后的中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正是蒋介石领导中国人民,同帝国主义、农村恶势力,进行了顽强斗争,戎装白马、年仅41岁就统一了四分五裂的中国。
统一中国后,蒋介石一边继续驰骋沙场,与国内各种分裂中国、分裂中央的势力作斗争,一边带领中国人民有秩序地从事辉煌的十年建设,一边从帝国主义列强手中收回了汉口租界、威海市,收回了中国的海关权。
1937年盛夏,日本帝国主义开始了全面侵华,蒋介石带领中国人民在极其艰巨的国内、国际环境中,不屈不挠地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即便在二次世界大战最艰难的期间,他毫不迟疑地抵住了美国要他交出军权的压力,谱写了中华民族独立自强、可歌可泣的历史一页。
1943年11月,蒋介石代表中国出席开罗会议。对中国人来讲,这次会议具划时代意义,因为这是中国领导人第一次以平等的身份同西方大国领导人坐在一起共同谋划世界格局。这次会议不仅为中国收复日本占领土提供了法律依据,也奠定了战后中国的大国地位,洗刷国人的百年耻辱。
曾几何时,蒋委员长戎装笔挺,目光炯炯有神,风度翩翩。是他,带领中国人民扭转百年挨打的局面,以战胜者的自豪站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是他,使中国的国际地位大大提高,向世人尽显中国礼仪邦国的王者风范。1945年8月,蒋介石发表讲话,号召中国人民“对战败的日本,要以德报怨”。
国共争雄,蒋介石军事失利。他于1949年1月21日下野,引退浙江溪口反思,以便国共和平谈判。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北京成立。蒋介石此时住在广州东山梅花村32号陈济棠公馆,在漫天的落叶中,仰天长叹,黯然神伤。九个月来,他眼睁睁地坐看覆亡的逼近,代理总统李宗仁战不力、谈无方,失守南京、上海、福州。
两个月后的1949年12月10日,是蒋介石一生中最悲哀的一天。冬季的阴霾已经笼罩大地,人民解放军的隆隆炮声砸碎着四川成都潮湿的平静。难得作诗的蒋介石,心潮澎湃,含泪挥毫写下了:艰难革命成孤愤,挥剑长空泪纵横。然后,离开成都,与蒋经国乘机腾空东南去,飞往台湾,永远离开他为之奋斗、深深热爱的大陆中国。
蒋介石虽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勇气,却痛苦于在经历如此巨大的挫折时,得不到自己国民、部属、同僚的理解。蒋介石以极大的耐心和坚韧的毅力,以他特有的高瞻远瞩和人格魅力,在国民党面临分崩离析之际,赢得国民党骨干的信任,在台湾这一弹丸之地保住了三民主义革命的果实。
在台湾,蒋介石复行视事后,在阳明山举办了“革命实践研究院”,分批集训高级干部和高级将领。蒋介石发表了多篇训词,对国民党的失败有痛切的指陈。通货膨胀固然是主要原因,国民党高官的言行与作为辜负了民众的期待,也是原因。国民党军队虽谋臣环伺,名将联翩,却终至不可收拾。他严肃地面对外界的责难,痛定思痛,勇敢地承担所有的责任,带领国民党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励精图治,在岛内开始一系列的经济改革及建设,为60年代的经济起飞奠定了基础,为今天的民主台湾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蒋介石在台湾的成功,来自他儒家文化的浸润。几十年来,他早睡早起,从小侍母至孝。蒋介石九岁时,其父病故。同父异母兄弟分家并占得大部家产。蒋母带着年幼的蒋介石、女儿蒋瑞莲贫困度日。但是蒋母节衣缩食,鼓励蒋介石离家到文化昌明之地求学,这才成就了日后的叱吒风云的蒋总司令。母亲在世的时候,蒋介石常常回乡看望。母亲故去后,他在溪口为母亲修了肃穆庄严的墓地。蒋母墓石请孙中山题字“蒋母之墓”。墓旁有墓庐,蒋介石起名为慈庵,表纪念慈母之意。
蒋介石待子至慈至严,待宋美龄至爱,待乡亲至睦。他生前担任两个社会慈善机构的领导,一是家乡的武岭中学的名誉校长;
一是奉化县孤儿院名誉董事长。1925年,他将溪口原有的三所小学合并为完全小学,以自家店屋作为校舍。1929年他又筹资20万元,在武山西麓新建校舍。1932年蒋介石自兼名誉校长。
蒋介石律己严,不沾烟酒,对祖国,忠心耿耿。在历史的关键时刻,总是为民族大义而放弃个人私怨。1974年中国与南越的海上之战爆发后,解放军增援舰队直接走台湾海峡,人多担心,然而,蒋介石不但未向解放军开火,还下令打开照明灯,让解放军顺利通过。
1950年中国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周年大典,国民党空军计划进行大规模轰炸,但当天要执行任务时,蒋介石却迟迟没有下达命令,空军总司令周至柔眼看时间越来越紧迫,向蒋表示,“再不起飞,我们就不能按时到达。”蒋介石最后回答,“取消任务。我不能做项羽、英法联军。” 他担心轰炸会把故宫、天安门等古迹毁灭,成为民族罪人。
即便是对政敌,蒋介石也不可谓不仁、不可谓不义。对一度反对过他的冯玉祥、阎锡山、张学良、李宗仁、白崇禧,他都能做到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而蒋介石自己在台湾为了站稳脚跟、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实行的白色恐怖,杀了几千条人命,关了几千人,即遭国际友人,包括盟友美国,谴责,被国人痛骂。
1957年大陆反右,更让蒋介石跌破眼睛。当年敢指着他鼻子,骂他“独裁、民贼”的知识分子,解放后,个个低眉顺眼,已经让蒋介石吃惊。反右后,一个个更被吓的发抖如筛糠。此时,你要是指着他们任何一个人骂娘,他们都能稳如泰山,不为所动。在接受了“党与群众的批评”后,他们已经脱胎换骨。
蒋介石常常在想,大陆怎么了。中国人不再为祖先留下誉满全球的千年物质文明而骄傲,不再为勇于直言、不畏生死的高风亮节而震撼,不再为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陶源明而钦佩,不再为中华民族享誉千年的道德风范而自豪。言论获罪,思想获罪,获罪被罚却叩头谢恩。多少人,喊着万岁,发配边陲;
多少人,喊着万岁,含冤坐牢;
多少人,喊着万岁,含泪自杀。文革后,连“万寿无疆”都能喊出口,这是20世纪共和国的中国吗?
回首人生,作为统治者,蒋介石干过错事、冤枉过好人、杀过无辜。国民党失去了大陆,这是他一生的永痛。但是,成功不能只看生前。历史并非成王败寇。关公、拿破仑的生前都不比蒋介石成功。但是,他们生后的荣耀却与日俱增。上善若水啊。
于是,蒋介石看开了,他平静了,他从容了。于是,他除却戎装,换上传统便服,退居二线。于是,他闲邪存城、悲天悯人,变成一个笑眯眯的温和老人。于是,他闲情逸致,在风和日丽之际,出门晒晒太阳。于是,他陶醉于合家欢乐之中,含饴弄孙。
从1972年下半年卧床治疗后,蒋介石苦不堪言。长期静卧,导致肌肉明显萎缩,排泄机能失调,大便则解不下来。每天依靠医护人员从直肠内将粪便挖出来。患这样的病,是很折磨人的,有些人会呻吟,有些人会叫喊,可是他是个坚强的人,从不埋怨。
对于死亡,蒋介石并不害怕。在他的一生中,生生死死的经历太多了。对于身后之事,他早已安排妥当,他相信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历史总会还他一个公正。
1975年4月5日,清明节,中国人悼念亡者的传统节日。早晨,蒋介石坐在轮椅上,微笑地迎接前来请安的儿子蒋经国。临别轻轻嘱咐经国:“你应好好多休息。”夜幕降临,蒋介石陷入昏迷中,他劳累的一生接近终点,奋斗的日子已成往事。子夜晨钟响起前的10分钟,在家人的环绕下,蒋介石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享年89岁。
儿子蒋经国倒地痛哭。尽管蒋介石逝去的时候,是那么安详、周围是那么宁静,但是他一旦离去,却狂风四起,暴雨滂沱,地动山摇。蒋介石,这是一个改变了中华民族历史进程的名字,一个让世界瞩目的名字,一个从帝国主义列强手中收回除香港、澳门之外所有租界的中国人,一个让中国人民平等地站于世界民族之林的领袖。当他在夜深人静、悄然离开之际,天地为之动容。
蒋介石安详、从容地走了。他的一生失败和成就复杂地交织在一起,难分难解。蒋介石逝世30周年,台湾大学政治系教授明居正表示,蒋介石一生有三大功业:北伐完成中国统一大业,领导中国人民浴血抗日八年,坚决反共、守住台湾不受共产主义荼毒。这三大功业足以让蒋介石被尊称为一代领袖。
比较两个政治人物,中国人的习惯是哪一个更伟大。西方人的习惯是哪一个的罪恶小一些。两恶相权,取其轻。
掩卷而思,满纸苍凉,蒋、毛龙争虎斗60载,同是五·四运动后的弄潮儿,同时在北伐战争中崭露锋芒。一个激进砸烂孔家店,全盘马列化;
一个是保守的革命家,同时高举科学民主和伦理的大旗;
一个鄙视中国传统,蔑视中华文化;
一个重视中国传统,热爱中华文化。一个激扬文字、锋芒毕露;
一个言行拘谨,却腹藏乾坤。一个对人严、对己宽;
一个律己严、待人宽。一个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以德报怨;
一个对敌人宜将乘勇追穷寇、置敌于死地而后快。
蒋介石,留给了中国人言简意赅的六个字:科学,民主,伦理。细细回味,这样精僻的箴言,必将惠及千秋万代。
1989年1月,已73岁的前中共总书记胡耀邦在湖南长沙,又谈起国事,说,中国的出路是“民主”与“科学”这四个字。至今,大陆还没有任何人提到以仁义礼智信为核心的伦理在现代化中的重要。然而,中国今天真的不需要伦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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