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乐雄：用“核大棒”换取“胡萝卜”？——谈谈朝鲜半岛危机

　　一、北朝鲜抡起了“核大棒”

　　在这场朝鲜半岛危机中，比较尴尬的是美国，而不是别人，过去“胡萝卜加大棒”是美国人玩得挺转的拿手戏，现在人们会发现这招数使用的专利权并非是美国人，北朝鲜作了创造性的使用，以挥舞“核大棒”的姿态来索取美国的“胡萝卜”，美伊战争爆发前，北朝鲜在步步紧逼的同时戏弄美国称：“先发制人”并非美国的专利，必要时北朝鲜也可以“先发制人”。美国人发明的新玩艺被对手拿去来对付自己，确有被戏弄的感觉。

　　北朝鲜被美国人称作“无赖国家”、“邪恶轴心”多少有点冤枉，本来上帝就没有规定哪个国家可以拥有核武器，哪个国家不能拥有核武器，全是当今强主们说了算，美国在防止核扩散造成人类灾难的旗号下，追求只许自己和盟国拥有核武器，不许敌对国家和非盟国拥有核武器，难道不是蛮横？无赖？

　　如果讲点道理，北朝鲜未必一定理亏，别人放弃核武器的研制是有安全方面回报的，美国不是信誓旦旦声称：谁一旦对美国及其盟国使用核武器，必将遭到美国的全力报复。日本、韩国以及北约的无核国家虽然放弃了核武研制，但换回一顶核保护伞。北朝鲜放弃核研制谁来提供核保护伞？美国在同朝鲜敌视的状态下，既不准人家拥有核武器，又把人家划入可以随时打击的“邪恶轴心”，谁人能够忍受？因此，朝鲜放弃核武器研制以换取同美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这是比较公平的政治交易。现在美国不答应，北朝鲜便被迫抡起“核大棒”向美国索要安全保证。

　　朝鲜索要的“胡萝卜”里还包括经济方面的援助，因为核技术开发除了发展核武器外，还有开发核能的成份，朝鲜能源奇缺，需要开发核能来补充，既然美国不让开发那就自然要承担提供能源的义务。朝鲜理直而气壮，美国却又增加了一层不舒服，仿佛被敲了竹杠。

　　二、美国骑虎难下

　　此次朝鲜危机完全是美国自己一手招惹出来的“祸”，布什上台后，拒绝提供根据92年框架协定给朝鲜的某些物资，并把朝鲜划入“邪恶轴心”，因而激怒了朝鲜，尽管美国人以种种借口指责对手不讲信用，但心里明白，朝鲜既不想打仗，也不是、至少这次不是铁了心一定要拥有核武器，只不过用核牌换回政治安全和经济援助而已，根本不存在对美国的威胁问题。所以，美国应该做的而且能够做到的是以某种承诺方式，向朝鲜提供政治安全和经济利益，以换取朝鲜半岛的无核化。

　　美国原打算用霸气让朝鲜咽下这口恶气，不料陷于严重经济困境的朝鲜宁愿选择挺而走险也不愿忍气吞声。这是因为国内经济困境需要转移人们的视线和不满，布什总统强硬姿态正好给朝鲜转移目标的机会。所以，朝鲜对美国的强硬姿态，并非建立在力量对比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塑造领袖形象、世界革命中心、经济萧条、转移民众视线等内政需要的基础上，外交政策往往是国内政策的延续。美国以为朝鲜已经被经济衰退、饥荒弄得焦头烂额，再从外部施加点压力，即便没有加速其崩溃的作用，谅其也不敢对自己怎样。不料朝鲜在如此危难之际，顺势而为取冒险强硬姿态缠住美国不放，可以说大大出乎美国意料之外，这叫湿手沾上了面粉，甩都甩不掉，美国感到骑虎难下了。

　　三、双方搏奕

　　罗马帝国留给后人一句遗言；
“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美国的立国精神是“自己自由，也给别人自由。”但在朝鲜问题上却采取“自己安全，不让别人安全。”这是引发朝鲜危机的关键所在。现在，布什政府的傲慢弄巧成拙，处于进退维谷状态，当然，美国狠下一条心，让“自由”的旗帜插遍全世界，全力以赴发动一场战争，朝鲜当然不是对手。但是，武力不是万能钥匙，美国远没有真正进入为理想而战的“崇高境界”。真正左右美国世界政策的还是一个“利”字，而不是一个“义”字。

　　说穿了，打一场新的朝鲜战争，美国的收益几乎为零，甚至为负数。首先，朝鲜愿意在国家安全得到保障的情况下愿意放弃核武器的研制，朝鲜半岛无核化完全可以通过和平手段达到。

　　其次，作为朝鲜半岛无核化的补偿性经济援助不过十几亿的美元，如果日本、韩国等国一块分担的话，摊派到美国头上也就几个亿的数字，而打一场端掉朝鲜政权的战争起码要一千几百亿美元。美伊战争期间，美国向土耳其借道还得花360亿呢！从“经济人”角度而言，哪有花几亿元能买到的东西却用一千几百个亿买下呢？这不精神有病？

　　再次，东北亚的军事存在是美国全球战略部署的重要一环，否则从太平洋到印度洋之间的战略连接会出现“断链”，而朝鲜半岛上的“威胁”是美国军事存在的重要依据，如果真的用军事手段强行改变朝鲜政权的性质，接下去便是东亚的伙伴们要求自己走人了，所以美国需要“养寇自重”不会干挖自己墙脚的蠢事。

　　第四，朝鲜的天时、地利、人和与伊拉克完全不同，朝鲜半岛境内不似伊拉克一马平川，而是山脉连绵，森林密布，地形地貌复杂，完全不适合机械化作战，空中打击亦受很大限制。伊拉克战前国内人心分崩离析，政府与人民貌合神离，在外部军事压力下一触即溃。朝鲜意识形态运用得比较成功，人民贫困并不等于同政府离心离德，在外部军事压力下，国内会产生强大凝聚力。

　　第五，中、俄、韩的反对对朝鲜动武的态度对美国是个极大的牵制，特别是1962年签订的《中朝友好互助条约》中规定：一方若受到侵略，另一方将竭尽全力给予军事援助。克劳塞维茨认为：发动战争最糟糕的是当我们进攻一个敌人时却引来另一个更强大的敌人。美国人是克劳塞维茨的信徒，美国的军事理论以克氏为主，想必不会数典忘宗。不管美国怎样自信，一旦中国被迫卷入第二次朝鲜战争，美国就是外交上最大的输家。

　　由此可见，美国如果仅仅因为武力天下无敌，而发动一场全面战争，真正是昏了头脑。正因为有上述美国的五点顾虑，加上内政的需要，朝鲜才敢于对美国取咄咄逼人的姿态。可以说朝鲜算定了美国不敢大打出手。

　　四、中国斡旋的重要性

　　事实上，在目前的危机期间，中、朝、美三方任何一方的不慎都会引发第二次朝鲜战争，关键是每一方都不能越过“底线”，美国现在认可朝鲜拿核武器作讨价还价的筹码是可以的，但要想真正拥有是坚决不行的。朝鲜认为无核化是可以接受的，但没有安全保障和经济援助补偿是坚决不行的。其中的共同点是朝鲜半岛无核化，双方没有分歧，这就为和平解决危机留下了较大的空间。现在关键问题无非是赶快进入谈斤叫两阶段，而眼下正在进入“程序”，怎么个谈法，双边还是三边、还是多边，谈法确定后，还有个激烈的讨价还价过程，其中还免不了出现几次谈判中断，严重时双方还要借助武力威胁，边界、海上、空中交火说不定也会发生，但正常情况下都属于逢场作戏，包括目前被媒体抄作的沸沸扬扬美国攻打朝鲜的5030计划，以及海上拦截和封锁。其实在目前形势下，朝鲜、美国都已制定了各自的作战计划，这是国防部作为专业部门的业务，故意透露就有点“作秀”了，显然是为了配合外交动作，况且作战计划不等于作战本身，对危机本身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目前的焦点似乎集中在宁边8000根核燃料棒的加工处理上，美国声称如果再次加工，问题的性质将起变化，其实朝鲜意图是先拥有一、两件核武器然后再拆除，比没有核武器时谈判的姿态、感觉要舒服得多，同对手换取的东西也大不一样，倒并非真正要成为核国家，因为那是美国真正的“底线”。而美国是精明的，害怕被朝鲜届时狠狠“敲一笔”，所以在核燃料棒上进行恫吓。

　　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在决定朝美危机趋势的外交斡旋中具有决定性作用。从去年9月危机爆发不久，布什总统就一再强调中国的作用，这一方面说明这次危机的解决绕不开中国，另一方面表明骑虎难下的美国亟需中国帮忙走出困境，实际上是美国要求中国充当外交调解人的。另外，朝鲜是中国的盟国、朋友，也当然同意中国据中调停，美、朝两国的态度无疑为中国的出场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从中国国家利益出发，此次斡旋的目标是两个：一是坚决制止第二次朝鲜战争的爆发和朝鲜政府被武力所颠覆，二是确保朝鲜半岛无核化。为此应该分别向美、朝表明两个原则立场：对于美国，中国应该抓住美国担心中国会再次卷入朝鲜半岛军事冲突的心理，提醒美国一旦半岛爆发全面战争，中国不得不被迫承担《中朝友好合作条约》的军事援助义务；
对于朝鲜，要表明坚决反对朝鲜成为有核国家，一旦朝鲜成为有核国家，中国将立即修改甚至中止《中朝友好合作条约》。这种向双方同时施压的好处是：既最大限度地维护了中国自己的利益，同时有助于从根本上化解美朝冲突。根据上述精神，中国外交斡旋具体要做的是：说服美国以某种形式承诺对朝鲜安全的保证，以换取朝鲜半岛无核化；
说服朝鲜放弃核武器的研制换取美国的安全保证。

　　中国以调停者身份向美、朝适当施压符合国家的根本利益，一是向美国表示了友好姿态，愿意在他们感到困难的时候帮忙，二是通过表示将履行中朝条约规定的义务，间接地表明了在台湾问题上的强硬立场。我们不会抛弃朝鲜，更何况领土台湾？对于台湾当局也有敲山震虎的作用。二是向朝鲜表示，《中朝友好合作条约》是互利互惠为基础的，不是一个国家送给另一个国家让其自由填写的空白支票。

　　其实，对于任何一个国家，当某个条约已经不能像当初起到维护国家安全，而是威胁到国家安全时，就应该考虑修改或中止。某一缔约国利用军事同盟条约来冒险获取自己利益时，则对其他缔约国是极其不负责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德皇威廉二世无条件支持奥匈帝国，使后者依仗与德国的军事同盟条约向塞尔维亚发出令人难以接受的最后通牒，最终导致世界大战的爆发，德国由于没有及时阻止奥匈的过分要求，被活生生地拖入一场不愿卷入的战争。这就是近代外交史上著名的“威廉二世空白支票”，我们应该从中汲取教训，防止任何人把同我国签订的条约变成任其填写的“空白外交支票”。

　　新华社《环球》杂志，2003年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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