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亚文：朝鲜半岛：政治生态正在剧变

　　半岛政治生态剧变的三大方向

　　在韩国总统卢武铉3月23日发表措词严厉的对日关系告国民书后，韩日两国因岛屿主权与历史问题之争，因日本在独岛问题上的强硬态度及日本新版历史教科书本月初被批准通过，而进一步呈白热化之势。由总统亲自出面来以未来的韩日关系进行定调，这种高姿态的政策宣示当然表明了韩日关系现状与今后前景。而如果联系韩国最近一段时间的一些政治决策，还不难发现:韩国对外政策正发生巨大变化，朝鲜半岛的政治生态也在出现明显转折。

　　由韩国政府出面声明、实际上反映了韩国全体国民意志的重大决策，近期还有另外两件值得关注:一件是，在今年2月4日韩国国防部发表的《2004年国防白皮书》中，对朝鲜的称谓作了重要删改,不再将朝鲜定义为“主敌”;另一件是，3月8日，卢武铉总统在韩国空军大学毕业典礼上表示，韩国政府不允许驻韩美军随意扩大其作用，在没有韩国允许的情况下卷入东北亚各国间的争端。

　　以上几件事情放在一起，说明了以下几个事实:

　　1.韩国在经历20世纪下半叶以来的经济发展，成为一个具有较强经济实力的国家，并在20世纪80年代未以来实现民主化，其现代民族国家展现较成熟形态后，随国家实力与国民凝聚力的提高，其政治与外交自主意志已大大增强，已不再随他人魔杖而起舞。

　　2.在苏联解体、中韩近些年来交往日益密切、两个朝鲜半岛国家也关系缓和之后，韩国对未来国家威胁的定位，已不再是传统的共产主义威胁，日本已潜在被认为是韩国的首要军事威胁。

　　3.在此情况下，美韩军事同盟关系在韩国眼中功能已经转变，由应付以往来自苏联（俄罗斯）、朝鲜和中国的军事威胁，转而防止日本重新武装对朝鲜半岛形成威胁。韩国对美韩同盟关系的定位，显然与美国有很大出入。

　　韩国两大核心国家利益

　　对韩国来说，今后一些年内，核心的国家利益或者说国家目标乃是两个:一是重建国家主体性，构建具有高度自主能力的现代民族国家;二是在此基础上，结束朝鲜民族的分裂状态，推进朝鲜半岛的和解与统一。

　　韩国在历史问题上的倔强态度，实际上反映了东亚世界国家们的普遍性。对于包括韩国在内的东亚国家来说，在20世纪下半叶先后实现国家政治独立以来，其国家建设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逐步走出以往的被殖民历史阴影，建设具有独立国格的现代民族国家。东亚世界包括韩国在内的绝大多数国家，在梳理历史传统重建国家之时，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恰恰是:他们的近代经历普遍事实上是无历史的。由于近代除日本之外的东亚世界，几乎全部陷入了西方列强的外来殖民，在外来力量支配了东亚世界的领土主权之后，东亚世界的政治经济过程及对自身的解释权，也被操控在了殖民者手中。近代东亚历史，因此其实构成了西方历史一部分，是欧美世界历史在其地理范围之外的一个延伸。

　　作为曾经被日本吞并达35年之久、深受殖民侵略之害的国家，韩国对历史问题如此敏感，一点不奇怪。历史诠释权关乎国家民族认同，也是国家凝聚力的一个重要来源。如果对近代以来的东亚历史有着意识，那么，韩日之间的岛屿主权之争，也并不单纯是普通的领土问题，背后同样贯穿着历史诠释权的斗争，和朝鲜民族建立自身历史认同和身份认同的意志。领土争端同样是过去日本侵略朝鲜半岛的产物，没有19世纪末到20世纪上半叶日本对朝鲜半岛的侵略殖民，也就不存在今天的独岛问题。对这一点，韩国上下的意识也极其清醒，韩国统一长官郑东泳不久前就强调:“日本最近的一系列举动使我们对它希望与其东北亚邻国和平共处的意向感到怀疑。这不只是领土主权的问题，这样的举动等于是否认韩国获得解放的历史，并证明日本过去侵占韩国是正当的。”韩国在独岛问题上的强硬态度，因此也有很大的象征意义，表明了朝鲜民族的历史自觉。

　　日本正成为朝鲜半岛统一的最大外部阻力

　　对于韩国上下来说，在自身的国家民族主体性充分培育之后，在此基础上推进朝鲜半岛的和解与统一，是其长期性的国家意愿和更重要的战略目标。卢武铉总统2003年上台之初，就曾表达过这方面的期待，希望一个有着一定经济实力的韩国，能够发挥自身更大的主动性，推动半岛统一与朝鲜民族的振兴，使朝鲜民族在东北亚乃至世界政治中扮演起重要角色。为实现这目标，韩国政府就须尽量争取有利的外部条件，而克制来自外部的种种阻碍。

　　基于韩朝同为一个民族的事实和东北亚传统交往经验，韩国认识到，朝鲜在这个问题上，实际上是韩国的“同道者”没有理由继续敌视;而在参与六方会谈的国家中，中国则是朝鲜半岛统一可以借助的最大外部力量，朝鲜半岛统一对中国来说，利要远远大于弊。这也是韩国最近不再称朝鲜为“主敌”和与日本形成鲜明对照，坚决反对驻韩美军卷入周围国家争端的原因所在。

　　从不利于韩国国家目标实现的因素来看，在近些年积极参加六方会谈、谋求半岛和平与稳定的过程中，一个追求统一、并在东北亚发挥更大作用的韩国，已经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同样基于历史经验和现实观察，对未来半岛统一最大的阻碍力量，不是其他，就是曾经侵略殖民过朝鲜民族、并正在谋求重新成为军事大国的日本。在参加六方会谈的各个国家中，日本是最不希望朝鲜半岛统一、继续保持分裂状态的国家。最近一段时期以来，日本频繁扬言要对朝鲜进行经济制裁并将朝鲜问题提交联合国讨论。这显然不利于朝鲜问题的最终解决，会人为加剧朝鲜半岛的紧张气氛，对两个朝鲜国家的和解与统一事业，是一个很大的阻碍。

　　韩国政府显然已意识到这一问题，在这次对日关系宣言中，卢武铉指出，日本为殖民侵略史翻案和谋求霸权主义的图谋，已“关系到朝鲜半岛和东北亚的未来”，这显然是有所指。批评日本在历史和领土问题上的错误立场，正是隐晦反对了日本目前的对朝政策，点明了今天朝鲜半岛分裂的历史因缘，就在于日本近代以来对朝鲜半岛的侵略和殖民。而破解日本在过往历史上的军国主义历史观，也正是为今天韩国政府努力推进两个朝鲜国家的和解，提供了历史话语的正当性。值得注意的是，在推进半岛统一的过程中，两个朝鲜国家在民族构成上的一致，是一个重要的共同因素，与此同时，曾经作为一个整体遭受过日本的侵略、并一同激烈抵抗过外来侵略的历史经历，也是一个弥足珍贵的共同点。在韩日独岛危机发生后，朝鲜政府马上对韩国上下表达了声援，两国抛弃意识形态敌对而在这一问题上再次结成同一阵线，其中的意味不能不说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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