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一个民办教师的不可承受之重】
发布时间:2020-03-29 来源: 美文摘抄 点击:
这个8岁的小男孩不断跳向墙壁然后摔下来――他想给我表演“飞檐走壁”。“怎么飞不起来?”他自言自语,纳闷了好一会,又开始双手合十原地打转,口里念念有词:“降-龙-十-八-掌……”皓龙享受着暑假时光,他可以无拘无束地看武打片,幻想长大后当一名身于敏捷的警察。另外,有客人来看望母亲时,他还可以撒娇,嚷着吃各种零食;要是不被满足,他就拉扯母亲的头发,大声吵闹,使谈话无法进行,直到被母亲用零钱打发。
刘卫芬怜爱地望着正满足地吮吸冰棍、喜欢自娱自乐的儿子,向我解释道:孩子上学时其实很乖,基本没有消费。
如果可以选择,教师刘卫芬会希望暑期永不来临。这两个月,没有工资,却要维持一家三口的正常生活,她必须为此准备一年。
一年前女儿考上中专之后,她每月600元的收入是这样分配的:自己和儿子200,女儿300,剩下的100留给那漫长的假期。这样有钱可分配的日子还可以过三年,那时,她55岁,儿子11岁。2003年一次性分发的8000元退休金用作女儿的学费,刘卫芬只能寄望她命运顺畅,找到一份好工作,能养活弟弟、偿还读书欠款及已故父亲生前欠下的两万医疗债。
“可谁知道她的命运将会怎样?”刘卫芬陷入惆怅。她喜欢谈论命运,仿佛那是唯一的慰藉。
最幸福的时光
“我半岁时,有一天房间烧着稻草,那是母亲用来赶蚊子的。我躺在床上,一翻身便掉到火里去了,差点被烧死。3岁时,父亲去世了,母亲带着我们四姐妹,总是挨饿。7岁,我在池塘边磨镰刀,一失足,淹了好几分钟,我死命地挣扎。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池塘边……”
见面不久,刘卫芬便给我讲述开启人生的不幸童年。她一脸困惑,感到神秘。
到了上学年龄,她遇文革。早期,“到处都是批林批孔,上课没有课本,闹腾腾的,谁都没有心思上课”。但在记忆中,老师却是像父母一样慈祥,“只要去问,老师都会毫不保留地告诉你。”尽管时代动荡,“人还是比现在的淳朴厚道,没有诱惑,也没那么多金钱刺激”。
上了高中,文革已进入晚期,活动变少了,她却每天都要接受无尽止的劳动,上山砍柴,挑石头……劳动繁重,瘦弱的她曾当场昏迷好几次。
1976年,刘卫芬高中毕业,各中小学也渐渐恢复秩序。两年后,村里小学缺教师,她立即报名应试,最终当上了一名民办教师,并下决心要像从前的老师那般慈爱。
她工作出色,屡屡被评为优秀、模范教师。十余年后,作为大龄青年,她终于拥有了为期10年的婚姻生活。
1992年,市场经济浪潮席卷中国,她丈夫也成为深圳民工大军的一员。他做过水泥工,踩着三轮车运过煤。没活干的时候,他在工棚读《红与黑》、《复活》、《西游记》……也读物理学,做数学习题集,学习无线电维修。一回到家,他就给她讲故事,唱歌,编织各式各样的小竹凳、大竹床,并面上小鸟和花草。
那是刘卫芬最幸福的时光。她努力工作,对未来充满憧憬:有一天,她将成为正式的人民教师,丈夫不再出外打工,晚年美满。
我在村里启蒙了两代人
通往白羊小学的村道漫长而寂静,小黄牛慵懒地趴在路边打盹,在一片青山绿野之中,白色的校舍像一只蜗牛渐渐展露出来。在学校边上,我遇到两个抽烟的中年女人,听说我来采访刘卫芬老师,其中一个叹了口气,“像她这样的忠诚的人太少了,可惜在底层,没人知晓。”
任教30年,刘卫芬几乎都带小学一年级。镇上有十多所小学,她的教学成绩总在前三名。“我在村里启蒙了两代人,”她伸出两个手指,只有在这些时候,她才是自豪的。
她说教一年级要很有耐心,很细心,“手勤脚勤眼也要勤”。班上有40来个学生,他们走到哪,她跟到哪。她教小一些的孩子系鞋带用厕纸。午餐时,她把饭菜端到教室,给他们盛饭、洗碗、打扫教室。她也教他们养成良好习惯,上课前孩子们伸出双手,她看到剪指甲的就奖励一朵小红花。下课时她跟着学生跑到操场,看着他们玩,也高兴地跟着玩起来。
2003年,她从镇小学转去白羊小学,一些智障儿童也跟着去。“只有刘老师才教得了我的孙子,”其中一位爷爷说,“孙子读了三个学前班,两个一年级,最后是刘老师教会他识字,和10以内加减法。以后他去打工我就放心了。”
刘卫芬则说,“我不愿他们长大后怨我,远远指着我说,“我就是栽在她手上的。”…她回忆起几年前的一名“特顽生”孙锋。那时他读五年级,母亲病逝,父亲长年出外打工,他则常常偷盗,勒索同学。
她决心感化他,但去找他时,他从不搭理,甚至没看她一眼。刘卫芬总是想:他是人,也有感情,你要是真心地爱他,他也会感受到。
一个下雨天,刘卫芬路遇孙锋,她朝他微笑,还没开口,男孩就抓起一把泥巴扔到她脸上。“孙锋,你怎么这么恨我,我也是为你好。你为什么要扔我?”刘卫芬擦了擦脸,平静地说。
“怎么样?”男孩故意顶嘴。
“没怎么样,老师只希望你是一个好人,”她说,“我不怪你,你回家去吧。”
孙锋走了,之后几天都没来上课。刘卫芬于是家访,把他劝回校,绝口不提那把泥巴。她对他说:“老师就像你母亲在世一样,你母亲一点一滴地关心你,老师也愿意这样。以后你去到哪,都跟老师说一声,我能帮的,一定会帮你。”
后来孙锋返校了,和她开始有了接触。刘卫芬发现他喜欢童话、寓言,便常给他买或是借;发现他头脑灵活、喜欢动手,就收集手工制作材料给他,结果他自动制了自锯、小飞机、小吊车。
平安带来的希望
刘卫芬的房子有两层楼,那是1993年丈夫花了1万8千元建的。楼上早已尘封,他的旧书籍、竹凳及她成堆的荣誉证书静静躺在角落。
楼下打扫得干净,偌大的客厅,只摆着几张小凳子。屋后的小菜园种满番薯,她想拔掉一些枝叶,揪起来却是一大串,番薯藤紧紧纠缠着。
2000年元月,刘卫芬意外怀上了孩子。两个月后,得知消息的丈夫很高兴,要她多休息并提及自己胃痛,但他说“只要吃点馒头就没事了”。再过两个月,丈夫在一个深夜突然回家,那时,他胃癌晚期。
刘卫芬被告知:如若做手术,丈夫可以再活五年,否则寿命只剩一年。她于是四处借钱准备手术,同时,她陷入两难的选择:孩子生,或是不生。
“拿掉孩子,对丈夫太残忍了,他多么需要安慰。”另一方而,“要是孩子不健康,她和孩子将痛苦一辈子。”她想咨询医生:究竟癌症遗传率有多大?却又害怕知道答案。最终医生回答含糊:遗传率不是很高,但也不是没有。
还是生下来了。9月份,孩子出生的第九天,家里举行了洗澡仪式,因为新生儿的到来,这一家四口有了最后一次欢乐。一个月后,丈夫身体垂危,两次手术后,在第二年4月份,他离开了人世间。
丈夫病逝一个星期后,刘卫芬返校上课,继续管着孩子们的各种琐事。她需要在繁忙中忘却伤痛,也需要那笔一停下来就没有的工资。
在儿子无所畏惧的哭啼和闹腾中,刘卫芬好不容易熬到2003年。这将是她转正的最后一次机会,考不过,只能从教师队伍中被淘汰。
事后想来,刘卫芬还是有些委屈,“只差一分就到达分数线,按照规定,受县政府表彰可以加两分。我曾被县妇联和县团委评为先进,但教育局说,县妇联和团委是部门,不是政府。”
她渴望得到同情,尽管“谁也不愿得到‘同情’这两个字,但走投无路的情况也只能这样”。对同情她的人,她将由衷感激。
有一天,白羊村平安希望小学校长来到她家,聘请她为老师,并承诺免费提供三餐并免去儿子学杂费。来到白羊小学的她更加努力工作了,“你不工作,更让人瞧不起,你活一天,我也活一天,你工资高,我工资低,但家长都要求我教,都信任我,我就感到很高兴。”只有把学生教好,她才拥有安慰。
和刘卫芬告别,已是傍晚。皓龙跑跑跳跳了一天,肚子也饿了,趁母亲不注意,他钻进小卖部,迅速拿起一对鸡爪大口啃起来。刘卫芬则紧紧握住我的手,眼里闪着泪花,“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还有人来关注我,相信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她想起了童年,想起村里那个失去三个夫、两个儿子的苦命女人。
如果可以选择,她还将会是一名教师,她说,“命运的不住,做什么都一样。或许这样活得更有价值。在人世间,还有许多人命运很坎坷,都走过来了,我为什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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